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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的蝗災，不僅造成青州受損，甚至也波及到匈奴。匈奴不僅遭受蝗災，更有旱災，赤地數千里，人畜飢疫，死耗太半。

我聞言翻身從床上起來：「又是誰欺負她了？快把她領進來。」

我淡淡的回應：「那陛下又能中意何人呢？與陛下血緣近些的王侯中並無待嫁女子，唯獨齊王劉章有女……」

劉秀溫柔一笑，毫不猶豫地答道：「是。」

「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又哭什麼？上學被師傅責罵了？哪個宮人服侍得不好，衝撞了你？還是哪個嘴碎又胡說了什麼，惹你傷心了？」

「陽兒今年也該行冠禮了，你有何打算？」

紗南了解我的倦意，扶我到床上休息，才躺下沒多久，就聽窗外有人在嚶嚶哭泣，「誰在外頭哭呢？」我心裏煩，於是口氣也跟著不耐起來。

我見她小小的身子跪伏在地上，肩膀不住的顫抖，心裏最後存的一點不耐也隨之散了，忙讓紗南扶她起來。

劉秀含笑點頭。

「麗華。」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你不用這麼急，和親的事朕還沒最終決定。」

中禮略略頓首，退後兩步坐在榻上，將箜篌橫卧在自己的腿上，先不緊不慢的挑了兩個音，然後忽的纖纖玉指一撥，悠揚的絲弦之聲如流水般傾瀉而出。

紗南應諾后離開，她前腳剛走，後腳中黃門在外稟報：「陛下駕到！」

我怒火上涌，哪裡還聽得進去，推案而起：「這事沒有商量的餘地，我不是不愛國家，不愛社稷，不愛黎民百姓！但我做不到那樣胸襟偉大，能親手將自己的女兒送入火坑！」

劉禮劉聞言果然愣了下，然後紅腫著眼睛抬起頭來，懦聲問：「大姐……大姐她們是否都要出嫁了？」

謠言一天未經證實，我便一日不會輕信m•ｈｅｔuｂｏｏk•ｃom•com，但是義王、中禮顯然不會這麼想，兩姐妹雖然都已過了及笄之年，但我心裏總還想著她們未滿二十，年紀尚幼，是以至今還留在宮中未曾出閣。我沒想到和親的事對她們影響如此之大，直到這兩個孩子跑來找我哭訴，我才意識到女大不中留，若是還將她們留在自己身邊，只怕她們心裏反倒會埋怨我這個做母親的太過不通情理。

紗南急忙叫人出去查看，沒多會兒小宮女回報：「是淯陽公主在廊下哭泣。」

「麗華……」他反而更加用力的握住我的手。

許是我語氣太過嚴厲，紗南竟被嚇了一跳。

我下意識的縮手：「我馬上讓梁家和竇家下聘，另外，韓家那邊也會納徵……」

我感動的赧顏一笑。

歌聲清亮，卻帶著一種幽深的哀怨。歌詞一經唱出，室內眾人均在瞬間變幻了臉色，我亦是頗為震動的抬起了頭。

如果沒記錯，這首《黃鵠歌》應是漢武帝時被嫁到烏孫和親的江都王之女劉細君所作，歌詞中所包含的怨恨之意，悲苦之情，當真聞者落淚，唏噓難抑。

匈奴的和親要求就像是一滴水，濺落到一鍋沸油中，宮中宣揚得沸沸揚揚、繪聲繪影，都在背地裡議論說皇帝有意和親，欲將皇室公主許嫁匈奴。

我連猜七八個原因，她總是抹著眼淚不說話，只是一味搖頭。

「女兒新學了一件樂器，練得有些心得，想請父皇與母后指點一二。」

劉中禮進門時懷裡竟還抱著一具箜篌，她目光平靜，面帶笑意，脫去外麾後向劉秀和我分別請了安。我怕被她看出我哭過的痕迹，然後問東問西引出一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特意將臉撇開。

