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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意襲來，在那樣獨一無二的眼眸注視下，我緩緩闔上眼……

風聲大作，嗚咽的刮過我的耳畔，篴聲減弱，被哭泣般的風聲壓下。

「秀兒——秀兒——」慌亂的張嘴喊了兩聲，身邊一個伺候的下人都沒有，按照這個習慣，劉秀應該就在附近，不會離開我十丈範圍之外。

但是，為什麼胸口的心悸那麼明顯，為什麼心裏會像壓了巨石般難受？

悲傷感越來越強烈，壓抑在胸口，像是要炸裂開來。淚眼婆娑中，滿天的桑葉飄落，在風中漫漫起舞，遮擋住我的視線，在我和他之間架起了一座桑葉屏。

他抓住我指指點點的手，似乎在責怪我的胡說八道，食指順勢在我鼻樑上颳了一下：「能否理解成，你這是在嫌棄朕老了？」

我深感哀痛，銚期為人重信重義、憂國忠主，誰也料想不到最後竟會如此離世。記憶中，當年那個蹕喝開道的銚期，依然威風凜凜，猶如天神一般，矗立在我心裏。

我站在陽光里，卻感受不到陽光的毒辣，他棲身在樹蔭下，更加使人感受不到一絲熱氣。

「天太熱。」我懶洋洋的躺在床上，「嗯……不想動。」

風嗚咽，篴嗚咽，人嗚咽……直到那個空靈的身姿ｈｅｔubｏok.cｏm.cｏm完完全全消失在我的視野中，那紛擾的嗚咽之聲卻始終纏綿不斷的在我耳邊迴旋……

「嗚——」涕淚縱橫，我將豎篴緊緊摟在懷裡。

睜開眼，窗外知了吱吱的吵鬧著，何來半點篴聲？

豎篴凄婉，帶著一抹決絕，深深壓抑在我胸口，我竟無聲無息的落下淚來，無法抑制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悲傷，心頭一陣接一陣的發緊。

建武十年正月，大司馬吳漢與捕虜將軍王霸等四人，率軍六萬人，出高柳攻打有匈奴撐腰的漢帝盧芳手下賈覽。匈奴騎兵數千趕來援救，在平城大戰不止。最終，彪悍的吳漢將匈奴人打跑了。

「……我姓馮名異，字公孫……」

我伸手攬住他的腰背，臂彎間的真實感讓我覺得倍感窩心：「每一天我都在等著你慢慢變老，也每一天都在陪著你一起變老！」

眼淚越落越凶，我想放聲大哭，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只能傻傻的站在原地，隔著那段遙不可及似的距離看著他無聲的吹著豎篴。

我用手按著心口，努力做著深呼吸，三四分鐘后，劉秀的身影才慢吞吞的從隔間挪了過來。

心猛烈的狂跳起來，我用顫慄的手接過那ｈtｔｐs://ｍ•ｈetubｏoｋ.ｃom.ｃom支曾經被人摩挲了無數遍，以至於竹管某一部分已經被汗漬浸染得變色的豎篴。

註定我欠下他的，註定要負疚一生！

「……能把你的豎篴送給我么？只當留個念想……」

淚一滴一滴滾落，滴在豎篴上，淚痕迅速洇開，滲入篴管。

我驚訝的望著他手中摩挲的一支竹篴，他走近我，唏噓了聲，將它遞給我。

「嗯……」身子一震，神志猛地從夢境中抽離出來。

「……如果是我，即便廢妻為妾，我若敬她，重她，寵她，愛她，便是一萬個郭氏也抵不上她一個……即便無名無份，她依然是我心裏最疼惜的一個女人……無可替代……」

我被夢魘著了么？剛才……那是夢嗎？究竟是不是夢？為什麼……那麼真實……

人生若只如初見……

篴音婉轉承吟，如訴如泣，曲調漸漸轉悲。笑容凝結在唇邊，我循聲追去，縹緲中如同踩在雲端，煙霧繚繞。

我笑嘻嘻的摟住他的脖子，趁陳敏轉身倒水的罅隙，拉下他的頭，在他的唇上偷親了一下：「不是有你在嗎？」

「……異，無悔……」

「……有那必要麼？」

「公孫，歿了……」

「……那你以後便跟著我ｈtｔps://ｍ•ｈｅｔｕｂoｏｋ•com•com吧……」

他用手指梳理著我一頭亂蓬蓬的長發，很有耐心的哄著我：「等金烏西落，溫度沒這麼燒人了，朕陪你去園子走走……」

我噗嗤一笑，他的語氣自嘲中帶著一種體貼的溫馨。我眯起眼，仔仔細細地打量他。年近中年，劉秀非但沒有發福，反而比以前更清俊不少，他原是在唇上留了撇髭鬚，如今鬍鬚蓄到了下頜，雖然沒有留長，可也平添出一份成熟的魅力。

