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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只一會兒……

「迷信！」

「得了！別撒嬌！」她咯咯的笑，「你打小那麼獨立，連學習都不讓我們過問，今天是怎麼了？那麼小女孩子氣了？」

「那是為什麼？」

「是胎位不正嗎？」

之前的分娩教育真是白學了，她們一個個跟著我聽那麼多有生育經驗的婦人教了那麼多，怎麼事到臨頭，卻全都沒了主見？

原以為怎麼也睡不著了，身體的難受卻最終抵抗不住精神的疲憊，迷迷糊糊的沉入夢鄉。半夢半醒間，耳邊似乎聽到了冗長的號角，激昂的戰鼓，清脆的兵刃相接……我強撐著想睜開眼從床上爬起來，可試了幾次卻總是徒勞。

琥珀在一旁用力替我扇著風，然而被胎氣所累，我卻仍是熱得額上冒汗，臉頰發燙。

媽媽！我愛你，我會好好活下去，像你愛我一樣，愛著你的外孫……

琥珀的一聲尖叫將我徹底從夢魘中拔離，我渾身一震，終於睜開了眼，只覺得口乾舌燥，渾身乏力。下腹一陣突如其來的抽痛，在下一秒鐘強烈的刺|激了我的腦神經。

其實我心知肚明，攻打五校的暴民只是一個幌子，劉秀大老遠的跑到河北來，真正的目的無非是為了解決一個早該解決的毒瘤——燕王彭寵。

我怒！胸口一團火噌的燒了起來！

五月初一，隊伍抵達盧奴，劉秀準備親征彭寵。

「貴人……不要睡啊……」

這一折騰，從下午開始陣痛，一直磨到了晚上，十幾個小時過去了，眼瞅著天快亮了，疼痛加劇，負責接生的那個女人卻只會不停的在我耳邊嚷嚷：「用力——用力——再加把勁——」

反反覆復……

如果當初背上沒有ｍ.ｈｅｔubｏｏｋ.ｃｏｍ•ｃｏｍ長那勞什子的緯圖，如果我的胡說八道沒有與天象巧合，如果不曾進獻《赤伏符》助其稱帝，相信現在也不會把劉秀搞得這般迷信讖緯之術。

「用力——」

「你想不想要命了？他們母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我這幹人只等著一起陪葬吧！」

「麗華！麗華！醒醒！」朦朧中，有個溫柔熟悉的聲音在叫我的名字。我撐開眼，模糊的看到一張親切的笑臉。圓圓臉孔，微卷的短髮，正低著頭站在床前輕輕的推我，「醒醒了……」

漢人信奉鬼神，忌諱頗多，產子忌諱正月、五月，將正月、五月出生的孩子視為不吉，說什麼這個月份出生的孩子會殺父殺母，大逆不道。

我舔著唇，一臉悻色：「做什麼？還給我！」

「媽媽……媽媽……」我泣不成聲，「我想你，媽媽……」

五月初五！

預產期已過，我能吃能喝，食量和活動量驚人，但是除了晚上睡覺有些被壓得胸悶氣短外，我甚至連太醫一再密切關注的雙腿浮腫現象也不曾出現。

別吵了，讓我睡一會兒吧。

僕婦們進來了出去，出去了又進來，熱水一盆盆的端進來，變冷了又再端出去。躺在鋪著稻草與麥秸的席上，愈發叫人感覺悶熱，背上火辣辣的，肚子緊一陣慢一陣的疼。

問題是這裏的人沒有不信的！

中午照例眯了一會兒，卻不曾想胎動得異常厲害，整顆心臟似乎也被頻繁的胎動鬧騰得忽上忽下，特別煩悶難受。躺著睡覺成了一件十分吃力的事情，腹壓太大，以至於呼吸都不是很順暢，加上天氣炎熱，我的身上像是有把火在不停和_圖_書的燒，不用動也能出一身汗。

「啊——」我啞著聲叫了起來，額頭青筋暴起，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

神志恍惚，依稀覺得自己已經起來了，似乎已經走了出去，騎上了馬，揮舞著染血的寶劍，馳騁疆場，但一個轉瞬，我卻又像是什麼都沒做過，仍是躺在床上沒有醒來……反反覆復的夢魘，反反覆復的掙扎。

「媽媽……媽媽……媽媽……」我躺在床上，淚水模糊了雙眼，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媽媽站在門口看著笑，溫柔的向我伸出手來。

因為出發之前便預料到有可能會在宮外分娩，於是這一路連僕婦、乳母、太醫，七七八八加起來竟是累贅的多帶了二十多人。從雒陽往河北，路途遙遠，車馬勞頓，太醫甚至診斷我可能會因此動了胎氣，導致早產，然而大概是我天生賤命，身子骨太能扛累，直到一路顛簸至元氏，我的肚子仍舊毫無動靜。

明知道他拿話哄我，圖的是讓我放寬心，並不一定就代表著他真的不介意五日逆子之說。劉秀是古人，和陰興他們沒什麼兩樣，況且劉秀這人什麼都好，只是對讖緯之術卻要比旁人更加深信不疑。

「貴人……醒醒！」

「乖孩子！哈哈哈……」我一手一塊肉脯，一手開心的撫著肚子大笑，「一點都不用老娘操心，多乖的孩子！」

響亮的嬰兒啼哭聲，最終伴隨著黎明的曙光一起，迎來了嶄新的一天。

「快來人——貴人要生了——」

「看到頭了……」

「陛下傳了詔，保大人……」

雖然不用親赴戰場廝殺，然而劉秀依然忙碌于指揮整個戰況，無暇分心來照拂我。不過也虧他想得周到，m.hetubook.com.com臨出宮上路前竟把陰興給叫上了。

撐起身子，我低頭看著自己的下身，裙裾染了紅，我呼呼喘氣，滿頭大汗：「吼……吼什麼！」眼看許多人像群沒頭蒼蠅似的在房裡亂竄，我一邊忍著腹痛，一邊攔下琥珀，「別急，去把管接生的人找來，不是之前……她們就囑咐過了嗎？別急，別慌，生孩子……沒那麼快……」