劉細君嫁的烏孫王老邁，年紀堪當她的祖父，烏孫王和圖書後來又把細君送給自己的孫子，細君受不了這種番邦亂|倫的習俗，向漢武帝求訴，結果卻被皇帝告知國家要與烏孫聯合對付匈奴，讓她乖乖聽從當地的習俗，聽之任之。細君最終嫁了兩代兩任烏孫王，在烏孫鬱鬱而終，而自她死後，武帝又送了一位公主劉解憂到烏孫和親，劉解憂一共侍奉了兩代三任烏孫王……

我恍然，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就為了這個傷心么？」

少頃，眼睛紅彤彤的劉禮劉怯生生的走了進來，見了我，不曾說話便跪下磕頭，然後又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正是要與你商議此事。」劉秀揉了揉眉心，神情疲憊中帶著一絲哀痛，「才接到謁報，齊王薨了。」

從廣德殿回到西宮，怒氣已消去大半，整個人也冷靜下來，忽然覺得有說不出的無奈和沮喪。

彼時匈奴老單於過世，傳位於自己的兒子左賢王烏達鞮侯。原本按照匈奴人兄終弟及的傳位習俗，應該由老單于的弟弟知牙師繼承，但老單于在位時，為了讓自己的兒子繼位，不惜下毒手殺害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知牙師的死，讓下一代子侄輩中的右薁鞬日逐王比心存懼意，因為按照兄終弟及的方式，應該是知牙師繼位，如果按照傳子的方式，他才算是第三代中的長房長子，屬於首選。

劉禮劉渾身一顫，急忙跪下，磕頭謝罪：「孩兒錯了！母后對孩兒疼愛，撫養多年，與眾姐妹並無二樣……」見我傷心落淚，她又驚又急，「我錯了！母后，你別哭，都是我不好！」她用手胡亂的替我抹淚，我酸澀的別過頭，她激動的張開雙臂一把抱住我，放聲大哭，「娘啊——你就是我的親娘啊——」

等她一走，我稍稍平復心緒，屏退開左右，對紗南道：和_圖_書「去查清楚，到底是什麼人在淯陽公主跟前搬弄是非，離間中傷！」

劉秀長長的嘆了口氣：「你誤會了，我沒有要把女兒送去匈奴和親的意思。」

然而烏達鞮侯即位后沒多久便也死去，他的弟弟左賢王蒲奴繼位做了大單于。比得知后心中更加怨恨，恰逢匈奴旱蝗不斷，他趁機向漢廷示好，派使者到漁陽郡，向漢朝提出和親。

紗南費了好大的勁，說了一籮筐的笑話，才終於勉強減了些許悲傷的情緒。我又好言安慰劉禮劉，讓她放心，這才哄得她依依不捨的回去了。

「禮劉……傻孩子！你個傻孩子！」我被她哭得心酸不已，一時間母女二人抱作一團，痛哭不止。

劉禮劉一邊抹淚，一邊抽咽：「大姐、二姐要出嫁，三姐也有了合適的夫家，他們說……他們說宮裡只剩下我和小妹沒有夫家，所以……所以蠻子來求親，父皇要把我送給蠻子……」勉強說到這裏，已是聲淚俱下，哭得氣都喘不過來了。

我欲走，他卻從身後拉住了我：「自漢始，中國便不斷與周邊番邦和親，高祖、惠帝、文帝、景帝、武帝、宣帝、元帝，歷代均不能免，朕……」

我揚了揚眉，目光移向紗南，紗南沖我微微搖頭。

劉秀將宗正的奏書遞給我瞧，我沒看，隨手擱到一旁：「按照禮儀規格辦，就讓太常和宗正負責好了。」比起劉庄的成人禮，現在我更關心女兒，「太子及冠后也該納妃了……這倒也提醒了我，我們的兩個女兒早已成人，是時候出嫁了。另外，今年也是紅夫的及笄之年，雖不想這麼早將她嫁出去，但我也想給她挑個人品好的夫君，我瞧著駙馬都尉韓光為人不錯……」

