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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什麼笑！」我惱了，無名火起，「我吐得腿都軟了，你怎麼也不扶我一把，只知道站在那笑個不停。看我這麼狼狽，你覺得很好笑嗎？」

身側有道灼熱的目光粘住我，我收回遊離的心神，轉向劉秀。

因為馬援的評價太高，惹得隗囂很不高興，馬援拿劉秀與高祖劉邦作比，竟稱劉邦乃無可無不可的性子，贊劉秀喜好處理政務，動如節度，亦不喜飲酒。隗囂聽了十分不悅，駁斥：「照你這麼說，劉秀豈不反比劉邦更高明了？！」

我再次點頭，這一次卻是把眼淚吞咽下肚，強行止住了哭泣。

很直白的問題，我卻只能老老實實的點頭。

「若想保全陰家，唯二法。其一，你深居簡出，斂藏心性，從此不過問朝政之事，只在掖庭教子……」

據天水影士遞迴消息，隗囂與馬援|交情親厚無間，夜裡同卧，問起建武漢朝之事，馬援給予劉秀的評價極高，稱其才明勇略，非人能敵。引其原話，乃是個開心見誠、無所隱伏之人，闊達恢弘，不拘小節，和高祖略有所同。且經學博覽，政事文辯，前世無比。

我一面用袖掩鼻，一面瞧瞧打量起這三人來——皆是身材魁梧健碩之輩，虎背猿臂，想來能在漁陽刺殺彭寵后秘密全身而退，必然有其過人的心智。

他見我露出堅毅之色，不禁笑道：「好！這才像我陰識的妹妹！」

「那你呢？」我仰起頭，後腦勺靠上他胸口，不依不饒的問。

我手指顫慄，指腹摩挲著那凹凸起伏的紋路，最終將玉佩緊緊握于手中。

沒想到糾結了許多年的漁陽彭寵叛亂，竟因此而消弭瓦解。

陰麗華只是陰麗華，陰麗華不能是陰氏外戚……

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扶著牆，躲在牆角，乾嘔不斷，胃裡翻江倒海，直到我把昨夜吃的晚飯都吐得一乾二淨，仍是不停的嘔著酸水，不能自己。

我沉默，久久不語，眼淚卻止不住的滴落。

收到線報的當天，我樂不可支。照此情形看來，馬援已徹底被劉秀的人格魅力所擄獲，毋庸置疑。

陰識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漸漸柔和下來，他靜靜的望著我，像是要看進我的靈魂深處，那樣直白且毫不避諱的目光令人心顫，心悸。最後他低嘆一句，張開雙臂，我猶豫了下，終於還是像小時候無數次的那樣，窩進他的懷裡，下巴擱在他的肩頭。

「別走……」

「麗華啊……」他又是一聲長嘆，然後扭頭吩咐，聲音不高，卻聽得出來，帶著一種顫慄的喜悅，「去傳太醫速來見朕！」

其餘二人未見回答，只領頭的那位低低的答道：「子密。」

知我者，懂我者，莫過於他！

「大哥臨走交代，有份禮物要送你……過些時日便能置辦妥當。」不知為何，總覺得陰興講話的語氣怪怪的，帶著一股詭異。

陰興沉默的退至殿外，臨出門前，忽然頓住，手扶著門框回首喊了聲：「姐……」

陰識說的句句在理，我若留在劉秀身邊光芒太過耀眼，必然遭到朝廷上其他政黨的排斥和打擊，以一個後宮女子而言，並不能左右什麼，大臣們甚至劉秀顧忌的無非是我背後的陰氏外戚。

「我的妹妹啊，因為愛一個男人而甘願屈居掖庭永巷，是否也能因為愛一個男人而放棄思想，放棄抱負呢？」

誰人不知「我」的老媽鄧氏乃陰識繼母，兩人年紀差得並不太多和*圖*書，鄧氏嫁入陰家時，陰識早過了不分親母繼母的混沌年紀。他待鄧氏有孝心，也不過是在倫理之中，實在難以歸入孝感動天的狗血親情戲碼。

