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詢君意1·昭帝篇

作者:李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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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雨意雲情不遂謀 01、少帝

第二章 雨意雲情不遂謀

01、少帝

這偌大個未央宮,偌大個長安城,偌大個漢室天下,能有幾個傾國傾城的女子?
「嗯?」揮手讓小黃門退下,皇帝轉身爬上床,雙手攤開,仰面平躺。
一隻黃狗搖著尾巴不斷地去撲那莖枝葉,卻連連落空,聲聲狂吠中反倒吃了不少塵土。
「諾。」東園匠亦退下。
「阿黃,回來!」小主人一聲令下,阿黃「汪」地叫了一聲,毫不遲疑地撒腿往家跑。
「甚好。」
皇帝的臉色寒到極致,金賞與他自幼朝夕相伴,也極少見他有這副表情,金建也是個機靈人,立即意識到自己說了錯話,抿嘴噤聲。
沒了胡鬧的對象,他只得意興闌珊地鳴金收兵,騎著竹馬蹦蹦跳跳地來到大門前。許平君瞪著烏溜溜的眼睛打量他,一臉嫌惡的表情。
寢室內的燃燈亮如白晝,兩兄弟守了一刻鐘,發現皇帝果然躺著動也不動,像是當真睡著了,他倆這才真的心慌起來,緊張得汗流浹背。
張賀退下時忍不住抬頭瞄了一眼端坐高榻上的少帝。少帝儀態端正,神情沒有任何的不妥,但他心裏難免記掛,畢竟才是個十一歲的孩子,他可真懂得男女韻事?看著眼前這位年少的天子,忍不住又會想起淘氣頑劣的劉病已,同樣的總角少年,同樣是孝武皇帝的後嗣,為何言行卻相差如此之大?
東園匠嗟嘆:「方才啟奏雲陵事宜,我便惴惴不安,生怕惹主不悅。總以為今夜掖庭有喜,陛下心情好,沒想到到和圖書底還是……」
「駕——駕——」
「臣在。」
少帝的眉頭輕挑,堂上寂靜無聲,少府屬下的眾臣僚俱垂首屏息,坐在席上連肩膀都不敢晃動一下。
「徐少府!」內朝的議會已經結束,徐仁正欲率下屬退出清涼殿時,少帝叫住了他。
少帝卻故作未見,只問:「眾卿今日還有事奏否?」
傾國傾城……
東園匠從席上起身,雙手持笏交握在胸前,低目瞧著笏板,細聲稟告:「啟稟陛下,趙太后的雲陵已竣工,太后雲陵園廟亦……」
「臟。」她說。
金建捂臉做了個痛苦的抽搐狀,金賞對於被弄皺的御服視若無睹,只是壓低聲說:「雲陵募民入遷之事,是否先和大將軍他們商量一下?最不濟,也當先向長公主知會一聲。」
清涼殿內蘅蕪香氣四溢,漸沉的斜陽從牖外透入光來,冰冷的一束,斜斜地籠罩在少年清俊秀麗的面上。他上身前傾,伏在案上,目光疏離,神情清淡。案上擱著兩支錯寶翡翠天子筆,隨手拿起一支,用溫水慢慢潤開筆尖。
長長的竹竿跨在胯襠,他邊跑邊跳,竹梢上掛著一莖青枝,跑動時,竹葉掃地,捲起漫天嗆鼻塵煙。
這話不說還好,一提就像是捅了馬蜂窩,皇帝從床上翻身坐起,臉色冷若寒霜。金建忙扯了下哥哥的袖子,笑著走上前打岔:「我聽說今晚在合歡殿侍寢的周陽氏容貌出眾,有傾國傾城之姿,是鄂邑長公主https://www.hetubook.com.com從三百良家子中特選出來的……」
守宮令聞言不禁鬆了口氣,繃緊的身體稍稍舒緩了下,長揖行禮後退回自己的席位,居首坐著的少府徐仁面上也漸漸有了笑容。
「這位幼主啊,未免也太過喜怒不露了,也只有大將軍與蓋長公主才能弄懂他的心思。」
眾僚面面相覷,張賀在心底重重地嘆了口氣。眾人竊竊,過了片刻,樂府令湊近,在徐仁耳邊細述幾句。徐仁「啊」了聲,恍然,懊惱不已:「真是糊塗,竟忘了這回事。」
這話才問完,席間馬上又有人站了起來,走到中間,持笏稟道:「掖庭令臣賀,尚有奏。」少帝未吱聲,張賀頓了頓,繼續往下說,「鄂邑長公主居省中,為陛下廣納采女,八月召長安諸良家子以充掖庭,至昨日止,長公主親點諸女,特選采女周陽氏一人,今夜配偶合歡殿。」
「吃飯——吃飯——我母親叫你吃飯——」倚門高喊了七八聲,劉病已連眼皮都沒往她這邊掀一下,許平君氣得發抖,跺跺腳,嘬唇吹了聲口哨。
提筆,收毫,他端詳著帛上的那個尊貴到全天下僅他一人能寫的「弗」字。
「先洗洗手,這樣子可怎麼吃飯呀?」許夫人舀來凈水,讓他蹲在階下順勢洗了手。才洗完他拔腿便要上堂,卻被許夫人猛地拽住,「臉還沒洗乾淨,這……這還有泥……」說著,用手巾蘸了水,扳正他的臉,在他額和*圖*書角細細擦拭。