「你放心……」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朕已命中郎將李茂前往匈奴和_圖_書報命，兩國可以交好，不過和親一事不會再提起。」

我不願提剛才發生的事，只是低頭不語，這時殿外又報：「涅陽公主來了！」

中禮叩首：「多謝父皇憐恤！女兒替妹妹們謝過父皇母后！」

自漢高祖起，記錄在案的和親公主有十六人之多，這其中包括帝女、宗室女、宮女，這些女子雖然從大義上成全了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利益，但是作為個人而言，她們的命運皆是慘不忍睹。

劉章……

我睜大眼，一時間忘了是該哭還是該笑，咬著唇百感交集的望著他。

漁陽太守將奏書送交到雒陽時，正是新年伊始，朝臣們為了要不要答應和親進行了一番激烈的討論。

她連連點頭，哽咽：「我不想去那麼遠的地方，他們說匈奴很遠，去了那裡便再也見不著父皇母后了！」

我咬牙冷道：「是哪些人，我心裏也有數，你直接去找掖庭令，叫他查清楚淯陽公主今天都見了什麼人，若是宮中奴婢，直接送交暴室！」

我心裏不悅，卻也只得站起來接駕，劉秀慢吞吞的走進寢室，看到我時一怔，嘆氣道：「都到了做祖母的年紀，如何還這般衝動？你瞧你，又哭得眼睛都腫了。」

許久后，劉秀伸手鼓起掌來，笑道：「中禮彈得真是不錯。」頓了頓，回過頭對我說，「之前朕的話還未說完，你便走了，朕想告訴你的是，即使和親歷代均不能免，朕作為漢皇帝，卻絕對不會犧牲自己的女兒，亦不願犧牲我漢家女子！」

這一路上腦子裡紛亂的想了許多許多，想到連年的戰爭，想到邊境萬民的凄苦，想到地震坍塌，想到蝗災赤地。

我鼻子一陣兒發酸，嘆氣道：「傻丫頭，怎麼那麼傻，你才多大？母后怎會捨得將你送去虎狼之地？」

「可是……可是他們都說……我hetubook.com.com不是母后親生的，母后不喜歡我的生母，所以、所以……這次一定會選我去和親……」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腹委屈。

我和劉秀互望一眼，我下意識的往床內挪了些許。

中禮唱完《黃鵠歌》后，從榻上起身，懷裡仍是緊緊抱著箜篌，一動不動的盯住了自己的父親。她膚色瑩潤潔白，宛若一尊白玉雕塑，只那雙眼像是有兩簇火苗在熊熊燃燒著，不知為什麼，看到她如此表現，竟然不由自主的聯想到當年的自己。

我爬下床去，伸手拉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涼，手心裏全是濕冷的汗水：「你也是個傻孩子呢！」說著，我轉身對劉秀說，「我們的孩子們，都很善良友愛，是不是？」

中禮抬眼飛快的向我倆瞥來，眼波流轉，朱唇輕啟，婉轉嬌柔的唱道：「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托異國兮烏孫王。穹廬為室兮氈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居常土思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歸故鄉。」

「朕下詔賜謚哀王，按禮他的子女當守孝三年。」他停頓了下，然後為難的看著我，「朕想……」

我對她又氣又憐，叱道：「你若要這麼想，豈不是將母后這麼多年待你的心都一併抹殺了么？」說到動情處，聲音不禁哽咽起來。

「公主！」紗南跪坐在她身邊，面帶微笑的安撫她，「你這樣只是哭，不說明原由，如何叫皇後娘娘替你作主呢？」

比不滿老單于霸道的做法，卻有懼怕這位叔父以對付知牙師的手段同樣來對付他，於是明哲保身，帶著自己的人馬遠離王庭，極少參与庭會。

我急躁的用力一掙，大聲道：「我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不是用來當和親的犧牲品的！」

我心裏又氣又痛，不等他底下的話說完，便急慌慌的掙開手，奪門而逃。

我愣住，一時忘了該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