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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麗江山4·朱雀卷

作者:李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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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置之死地然後生 四、求醫

第三章 置之死地然後生

四、求醫

「哦?」床上的老者傾身相顧,「這是誰啊?何故行此大禮,老夫受不起……」
我看也沒看,回手從他手中接過木盌,湊到劉秀唇邊:「喝點水,潤潤喉。」喊了幾聲都沒回答,我額上的汗珠順著臉頰滑入頸脖,劉秀的臉色雪白,嘴皮乾裂翹起。剛才他吐得厲害,我怕天熱造成他脫水,於是想了想,將木盌遞到自己口中,含了水,漱口,然後吐掉。一盌水都被我用來漱口,完了我見紗南提著水壺傻愣愣的毫無反應,便從她手裡接過陶壺,直接捧著水壺喝了口,等喝到第二口的時候,卻並沒有咽下,而是側過身伏在劉秀身上,嘴對嘴的餵了下去。
我吃驚的回頭,劉秀正睜著眼睛,眸底盛滿笑意的瞅著我。
館舍廡廊上的燈在夜風中變得冗暗不明,樹枝的陰影投射在緊閉的門扉上,搖曳著張牙舞爪的猙獰,壓抑得人透不過氣來。
我忙扶著他的胳膊,攙他出去。眼見程馭從床上摸出一根木柺,拄著顫巍巍的走三步歇一步,我心裏頓時又涼了半截。
風是暖的,車輿微搖,劉秀閉目安靜的躺在車內,頭枕於我的雙腿上。我怕他吹風著涼,於是伸手去夠帷幕,想將捲起的車簾放下,卻始終差了些距離。
我知道強行擄他來偃師,此等做法畢竟有失妥當,不覺羞愧的紅了臉。他細細的看了我兩眼,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沒想到……唉,不說了,不說了,這就請貴人帶老夫去覲見陛下吧。」
他慌忙縮腳,驚呼:「你這是做什麼呢?」
「把……我……放……」
紗南從我身邊走上前欲先招呼,被我一和_圖_書把拽住胳膊。終於,我深深吸了口氣,拖著沉重的腳步上前,走到床前,撲通跪下。
我回頭張望,看他們把車隊整理妥當,於是很簡略的說:「催馬趕路!一個時辰之後……我要見到那人!」
站在田野里舉目四望,這裏離雒陽其實並不遠,我們趕了兩天,卻並沒有走出多少里路。劉秀的病情一直反覆,跟來的太醫除了煎藥、熬藥、溫葯,其他什麼用都沒有。
紗南平素一貫冷麵,這時候也不由動容,眼圈微微發紅。
他舉起右手握住我的手,很用力的捏了下:「醒著……看看你……多陪你……一會兒……」
這樣活生生的拖了二十多天,朝廷上大部分臣僚似乎已放棄希望,甚至其中有些人暗中打起了奉立新主的念頭,一時間,郭氏外戚勢力大漲。然而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失語多時的皇帝突然恢復了說話能力,雖然口齒不是很清晰,但說話條理分明,交代事情時也絕不糊塗。
聞聲嚇了一跳,我扭頭驚問:「把你吵醒了?」
「諾。」
他眯眼一笑,啞聲:「扶我……起來。」
四月初二,鑾駕夜宿偃師。
劉秀沒有答覆我,面色卻是越來越難看,喉嚨里嗬嗬的發出粗重的抽氣聲。眼見他喘不過這口氣,人便要就此暈厥過去。我來不及多想,快速捏住他的雙頰,吐盡胸中濁氣,然後對準他的嘴吸了下去。
「秀兒……」我一把扳過他的肩膀,他吐得掏心挖肺,許是被未吐盡的污穢嗆住了氣管,頓時面色發青,喘氣如風箱,邊吐邊咳,樣子十分狼狽。我心疼得眼圈紅了起來,順www•hetubook•com.com著他的氣,不停的拍撫著他的背,「頭暈不暈?暈不暈?你再堅持一天,明天……明天我們就到偃師了……」
「離偃師還有多遠?」
這樣餵了三四口,忽聽車外響起一片嗚咽,原來車輦已經停下,車簾未閉,車外有宮人瞧見,竟是禁不住掩面哭了出來。
「拿水來。」我吐了兩口唾沫,將恢復自主呼吸的劉秀扶靠在軟墊上,因為怕他再噁心泛吐,便小心翼翼的將他的頭稍稍偏向一側,避免嘔吐時再嗆到自己。
「妾身陰麗華,懇求程老先生寬恕怠慢無禮之罪!」
初夏的風帶著一股青草獨有滯澀的香氣,迎面吹入寬敞的車廂。
我跳下車,讓那些黃門宦臣爬上車去侍弄。
他腳踩實地,跺了跺腳,連聲嘆氣:「沒想到十余年不見,你高居尊位,居然還能記得我等故人。也罷,也罷……你且請起。」
劉秀躺在車內,頭枕著木漆枕,臉側向我,面帶疲憊的微笑:「沒睡……一直醒著……」
「貴人要的人晌午已經到了偃師,只是……」紗南面現一絲難色,「那老頭脾氣倔得很,上門去請時我們的人與他發生了些口角,他原不肯來……這事是貴人下了死令的,河北的影士不敢怠慢,無奈之下便綁了來。」
「嗯。」
