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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頭話還沒講完，那邊虎嘯聲排山倒海的一陣接一陣，越靠越近。呼啦一聲，叢林灌木分開，一頭吊睛猛虎從林中呼嘯著撲了出來，四肢騰飛，虎虎生氣。

劉秀像平時哄劉衡睡覺時一樣，伸手輕拍著我的背，一遍遍的低聲唱著。睡意沉沉，我昏昏欲睡，卻又捨不得這夢幻般的聲音，內心掙扎著不肯就此睡去，嘴裏含糊嘟噥：「好聽……只是，歌詞聽不太懂呢……」

他連忙笑了起來，繼續哄我入睡，輕輕打起了拍子：「沒什麼。快閉上眼，乖乖睡覺。」

等我意會到他反反覆複寫的正是一個「庄」字時，他卻驟然撒手。枯槁的手從我手心中滑落，我愣愣的望著自己的掌心，只覺得這個瞬間，腦子裡一片空白。

太醫抖抖簌簌的下去熬了盌湯藥，黑黢黢的葯汁能清晰的倒映出我的臉。好在程馭雖然陷入昏迷，還勉強能夠吞咽，一盌葯好賴灌下去了大半盌。我靜靜的守在他的床邊，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覺得比那湯藥更苦，透著無助的凄涼。

歌聲一頓，嘎然而止，我猛地睜開眼來，迷迷糊糊的問：「怎麼了？」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程馭才呻|吟著悠悠轉醒，眼睛總算是睜開了，可他卻仍是說不出話來，我只得捧了他的頭，將他略略抬高，示意他看自己胸前的傷口。沒想到他卻無力的擺手，喉嚨里沙啞的發出不連貫的音節。

「狩獵本就是件玩樂奢靡之事，不值得提倡。」我不敢將馬催得太快。不遠處，皇子們正騎馬帶著僕從、獵犬、鷹鷂分散開去，身影迅速沒入苑囿的叢林中ｈｔｔps://wwｗ•hｅtubｏoｋ.ｃｏm.ｃｏｍ。

「別瞧了，若心癢，改日朕陪你去長安上林苑玩個盡興。」

「他被亂箭射中，這會兒已說不出話來了，人一直昏迷著。他年紀大了，傷了血脈，只怕……」

對於太醫而言，醫得好是應該的，醫不好卻是要殺頭的，所以在謹慎再謹慎之餘，往往瞻前顧後，延誤治療的最佳時機。

振臂放飛鷂子，翅尖呼嘯著劃破長空，一飛衝天。我一邊輕夾馬腹，一邊小聲叮囑：「你別使力，一切有我！」

果然如紗南描述的一樣，那枝沒射中我和劉秀的亂箭居然不偏不倚的射中了當時隨扈的程馭。這個年過古稀的老人，空有一身精湛的醫術，卻真是應了那句話——醫者不自醫。

我嘿嘿偷笑，劉秀真是了解我的心思。笑聲未歇，一道靈光在腦中迅速閃過，我猛地一僵，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緊張的扭頭：「章陵……何來虎？」

突騎軍見狀，略略散開，劉秀笑道：「讓孩子們玩吧，不必去搶他們的功。」

眼見程馭躺在床上，出氣多過進氣，我又驚又怒，忍不住眼淚潸然而下。

一共十七八人，我眯眼一看，已瞧清為首之人正是皇太子劉彊。馬蹄聲再度紛亂的響起，劉陽帶著手下也從林中追了出來。

定了狩獵的日期，苑囿的安全問題以及諸多細節也一併關照下去。等什麼事都籌備妥當，已是戌時末，為了明天能有體力，今晚的睡眠質量也是至關重要的，然而心裏畢竟裝著事，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始終睡不著。

我聽不懂他要說什麼，心裏一m.hetubook.com.com急，眼淚反而落得更快。他哆嗦著抓住我的手，在我手心裏寫了個字。

「秀兒，講個故事吧。」

「這樣昏了有多久了？血止住沒？」我怒氣沖沖的質問太醫。

既然沒辦法當真策馬獵殺猛獸，那就設法讓那些獵物「主動」撞到箭弩上吧。雖然，這種投機取巧的手段並不怎麼光彩。

「什麼？」我大吃一驚。

這次我第一次聽劉秀唱歌，沒想到他的歌聲如此優柔。我不由自主的閉上眼，沉浸在抑揚頓挫的歌聲中。

劉秀受我所累，自然也沒法合眼休息。

我從馬背上跳了下來，隨後代卬與我一起將劉秀扶下馬。紗南辦事效率極高，不等我吩咐，已轉了一圈回來，向我報告最新情況。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倉庚於飛，熠耀其羽。之子于歸，皇駁其馬。親結其縭，九十其儀。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