迴旋……

「走不動，腿腫。」我耍無賴，雖然年紀已經不小了，可在他面前，卻總不由自主的喜歡裝嫩裝幼稚。

「……沒木箸，你將就著喝吧，當心燙嘴……傻女子……還等什麼？趕緊送去吧！粥冷了就不好吃了……」

喊了三四聲，等了一分多鍾才聽到隔壁傳來一聲含糊的應答。

他撫摸著我的長發，像看著稀世珍寶般，眼神柔得能掐出水來，溫潤如玉，柔情蕩漾。

他從陳敏手中接過扇子，替我不緊不慢的的扇著風：「也別總在風口躺著，小心睡著了著涼。」

「……別擔心，一會兒就好……我保證不會讓你再有事……」

竹篴下方系著飄穗，許是歲月侵蝕，飄穗已經褪色，變得暗淡晦澀，完全辨認不出ｍ•hetｕｂoｏk•cｏｍ.ｃｏｍ原有的色澤。手指顫抖著托起那個穗子，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我很清楚的記得，最初掛在這支豎篴上的飄穗，如同它的主人一樣，有著如仙如謫的艷麗光彩。

豎篴上方，就唇的吹口處，一抹刺眼的暗紅，突兀的跳入眼帘。剎那間，我的眼睛瞪得溜圓，嘴張大，眼淚突然無聲的滾落。

悠揚舒緩的篴聲似有似無的從窗外飄了進來，音色潺潺，猶如一道清泉般流淌，沁人心脾，我不禁露出一絲笑意，胸口悶熱的暑氣被衝散不少。

夏五月末，皇后郭聖通產子，取名「劉康」。

銚期病故后，劉秀親臨治喪，賜謚號忠侯。

「秀兒，我做了個夢，我……」

「多走動走動，利於分娩。」

「……是，我原該心狠些才是……」

倏然住嘴，他的神情不對，眼神閃爍中滑過凄迷哀傷。

銚期自刺客事件貶黜后，原是打算過了一陣等風平浪靜了，再重新啟用他。可沒想到他這一去，居然一病不起。病勢沉痾，從去年拖到了今春，最終竟撒手人寰。

樹蔭下有人倚樹而坐，陰影打在他白玉瓷器般光潔的臉上，仿若不可輕褻的神祗。他低垂著頭，眼瞼微闔，眉宇間帶著揮散不去的濃郁憂傷，唇邊渾然忘我的吹響著天籟之https://m.hetubook.com.com音。

篴聲時有時無，撥開雲霧，穿過氤氳，眼前豁然開朗——一株參天聳立的桑樹，陽光將樹影拉得一半兒傾斜，光斑在陰影中交錯跳躍，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彷彿和著時高時低的篴音，在一同低吟。

那一日，一別終成永別！

我挨過去，捨棄硬邦邦的銅枕，直接把頭擱在他的腿上。唉，好舒服，既柔軟又有彈性，比涼枕好上萬倍。

「不出去走走么？」聲音溫柔而寵溺，他俯首笑看我。

與此同時，征西大將軍馮異，接下祭遵的軍隊后，與朔寧王隗純的部將趙匡、田弇，苦戰了一年，終於將趙匡、田弇二人斬殺。之後，隗純仍據守冀縣落門，各路將領圍攻，卻沒能攻下落門，於是紛紛請求暫時撤退，休養生息后再戰，然而馮異不為所動，堅持不退，常身先士卒，作各路軍隊的先鋒。

久久不曾落下……

「嘁！」我嗤笑，「你還當我是生第一胎呢。我啊，已經三十歲了！三十歲……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了！你瞅瞅……」我指著眼角湊近他，「我滿臉的褐斑，眼角有了魚尾，額上還有了抬頭痕……」

天氣越來越熱，挺著八個月大的肚子，我整天躲在西宮的陰涼處避暑，一步也不肯邁出門。

我死死抓著豎篴，哭得渾身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