「陰興！」劉秀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門外進來，悄沒聲息的，我和陰興兩個居然完全沒有留意到。陰興和琥珀一起跪下行禮，劉秀看著腳邊的陰興，表情淡然冷峻，「別再嚇唬你姐姐了。」

媽媽——媽媽——媽媽……

似乎每個人都對這樣子虛烏有的巫術讖語深信不疑，身為兩千年後的現代人，我自然不信這一套無稽之談，但是我一個人不信有什麼用？

憋足了一口氣，我漲得滿臉通紅，腦袋發暈。

「傻孩子！」她依著門笑，眼裡閃爍著感懷和溫馨，「捨不得媽媽？一個人在外地念書，要自己懂得照顧自己，你是大人了……」

「已經五月了，你是真沒腦子還是……」他一副氣到不行的表情，揚手恨不能拿肉脯砸我。

我一把扯下他的手，呼氣：「我才不管什麼五日逆子之說，扯得也實在太離譜了……」說到這裏，停了一下，眼珠一轉，不禁笑道，「我所出讖語也極靈驗，我斷言這孩子今後必然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劉秀先是一愣，轉而也笑了：「是，是，今後他一定聽你的話，孝順母親……」

「什麼？」聲音太小，陰興沒聽清楚。

「少吃些吧。」陰興對我齜牙，劈手奪掉我手中的肉脯。

「五月如何？」我隨意的用帕子和圖書擦手，臉色卻也沉了下來。

陰興彷彿成了勤務兵，每到一處便要事先忙前忙后的張羅，為了讓我這個大腹腆腆的孕婦住得舒心，他明裡對我惡言相譏，暗裡卻是上下打理，四顧奔波，一點都不比劉秀輕鬆。

「還有父親！」

建武四年五月初四，我在這個兩千年前的漢代，終於又有了一個全新而神聖的身份——母親！

「不是。」

「媽媽……」看著她轉過身，我眼淚嘩的流了下來，哭著喊道，「媽媽——」

「該去學校報到了！八點鐘的火車，一會兒讓你爸爸送你去車站！」

「醒醒……」

四年多前攜手北上，初次來到鄴城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如今故地重遊，不免多生感慨。然而此次御駕北上為的畢竟不是遊山玩水，十九日我們又馬不停蹄的趕到了臨平。劉秀將驛館傳舍當作行宮，發下號令，命吳漢、陳俊、王梁等人，一起攻打據守在臨平的五校亂軍。

「哇啊——」

「貴人！」

「媽……」我喑啞的喊了聲。

「別告訴我，你不明白五月生子意味著什麼！」

「用力啊——」

「用力啊……」

人很困，陣痛不發作的間隙，我閉著眼，疲憊不堪。太累了，累得渾身的每一根骨頭像是被鋸裂了一般，哪怕只有一秒鐘的時間讓我喘口氣也是無比美好的呀。

直到我被折磨得精疲力竭，終於忍受不了的逸出一聲悲鳴，啜泣……

「媽媽……媽媽……媽媽……」

有些愚不可及的父母甚至當真會把自己的孩子丟棄，殺死……

媽媽……我也要做母親了！

「媽媽！我想你！媽媽……我好想你和爸爸，我想你們……」

我斂起笑容，仰八叉的躺在蒲席上，熱得直喘粗氣：https://www.hetubook.com.com「興兒，別管那有的沒的了，你的外甥想什麼時候出來見人，不是你我在這唧唧歪歪便能決定的。」

五月初五齣生的孩子，長大后，男孩害父，女孩害母！

「舉五日子，長及戶則自害，不則害其父母！」陰興突然念出這句早已深入人心的諺語，我心裏猛地一跳，不舒服的感覺更加強烈的纏繞上心頭。

「早飯煮了你最愛吃的雞蛋挂面，你爸爸煮的……」她走在門口笑著轉身，「別賴在床上了，快點起來洗洗，你可已經是大學生了……」

究其原因，歸根結底，源頭大概還是出在我的身上。

「孩子的頭太大，貴人沒力了，一直昏著……怕是生不出來了……」

「是……還有父親！我們的孩兒，是全天下最最孝順的好孩子！」

我從床上溜下地，劉秀拉起我的手，柔聲安慰：「昔日齊相孟嘗君田文，便是五月初五生辰，前朝成帝時，權傾一時的王太后之兄王鳳，亦是五月初五生……」我張口欲言，他卻笑著用手掩了我的唇，「你安心養胎，孩子無論什麼時候生，都是值得我們期盼的……」

特別是五月初五之日，更是大忌！

破鑼似的嗓音摧殘著我的耳膜，我已經筋疲力盡。

保大人？！那我的孩子怎麼辦？

「後天，便是五月初五了……」他緊皺著眉頭，憂心忡忡。

事實上，我也緊張，手心裏正攥著一大把冷汗。但慌亂並不能解決問題，該痛的還得痛，想把孩子生下來，成為母親，必然逃不了這一關。

我忽然有種作繭自縛的悲哀！

「快生出來了……」

建武四年夏，四月初七，建武帝劉秀前往鄴城。

「貴人醒了……」

這又沒有剖腹產，肚子沒動靜，我又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