笑容里，那般妖艷的眼波竟泛著一層微光。

我一陣兒的戰慄，是興奮，抑或是喜悅。

狐疑的解開錦袋，取出那塊玉佩時，指尖的冰冷迅速傳遞到周身，我渾身發抖。

劉秀寵我，愛我，若是真的只是單單為了我，那麼必然不會像對待郭聖通那樣，頗為有心的想要借用郭氏的外戚勢力。劉秀會放陰識離開，必然也是顧慮到了這一層，他放了陰識，更是在向我表明他對我的心意。

至少劉秀也無法就此指責陰識胡說八道，數次挽留無果，只得允其辭歸新野。

我用力拍打著胸口，做長長的深呼吸，身子不停的打著冷顫。回首見劉秀站在牆根兒，似笑非笑的望著我，一臉的寵溺與憐惜之情。

手下意識的去摸垂掛在腰間的玉佩，旁人看來，這大約只是貴人身上的一件普通飾物，卻不知它掌握了何等樣的生殺大權！

「如此，封子密為——不義侯！餘下二人賞金二百，食邑百石，下去領差吧。」

「大哥臨走交代，有份禮物要送你……過些時日便能置辦妥當……」

這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

我忽然也有點兒醒悟了，臉上噌的一下燒了起來，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肚子。

抵達魏郡后沒多久，漁陽傳出燕王彭寵夫婦二人被三名奴僕刺殺身亡，漁陽亂作一團，尚書韓立等人倉促間擁立彭寵之子彭午繼任燕王。混亂中國師韓利叛變，斬殺彭午，帶著彭午的首級向漢朝征虜將軍祭遵請降。

「大哥說，給你的修行上最後一課，讓你真m.hetubook.com.com正了解它的實力！」手指遙指我手中的玉佩，那張俊逸的年輕面龐上，忽爾眯起眼，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詭黠的笑容。

「你認為還有留下來的必要麼？」年過三十的陰識，沉穩中透出內斂睿智，在外人面前，他甚至將這點光華也克制得極好。他向來把身邊周遭的事物都看得極淡，不卑不亢，不偏不倚，穩固如山，這樣的兄長，就像一支擎天大柱，能穩穩的撐起一個家，給予家人安寧、幸福。

我捂著唇，胸中氣血翻騰，那顆腦袋在眼前一陣兒搖晃，目眩頭暈。我強壓下呻|吟和不適，把頭撇開，目光轉向別處。

「……其二，陰氏一族退出朝廷，族中親系不受官祿爵封。」他抱著我的雙肩，語重心長，「你若強，則我必弱，此消彼長，乃唯一的折中之法。」

劉秀的手放在案上，白凈修長的手指慢慢解開錦袋口緊系的繩索。袋子散開，露出一顆髮髻凌亂，血肉模糊的圓滾腦袋，彭寵怒目而張，驚恐震駭之色猶然停留在僵硬的臉上。

「大哥說，給你的修行上最後一課，讓你真正了解它的實力……」

深吸口氣，我從身上解下當初陰興給我的那塊銀制吊牌，一併擱在一起。

果然，陰識回到雒陽，未曾領受侍中，卻以家中母親擔憂為由請辭歸故里。

「爾等叫什麼名字？」

那是——尉遲峻！

真正的實力……

「你愛陛下么？」

階下三人中忽然有人迅速抬起頭來，微側著臉向我的方向張望了一眼。

他笑了，笑容如天空般明亮無暇，如春風般撩人心弦：「我比他更歡喜……」

不義侯！劉秀的封賞真是明褒暗諷，雖說這三人殺彭寵有功，然而賣主求榮，是為和*圖*書不義。想來劉秀對這三人的行徑不齒到了極點。奈何，他是帝王，自得賞罰分明，不能純粹以個人喜惡來決定好壞。