「想聽什麼？」溫柔的聲音，怎麼聽都覺得十分窩心。

猛虎顯然受人驅趕，不但受了驚還受了傷，背上兀自插著一枝箭羽，隨著奔跑的動作不停的顫動。

我下意識的根據箭羽的軌道目測追蹤源頭，卻發現來處正是圍獵猛虎的狩獵隊伍，根本無法獲知到底是誰射的箭脫靶飛到了這邊，是有意還是無意……

箭矢擦身而過，我毫髮無損的跳了起來，厲聲尖叫：「秀兒！」

優越低沉的歌聲繼續響了起來，縈繞在我耳邊，我眼皮耷拉下來，終於全身放鬆的沉沉睡去。

「講故事？」他側過身，面對向我。黑暗中無法看清他的面容，卻能感到那灼和*圖*書熱的目光，正牢牢的投射在我臉上，「真像是衡兒，睡不著嗎？」

太醫慌道：「箭插在心脈旁側，臣不敢擅自拔箭。」

「怎麼回事？」我面色大變，怒道，「讓他們趕些獐鹿狐兔過來，怎麼反倒招來了老虎？」

我將箭裝進了弩括中，剛剛拉起弩弦，對著空曠之處試著瞄了下，忽然一陣狂風大作，緊接著一聲震天動地的虎嘯嘶吼從林中傳了過來。胯|下坐騎受驚，咴的聲撒開蹄子沒頭沒腦奪路亂躥，險些將我們二人甩下馬背，幸而紗南見機快，一把抓住轡頭，拼盡全力勒住馬韁。

劉秀勒馬繞開獵虎場地，欲往別處另覓狩獵戰場。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裏總覺得不是很安心，不自覺的回頭看了又看。那頭虎已是強弩之末，尤作困獸之鬥，但觀此情形，想必也撐不了多久了。

於是，那個低沉的聲音頓了頓，忽然在我耳邊吟唱起來。舒緩，動聽，宛若一首安眠曲：「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我東曰歸，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獨宿，亦在車下。

「你不敢拔箭，我不怪你，你想法子把程先生弄醒，保住一口氣，聽先生如何說。」為今之計，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我一把抱住他：「講什麼都好，聽著你的聲音，會讓我心裏覺得很踏實……」

我嗤笑：「怎見得我就想去獵虎了？」

「小心！」劉秀的大手摁住我的頭，壓著我使勁伏低了身。

代卬也是面色驚惶不定，好在他常年服侍在帝側，在宮裡也算是久經歷練的老人了，這種時候勉強還https://m.hetubook.com.com能保持鎮定，大聲吆喝著打發那些小黃門去瞧瞧怎麼回事。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鸛鳴于垤，婦嘆于室。洒掃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見，於今三年。

為了這次的巡狩「作秀」活動，我事先早將苑囿方圓百里都做了周密的篩查，絕不可能放入這等巨型的猛獸在此間任意出沒。

狩獵帶著姬妾，且二人同騎，當著皇子以及僕從們的面，卿卿我我的貼在一起，雖然面子上的確「昏庸」了點，但總好過他體力不支從馬背上摔下來。

為謹慎起見，我在劉陽和劉蒼身邊分別安置了十名突騎士兵，加以暗中保護，而劉秀身邊更是明裡暗裡塞了五六十名衛隊。

「我沒事！」他穩穩的握住我滾燙的手心，「別慌。」

虎嘯、馬嘶、人呼，一切都在剎那瞬間。我眼睜睜的看著有人從馬上滾落，然後圍獵的人群像是陡然炸開的馬蜂窩，圍攏，散開，飛羽流矢宛若飛蝗。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之實，亦施於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戶。町疃鹿場，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懷也。

腦後嗤笑，劉秀攬臂摟住我的腰，下巴擱在我的肩上，懶洋洋的說：「這樣子，朕像不像是個昏君？」

猛虎頃刻間被射死，無奈我眼力甚好，早已看到那個從馬背上滾落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劉陽。我肝膽欲裂，急欲催馬上前查看，才跑了幾步，忽聽迎面破空聲起，一枝飛羽如流星趕月般襲來。

一句話將劉秀的笑容完全擊潰，我二人面面相覷，片刻后，劉秀勒韁和_圖_書，策馬轉首。

我頓時亂了陣腳，只覺得腦袋一個比兩個大，恨不能自己有三頭六臂，能夠顧及每一個人。好容易護著劉秀離開苑囿，來不及去找劉陽細問原由，便急匆匆的跑去探望受傷的程馭。

「嗯。」

陳敏護主之誠，讓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少時，劉秀也得了回報，說是圍獵時，東海公的馬匹受驚尥蹶，東海公及時棄馬，身邊的侍從英勇護主，被馬蹄踏傷了胳膊。

「東海公無礙，墮馬之時，陳敏那小女子拚死墊在了他身下。」

那枝箭沒有射中我們二人，卻餘力未歇的射到我們身後的侍從群中，一時間也搞不清到底誰中了箭，只是鬧騰得讓人心煩意亂。

「既然出來了，裝也得裝得像樣是吧？」我撥弄著手中的弓弩，吩咐代卬帶上十來個人到林中驅趕獵物，「若是空手而歸，豈不被人笑話？」

馬匹再度受驚，這一次，劉秀從身後一把勒住馬韁，雙腿緊緊夾住馬腹。駿馬嘶嘶鳴叫，總算沒有慌亂失措。大批的突騎軍聞聲圍攏過來，猛虎離我們還有一定的距離，隨著它從叢林中撲出，身後追逐的獵人也跟著冒了出來。

苑囿空曠，猛虎被這兩隊人馬逼得無處可藏，只得咆哮著不斷繞場奔跑。恰在這時，劉輔、劉英等人也帶著手下一併趕到。

我的心禁不住顫慄，如果這場狩獵背後暗藏不可細說的陰謀，那麼……這將意味著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劉秀嘉許了幾句，這件事無從查起，只能當成普通的小意外含混了結。我正要叫代卬收拾殘局，準備撤離時，紗南忽然擠到我身邊，一臉肅穆的說道：「程老先生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