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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麗江山2·白虎卷

作者:李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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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蛟龍入海任遨遊 五、釋疑

第二章 蛟龍入海任遨遊

五、釋疑

好在他的車技不賴,那駕車的馬也十分溫順聽話,街道兩旁栽種的槐樹嗖嗖倒退,冷風吹在臉上如同刀割一樣。我撐了十多分鐘,終於受不了的大叫:「你要出城,直接走廣陽門不就得了?」
這能怪誰?
在宮門前拉拉扯扯的畢竟太不像樣子,更何況我和他的身份不同,大庭廣眾下怎不尷尬?
如果馮異說的都是真的,那麼我……我這幾天又都為劉秀想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呢?我不但沒體諒他的好意,反而曲解了他的一番心思。
我伸手接過,看著馮異撿來枯枝幹柴,準備點火,忍不住笑道:「你給我的印象是什麼,你可猜得到?」
完蛋了!那點火光終於消失在我視線中,山裡樹木多,野獸也不少,貓頭鷹咕咕的叫著,那叫聲雖不凄厲,可怎麼聽都覺得心裏磣得慌。背上寒噝噝的,我左右張望,總覺得暗中像是有雙眼睛在盯著我。
「公孫?」我疑惑的問了句。
我吸了口氣:「足下攔我去路,意欲何為?」
這話說的有點兒怪,我呵呵笑了兩聲,昏暗中偷覷他兩眼,卻見他神色如常,似乎並沒多在意剛才的話。我聳了聳肩膀,看來是我多心了,神神道道的自作多情。
我二話沒有,手腳利落的爬上他的車,回頭對我的車夫喊道:「你先回去!」
我避著風口,在一棵大樹下蹲下,將那塊乾澀的麥餅囫圇吞下,然後在地上摸了根腕粗的枯枝和一塊巴掌大小、輕重合適的石頭。我把樹枝握在手裡,石頭擺在腳下,舔了舔乾澀的唇角,按捺著性子瞪大眼睛抬頭望天。
一聲悶哼讓我手勁一頓,那是人的聲音,並非野獸的喘息。
「娶妻當得陰麗華!陰麗華——你真是叫人大失所望,你也實在不配文叔對你說的這句話!」丟下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他轉身就上了馬車。
他單膝點地,瞬間彈跳起身,我只是牢牢抓著他的胳膊不放,借力一併站起。https://m.hetubook.com.com
「真的是你啊!」我收了樹枝,拄在地上,篤篤敲地,「既然回來了,幹嗎不出聲?鬼鬼祟祟的,挨打也是活該。」
「餓不餓?」一塊麥餅遞到我面前。
「異已在此等候兩個時辰。」他仍是低垂著眼瞼,眉宇間淡淡的攏著一層憂傷,聲音低低的,沙啞中帶著撼動人心的迷離。我向來知道馮異的聲音一如他的篴聲般悅耳動聽,卻不知這樣醇厚的聲線也有如魔域般的陰鷙,他揚起臉來,目光如電般直刺我的心房。我猝不及防的倒退一步,心跳急速加快,無比驚異的看向他。
我臉皮一抽,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呃……我的聲音不太好聽……」
「好!」他收回竹篴,沉思片刻,忽然改了語氣,「你了解文叔多少?」
眼淚順著指縫滲落,我哽咽吸氣,泣不成聲。
他在上,我在下,他揚鞭欲揮,我不顧形象的抱緊馬頸。那駕車的馬被我勒得透不過氣來,嗤嗤的直噴響鼻,愈發弄得我狼狽不堪,即便如此,我仍是倔強的不肯鬆手,死死瞪住他。
「馮異!你個王八蛋!」我身上沒帶火石,懷裡僅有剛才他給的一塊麥餅。我想了下,與其烏漆抹黑的在不熟悉路況的山裡亂躥,還不如守株待兔,等著馮異原路返回。
他腳步放慢,過了片刻,輕聲低喃:「是,我原該心狠些才是。」
我越唱越響,唱到第三遍,突然左側「嗄」的一聲異響,我想也不想,撿起地上的石頭朝聲音的源頭處使勁投擲出去。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
我直翻白眼:「風餐露宿?我又不是沒嘗過!我說,你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
他走近兩步,昏暗中顯現模糊的輪廓:「在聽某人唱歌,不敢多有打擾。」
我刷地掀開車簾,果見過道上停了輛馬車,馮異半側著身站在車前,白虎門前人流往來並不多,馮異攔在道上和-圖-書,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他哭笑不得:「你倒真是一點沒變!好吧,我直言以告,也省得你榆木腦袋不開竅,枉費文叔待你的一番真心。你到車上來!」
他不答反問:「你是個聰慧的女子,在別的事情上一點就透,悟性極強,為何偏偏不懂文叔的用意呢?」
我從車上跳了下去,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向他。馮異聞聲轉身,翩翩有禮的沖我一揖:「劉夫人!」
「為什麼帶我來山上?」
「等等!」我急忙大叫,「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
馮異說的對,我一點都配不上文叔!別說做妻子,就是做親人、知己、朋友,我都遠遠不夠資格!