兩隻染血的錦袋擱在木漆的盤上進獻至劉秀面前，我坐在他的身側，鼻端聞到那股濃重的血腥味，胃裡一陣翻湧。

「你看來臉色不大好，不舒服？」

一指長、半指寬，白璧無瑕的玉面上雕琢出一隻肋生雙翅的辟邪，獸須齒爪無不栩栩如生，我將玉佩翻了個面，果然看到一個熟悉的篆體「陰」字。

「諾！」隨行的侍衛應了聲，急匆匆的走了。

他終於鬆手，慢慢後退，最終，一個扭身，毅然遠去。

我猛一哆嗦，他有多久沒喊過我一聲「姐」了？

「什……什麼禮物？」我茫然懵懂。

陰識走後的第二天，陰興進宮。

我身子情不自禁的微微一顫，這樣的生活和坐牢實在沒什麼區別，只怕以我的心性，過不了兩年，不瘋也亡。

三人謝恩起身，趁他們站起時，我緊緊盯住站於左下角的那人，果然他抬起頭，舉手投足間無一不讓我感到眼熟。雖然蓄了滿面絡腮，刻意遮住大半張臉孔，然而我卻分明瞧見了他眼中透出的淡淡笑容。

「大哥有份東西留給你。」一隻錦袋擱在書案上，修長的手指摁住錦袋，緩緩將它推到我的面前。

他收走那塊銀吊牌，起身，語氣冷峻：「以後，陰氏一族的命脈全權由你來掌控！」

劉秀派來歙持節送馬援回隴右。

三名刺殺彭寵的彭家奴僕呈品字型靜跪在階下，三人雖垂首緘默，卻並不見慌張。

雖然明知這是他的一番推詞，但是時下的風氣便是以孝道為人道，孝行乃是衡量一個人的道德品質好壞的重要標準，無論是生母也好，繼母也罷。在hｔtps://ｗｗw.hetｕｂoｏｋ.ｃｏm•cｏm倫理上鄧氏的確是陰識的母親，所以他為了母親行孝道盡孝心，無可厚非。

我和陰家，雖無真正的骨血相連，可這份感情，這份依戀，卻比骨肉血脈更親，更深啊！

陰興一臉沉靜。

劉秀隨即丟下堂上眾臣，跟在我身後追了上來。

一聽就是個隨口捏造的假名。

祭遵進駐漁陽，將彭寵全族，盡數誅殺！

「君陵已成年，我讓他留下陪你，你有什麼困惑大可向他詢問。只是有一點，你得牢記，別讓他的官職做得過大，無論將來陛下如何恩寵，也不能忘形大意！」君陵乃是陰興及冠后取的字。

二月初，劉秀命陰識遷回雒陽任侍中一職，我又驚又喜。喜的是能夠重見陰識，驚的是劉秀升了陰識的官，只怕以陰識的處事為人必不肯輕易高就。

「大哥真的要走么？」雖然明知不可挽留，我仍是動了情，淚水噙在了眼眶裡，水汪汪的迷糊了眼睛。

「嗯。」他輕輕哼著，喉嚨裡帶著一種笑顫的音兒，「陽兒會很歡喜。」

子密——名字保密！

眼角餘光瞥及彭寵夫婦的頭顱，撲鼻而來的血腥味再度刺|激我的大腦，胃裡的噁心感再也壓制不住的翻湧上來。我捂住嘴，「嘔……」的一聲乾嘔，只覺得心肝兒俱顫，急忙從席上跳了起來，慌亂的下堂奔向內苑。

「麗華啊……」他長長的噓嘆，伸臂過來從身後抱住我，雙掌有意無意的覆在我的小腹，掌心滾燙，像把火似的灼燒著我。

他仍是不鬆手的抱著我，我把手心貼在他的手背上，羞顏輕聲：「我希望……是個女兒……」

「麗華……」

眼淚嘩嘩的流，我抽咽，雙肩發顫。

我愣住，半天也沒反應得過來。

二月廿十，建武帝劉秀前往魏郡，陰貴人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