正說得起勁,殊不防被金賞從身後踹了一下,他膝蓋一軟,險些栽倒。
鏡中人一臉肅穆,略帶稚氣的面上卻有著一種難以描述的老成。金賞跪伏在他腳下,替他穿上錦襪,「陛下……」
劉病已吸了吸鼻子,略帶靦腆地走了上去,才要挨著許平君坐下,卻被她表情嚴肅地伸手朝對面一指。劉病已眨巴眼,眼珠烏溜溜地轉動,適逢許夫人捧著盛飯的盆走來,他佯裝給她讓開道,卻趁勢一個閃身飛快地坐到許平君的那張席上。因為挨得太緊,搶得太急,居然將小平君撞得往邊上側身翻倒。
「喂,別走啊……」他失望地伸出右臂,無力地在虛空中招了招手。只一眨眼的工夫,黃狗已哧溜沒了身影。
湯沐完畢,金建取來衣裳,從貼身的褻衣穿起,一件件,一層層,最後套上最外層的素紗衣。玄深衣,復領加緣,襟袖金綉。穿戴齊整后,兩名小黃門抬了面齊人高的銅鏡到他跟前,他對鏡伸展雙臂,任由金賞替他撫平裳裾。
眾人七嘴八舌地出了清涼殿。回少府官署的路上,張賀一直噤言不語。清涼殿的那縷蘅蕪香氣似乎沾染在了他的衣襟上,被晚風徐徐一吹,沁入心脾的同時又不禁令人神魂微顫。
皇帝掩面側躺,用袖子蒙住了臉。
張賀的言語不卑不亢,少帝面帶笑容,微微頷首,「長公主真是有心了。」天子將筆管握在指尖,白皙的五指綳得泛紅。
徐仁悶道:「這www.hetubook.com.com是什麼意思?」
「好了,這下又乾淨了,果然還是這樣好看,是位美公子。」許夫人拍拍他的頭,示意他上堂吃飯。
「啊……討厭鬼,我不要跟你一塊兒坐……」從席上爬起來的小女孩,帶著哭腔放聲大號起來,使出吃奶的力氣發狠地推搡身邊極其討人厭的小無賴。
人吼狗吠,他玩得不亦樂乎,汗水沾了塵,他也顧不得擦,全身心地專註於戲耍身後那隻笨狗。
「熄燈,就寢。」咬牙迸出簡短的四個字,他和衣躺下,翻了個身,背朝外面朝里。
金賞與金建萬萬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自小到大,皇帝從未有過如此任性的行為,這讓他們兩個一時竟無以應對起來。
天子將筆夾在指縫間,修長的手指微微一抖,坐在徐仁對面的侍中金賞不由得也跟著那細微的一抖攢緊了眉。須臾,少帝微微頷首,面上淡淡地露出一抹微笑,「既如此,募民徙雲陵,賜錢、田、宅。」
徐仁一時沒明白過來,愣在原地。少帝不等他有回復,已離榻而起,走入內室。金賞向呆愣的徐仁一揖,不敢滯留,隨即匆匆尾隨而去。
劉病已哼哧哼哧地笑出聲,拖著長長的青竹進屋,走到堂下隨手扔了竹竿,踢掉腳上的鞋,大大咧咧地預備跨上堂去。許夫人從廚房捧著陶盆恰好走出來,見他滿臉灰泥,手腳漆黑,忍不住喊了聲:「哎喲,怎麼弄得這麼臟?」
金賞的眉心卻攢得更緊了。
但是……張賀的嘴角微微翹https://m•hetubook.com•com起,兩者相較,他還是更喜歡看到一個活潑跳脫、不知愁苦的劉病已!
阿黃耳朵一抖,立馬停住不動了,嘴巴張得老大,舌頭長長地吐在外面,大口大口喘氣。
「比剛才還臟。」小蠻腰一扭,她甩手進了屋,撇下他一個人傻站在門口,隔得遠了,那清脆的聲音如鸝鳥般飄了出來,「再磨蹭,把你的飯丟給阿黃吃。」
而那個小無賴卻是滿臉笑容,絲毫不為所動,在地震般的搖晃中笑嘻嘻地舉起了木箸。
劉病已立在台階上,上下左右打量了下自己,一臉的無所謂。許平君早已在堂上端坐,面前擺了食案,聽見母親的話后,她朝劉病已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嘲笑他。
「殿內熏香太重了。」
許家門外有口水井,劉病已繞著井口的圍欄轉圈,故意把屁股扭來扭去,晃得竹竿左右搖擺。黃狗左撲右跳,偶爾前爪壓到枝葉,便伸嘴一通亂咬。
今秋兔毫細而尖,蘸墨書寫極富彈性。雪白的帛布上,筆尖潤滑無聲,一橫一折再折,力透帛背,他的字體寫得並不剛正,骨架均勻轉橫卻甚為柔和。
小小少年迎著橘色的夕陽奔去,爽朗無邪的笑聲灑了一路,「笨狗笨狗,你來咬我呀!咬我呀——」
他急忙舉起袖子在自己臉上抹了抹,然後覥著臉傻笑著看她。
挨得近了,能清楚地看到許夫人細膩溫潤的皮膚,能真切地感受到她溫柔親切的目光。向來好動的劉病已突然不敢動彈了,屏著氣乖乖地任由許夫人擦乾淨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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