這算什麼問題,難道我了解的還不比你多麼?
沒等我邁步,眼前一花,馮異手持竹篴擋住我去路。
我為什麼不能像過去那樣信任他了呢?
「吃的!」我搖著一根手指比劃,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看到你就想起家裡的那口大鐵釜,一打開蓋子,滿是撲鼻的香氣。你就像那口釜,只要跟著你便不愁沒吃的。」
他臉上仍是一片沉靜,無喜也無怒,唯一的神情,就只有眉宇間那點始終揮散不去的憂鬱:「夫人為何事進宮?」
不等發問,車前馭者已朗聲稟告:「夫人,是馮主簿攔在車前,你看……」
馮異停下動作,任由我抓著胳膊不再掙扎,過得半晌,忽然笑了起來。他笑起的聲音更加悅耳動聽:「一旦持節北渡,文叔每日過的皆是如此生活。前途茫茫,生死未卜,餐風露宿,朝不保夕……你難道還不懂他待你的心意么?」我啞然失語,他逼近一步,俊朗的面容進入我的視線,憂鬱中透著一絲憐惜,「他是怕你吃苦,持節北渡,招撫河北各路義軍,雖然能脫離更始帝的掌控,但是陛下不會派一兵一卒與他,各路義軍也不會真那麼容易聽從招撫歸降。他孑然一身北上,是拿命在做賭注。你怎不想想,你是他和-圖-書的妻,他若不帶你走,大可打發你回蔡陽老家,他家中雖無高堂,卻尚有年幼侄兒需得撫育,他讓大姐劉黃歸蔡陽,獨獨讓你回新野娘家,這是為何?陰麗華啊陰麗華,你以為你了解文叔,可你為何卻不明白他待你的一番良苦用心?他是怕自己命不久已,萬一有個好歹,提前遣你歸家,也好讓你大哥替你作主,改嫁他人,不至於為他誤了終身!」
我張了張嘴,無語。
「好美!」洛陽城全景盡收眼底,我忍不住發出一聲讚歎。
他居然沒生氣,反而一本正經的想了想,然後點頭:「那你以後便跟著我吧。」
以前再如何不堪,我也從沒懷疑過他的純善,他待人的一片赤誠,為何現在我倆成了最最親密之人,反而在心靈上疏遠了呢?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我對他產生了猜忌?什麼時候這份猜忌在我心裏竟如同毒瘤一般瘋狂滋長,最終令我失去理智?
「走吧。」他嘆了口氣,轉身欲走。
他嘴上雖然說回不去了,可表情卻一點都不著急,可見成竹在胸,帶我上山是他的計劃之一,只是不清楚他在搞什麼鬼。
石頭落地聲響起的同時還有物體倉促移動的聲音,我大喝一聲,衝上去揮舞著樹枝攔腰劈了過去。
「夫人!」馮異的手緩緩搭在我的肩上,「我帶你去草廬吧。」
「吁!」車子晃了下,我身子往前一撲,忙攀住車壁勉強穩住。
林中樹葉太密,遮蔽住了夜晚的星光,稀疏的光點透過重重枝葉落下,僅夠我勉強看清方圓兩米內的影子。
他舉著火把徑直在前頭領路,我高一腳低一腳的跟在他後面,起初還追得上他的步伐,可隨著夜色加深,腳下的路況已完全只得憑感覺摸索前進。他漸漸與我拉開距離,一片黑乎乎的樹影中我只能眼睜睜的瞧著那點飄忽的火光,漸行漸遠。
「等等!」我伸手拽住車套,不讓他駕馬揮鞭。「你把話說清楚!我最厭煩你們這m.hetubook.com.com些自作聰明的人把話說一半留一半的,我腦子沒你們那麼好使,聽不出你們話里的玄機,你對我若有什麼不滿,當面說出來就是了!」
馮異駕車飛馳而出,他的這輛馬車空間小,除了馭者,只能再載乘一人,且四面無遮擋,人乘上去只得直立在車上,無法安坐。
我木然的由他攙起帶往草廬,沒走多遠,便見泥地里插著一支火把,正是剛開始馮異點燃的那支。他彎腰拾起火把,高高擎舉,照亮道路。
「公孫——」我著急的大喊,「等等我!公孫——馮公孫——」
十指緊了緊,我不由冷笑:「不多,該了解的都了解罷了。」
我這會兒就算再魯鈍,也終於察覺出他的用意來,不由羞愧道:「你帶我上山,故意甩下我,留我孤身一人在山中夜宿,為的是要讓我吃盡苦處,體會文叔用心?」
怎麼會是這樣?