太陽已經西沉,要不了多少時間便會沉到地平線下,到時候夜路肯定不好走。
我皺了眉,這股香氣可能會引起劉秀的敏感與不適,於是非常不悅的將薰爐直接抄起來扔到車外,咣當一聲,也不知嚇沒嚇到車外的人。正覺得心裏不痛快,身側響起一個m.hetubook.com.com熟悉的輕笑:「還是……那麼暴躁。」
我不容他退縮,固執的替他穿上鞋,口中只道:「旁的且不說,先生乃我故交,是為長輩,理當如此。」
「原來是……貴人請起吧,莫要折殺老夫了。」他行動遲緩的從床上下來,我隨即捧起身側的草鞋,恭恭敬敬的套在他的腳上。
劉秀一直不說話,眼瞼無精打採的耷拉著,也不知有沒有清醒過來。
我無暇顧及他們的情緒,扶著劉秀挪到乾淨的一側:「把車內整理乾淨。」
「醒了?」我赧顏一笑,竟像是個被人無意中窺得心事的少女般,不好意思的囁嚅,「我怕你著涼。」
程馭顫巍巍的扶我起來,我執意不肯,他年老體邁,根本拗不過我,只得喘吁吁的道:「老夫年歲大了,只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我命人打開門上的鎖,推門進去,但見室內蕭索,只簡單的擱了一張床,一張案,幾張藺席。案幾直接擱在床上,一位長須老者,佝僂著背脊,正趴在案上吃力的眯眼寫字,他寫得極慢,落筆遲疑,且頻頻出錯,不時用小刀將寫錯的字刮掉重寫。
過了片刻,我將頭偏向一側,將吸出的穢痰吐到一邊。這時車外隨侍的代卬、紗南聽到動靜後放緩了車速,正探頭進來張望,見此情景,不由都呆住了。
事到如今,死馬當活馬醫吧!如果劉秀有什麼不測,我也萬萬不可能獨活。
將京都朝政的事宜做了簡單的安排后,重病未愈的建武漢帝毅然下令出乘南巡,這一次任是外戚、皇后黨眾再如何想方設法的阻止也已無濟於事。
我一手托著他的脖頸,一和*圖*書手托住他的腰背,將他扶了起來。正覺得腿麻,身邊「嘔」的一聲,剛剛坐起的劉秀身子歪側向另一邊,低頭嘔吐起來,車內頓時充滿了一股醺臭酸腐的氣味。
「唉。」他長長的吁氣,「果然被子陵言中,他這傢伙溜得快啊,撇下老夫……唉,也罷,既來之,則安之。老夫姑且一試,姑且一試……」
說完也不理會紗南是何表情,徑直走向馬車。
說話間,車速加快,車廂左右搖晃,即使是造價不菲、工藝最好的御輦,也不能夠完全避震。飛速賓士下的車輛,搖晃的程度足以使一個身體康健的正常人暈得七葷八素,更何況是劉秀這樣奄奄一息的重症患者。
「貴人,水……」代卬低低的喚了聲。
門打開時,他只是湊著燭光向門口下意識的瞥了一眼,卻並沒有在意我的出現,仍轉過頭繼續冥思該如何落筆。
養了大半月,宮中延醫無數次,卻僅能靠大量的藥物暫時控制病情不再惡化。劉秀被病痛折磨得面容憔悴,眼窩瘀青,皇后與太子黨人畢竟在朝中有些分量,在他們的影響下,出行計劃一度被中斷,言語無緒的皇帝被當成傀儡似的擺弄,整天灌以無止盡的湯藥,那段日子簡直生不如死。
我將他緊緊的摟在懷裡,他不說話,甚至連一聲低微的呻|吟之聲都沒有,讓人感覺也許他已經被震暈了過去。
時隔十六年,我本也沒能料到他還能活於世上,看到他的一瞬間,似乎許多塵封的往事便不由自主的被重新翻啟。那一刻,我站在門口,竟有了種怯意,不敢再近步干擾。
我向後傾倒上身,努力的伸長胳膊,用手指去撩和圖書撥車簾,一連試了幾次卻都沒能成功。
「嗯,我……不死。」紊亂的氣息,強忍的吐氣聲,他微弱的聲音像是黑夜中升起的一點星芒,給予我繼續生存下去的希望,無比強悍的支撐起我那顆早已脆弱的心,「不——死——」
我心裏一酸,燭光下這位年過古稀的老者,滿面褶皺,兩眼渾濁,就連說話的聲音都顯然底氣不足。我心裏剛剛升起的那點希望,喀的聲碎裂開,只得含淚顫道:「先生神技,但求一試。」
我捧著他的臉,一陣兒心酸:「那你忍忍。」
四下里無風,我站在曠野里,卻感覺像是置身在封閉的悶罐子里,憋屈得透不過氣來:「偃師那邊安排得怎麼樣了?」
床上老者沒有立即表態,我跪在地上,額頭觸及冰冷的地面,感覺心裏的傷痛也一點點在反覆翻攪。
我重重的磕了頭,這才含淚起身,他笑眯眯的望著我,臉色這才變得和藹起來。
「我不會讓你死的……」我神情恍惚的呢喃。
我不肯起,仍是跪地求道:「求程先生救我夫君一命!妾身願以身代命!」
我淡淡的「嗯」了聲,紗南說話十分謹慎,大概以為我聽了會發火,卻沒料到我反應如此平淡,不禁詫異的瞄了我兩眼。
車內的布置一應換了新的,只是剛才嘔吐后的酸腐氣味仍未能消散,車廂一角安置了薰爐,裊裊青煙帶著股馨香正飄散開來。
我俯下身去,將他凌亂的髮絲撥到一旁,細細的梳理:「我讓他們加快速度,一會兒跑起來我擔心你身子吃不消,倒還不如……」
「跑快些,一個時辰。如果走走停停,大約得夜宿,那就明兒才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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