我先是莫名其妙,再後來想回頭已是為時已晚,天色漸黑,山下洛陽城門關閉,城中萬家燈火,燭火雖不如現代的霓虹燈耀眼奪目,可居高遠眺,天地相接,卻是別有一番景緻。
我了解劉秀多少?
過了約摸半分鐘,對面輕輕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你可真下得了手!」
寒風瑟瑟,我凍得直打哆嗦,等了快半個時辰也沒見馮異回來,耐性一點點耗光,忍不住罵起娘來。為了給自己壯膽,我拿樹枝敲打石塊,邊敲邊唱:「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眼睛,一隻沒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你若怨我,為何不索性扔我在山裡獨自熬上一夜?」
馮異用火石點著了火,冷意頓時被逼退少許:「那裡有處草廬,可去暫避。」他頓了頓,回頭瞥了我一眼,突然帶著自嘲的口吻笑道,「若我心夠狠些,便不該帶你去草廬避風,應該讓你真正嘗一下風餐露宿的滋味。」
他是為了我好?!
我如遭雷殛,兩耳嗡嗡作響,大腦像在馮和_圖_書異的炮轟下突然當機了,完全沒了思考的能力。
他並不著急答話,眼皮耷拉著像是沒精打采,我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若無要事,容我先走一步。」
手指無力的鬆開,我癱軟倒地,一跤跌坐在樹根上。
他頓了下:「不知。」
從上西門去往南宮,最近的宮門乃是西側的白虎門。車行到宮門前,白虎門旁的兩座望樓已遙遙在望,我心裏七上八下,兀自躊躇不定。
反反覆復唱了二十來遍,怒火中燒,於是改了詞:「一隻馮異,一隻馮異,跑得快!跑得快……挖了你的眼睛,剁了你的雙腳,讓你跑……讓你跑……」
出洛陽城谷門就是邙山,山巒疊嶂,蒼翠如雲。來到邙山腳下已無路可再供車輛上山,馮異將馬系在山下的樹木上,拖著我直奔邙山。
「今晚回不去了,得在山裡住一夜。」
劉秀的古怪性子,一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三句話中有兩句半是虛話,剩下半句是敷衍。他的這些壞毛病,我又不是第一天才領教,為什麼獨獨這一次我會對他誤會如此之深?
他微笑不語,馬車拐了個彎,帶著我倆直奔北面而去。
他欲縮手,我反而左手迎上,一同抓住他的左臂:「如果還想故意甩下我,那可辦不到。」
又是一聲低微的嘆息,一隻手伸了過來,輕輕的扯了我右側的衣袖。他在前頭走,我在後面跟,高一腳低一腳的幾乎是三步一跌,他扯著我的衣袖也不回頭,只管朝前邁步,只是在我跌跤時稍許停頓,卻並不攙扶。
我被他陰陽怪氣的樣子逼得快神經質了,忍不住惱火道:「我為何不能進宮?我進宮見趙夫人又不是第一次了,為何獨獨今天例外?公孫君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夫人……」
我心裏冒火,剛剛壓下的怒氣再次升騰上來,偏巧腳下又一次被樹根絆倒,我膝蓋碰到地面的同時,右手往上一搭,五指牢牢抓住他的手臂,用力往下一扯,使了股巧勁,將他一同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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