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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禹在前頭走得飛快，張千秋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石階踏到最後一級，張千秋忽然若有所思地提了句：「我琢磨著你父親的意思……難道是希望你成為你伯父那樣的人傑？」

范明友拖住妻子，小聲說：「父親大人自有他的打算。」

宴后，霍光把自己的兒子叫到承明殿，因為這是霍禹第一次領兵出戰，做父親的他懷著某種難言的情愫，按捺不住興奮地細細詢問兒子行軍打仗的戰鬥方略、山川形勢等等細節。

霍去病，霍去病……或者更該叫他衛去病才對！

霍去病是霍光同父異母的哥哥，更是先帝廢後衛子夫的親外甥。但霍去病是個私生子，母親衛少兒與霍光的父親霍中孺私通生下了霍去病。從小到大，霍去病都隨母姓，跟著姓衛的一大幫子親戚生活在一起。直到他年紀輕輕就官拜大司馬驃騎將軍，封冠軍侯，才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後霍去病便找到了霍家，帶著萬丈奪目的光芒認下了霍中孺這個父親，給霍家購置了大片田地房產以及奴婢，甚至還把十來歲的異母弟弟霍光從老家接到了繁華的京城長安。

而在霍家的一次家宴上，霍光卻對女婿范明友這麼說：「這次我打算讓你領兵去烏桓平亂。」

范夫人雖然氣噎，卻也清楚htｔps://wwｗ•ｈｅtｕｂｏok•com.com這個妹妹在家中的地位。霍成君不但自身長得比其他姐妹標緻，更關鍵的是她的生母顯夫人早已今非昔比——霍光在原配夫人東閭氏過世后將其扶為繼室。雖然大家都是父親的女兒，可現在這個妹妹算是嫡出，而自己卻仍是個不招人疼的庶出女兒罷了。

霍禹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好歹我這回也隨過軍打過仗了，比起他這個大司馬大將軍可是更名副其實。」

張千秋是出了名的過目不忘，這一點似乎從他祖父張湯那一代便形成了張家獨有的優點，並延續繼承了下來，無論是張安世還是張千秋，記憶力皆是超群。張千秋為了替霍禹脫困，說不得只好將一路的所見所聞都說了出來，談到作戰時的山川地勢，他更是拿筆隨手在縑帛上畫了出來。無論霍光問什麼，他皆能對答如流，令承明殿內的臣僚們為之側目。

漢軍凱旋之時正是十二月的歲末臘日，霍府上下喜氣洋洋，皇帝甚至在未央宮設宴為范明友等人慶功。

范明友任度遼大將軍，率兩萬出兵遼東，受到匈奴重創的烏桓沒等從殘局中恢復過來，又被漢軍以迅雷之勢迎頭痛擊。漢軍除斬殺了六千餘人外，更砍了烏桓三位大和_圖_書王的首級。

張千秋素來知道霍禹的脾氣，因為是霍家的獨子，從小嬌寵慣了，如今隨著霍光的權力越積越大，他除了對自己的父親還稍許有點忌憚外，在外早已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霍禹仰頭看了看碧藍無瑕的廣袤天空，深吸一口氣，環伺這座巍峨高聳、飛檐林立的未央宮，豪情勃發地笑道：「衛家已經成為過去，現在，是姓霍的在主宰這裏的一切！是我們——霍家！」

霍光叱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整天滿口胡話，說出去也不怕人恥笑。」

霍禹冷笑，「衛家已經垮了，煙消雲散，不復存在，冠軍侯也早就絕後無嗣了。現在若讓我回想衛家種種，只記得他們的衛太夫人倒是個風流人物，也只得這般的人物才能生得出衛子夫這樣的美人來。」

「這次你帶了霍禹一同去……嗯，還有張安世的長子張千秋，也一併隨征。」

手鬆開，一位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嘟著嘴從她背後繞出來，「五姐你少拿我當撒氣的箭靶子！」

范夫人現在哪有心思陪小女孩玩這種遊戲，不禁嗔道：「成君你少煩我，自己到別處玩去。」

霍禹哪裡會在意這些東西，無論霍光問什麼，他都是搖頭說不知。最後問得煩了，霍禹忍不住叫道：「這些事www.hetubook.com.com都有行軍文書負責統計，你若是要了解這些東西，把文書叫來當面問就是了，為什麼非揪著我來問呢。」

張千秋機敏，如何聽不出霍禹言語中的譏諷，他心裏不能苟同這種觀點，面上卻並不說破。

霍去病這個人軍功顯赫，因為去世得早，在漢人心目中幾乎成為了一則傳奇般的存在。霍去病死後多年，霍光從原來霍去病帳下的一名郎官做到了孝武皇帝的奉車都尉一職，甚得先帝寵幸。可霍禹記事起聽得最多的，卻仍是那句，「這可是冠軍侯霍去病的侄子！」

范夫人是霍光的庶出女兒，生母在家並不得寵，霍光的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卻有無數個。她不敢和父親頂嘴，心裏想著死去的大姐，那是父親髮妻東閭氏嫡出的長女，父親對上官家清算時也不曾留過什麼情面。她膽戰心驚地察看父親的臉色，希望能猜度出一二分的用意，可惜不能如意。

范明友暗地裡狠狠地倒吸了口冷氣。

霍光漠然地聽完張千秋的敘述后，斜眼瞄了霍禹一眼，臉上有種說不出的失落感，嘆氣說：「霍氏世衰，張氏興矣！」

霍光氣噎，臉色刷白，竟而對兒子露出前所未有的厭惡之色。霍禹不解，再要出言不遜時，身旁的張千秋一把把他拽到身後，打圓場hｅｔｕbooｋ•cｏm.ｃｏm說：「大將軍要知道什麼，我來代答就是。」

霍光拈鬚淺笑，在眾人發出的轟然笑聲將歇的同時，語不驚人地淡淡說了句：「這次出兵不可空手而還，如果匈奴人從烏桓撤離，無法追擊，那便就地攻打烏桓。」

范夫人委屈地紅了眼，「父親難道打算要女兒守寡么？遼東那麼冷的地方，冬天寸草不生，滴水成冰，我聽人說那裡遍地是吃人的鬼怪……」

衛老夫人生了三子三女，倒有半數是與不同的男人私通所生，霍去病的母親衛少兒乃是私生，當年的大司馬大將軍衛青亦是私生。霍禹隻字不提與衛家有關聯的衛、霍兩位將軍攻打匈奴的赫赫戰功，卻反拿私情、外戚說事，且口吻不屑。

幸而殿前的階梯上空無一人，也不怕被人聽了去。

但張千秋馬上打斷了他的猜測：「是你父親的另一位兄長——冠軍侯霍去病！」

笑聲頓止，房間里一片死寂。

范明友唯唯諾諾，可心裏的一塊大石頭卻穩穩落了地，老丈人能讓獨子跟自己同去遼東打仗，說明這一去非但沒有危險，反而有說不盡的好處。范明友嘴上未說，臉上也已逐漸笑了開來，「我一定不辜負大將軍的期望，叫那些搗亂的匈奴人看看我們漢軍的威風。」

「誰？我伯父？」他第一個念頭首先想到的是和-圖-書堂兄霍山的父親。

張千秋勸道：「大將軍也沒說你什麼，你又何必動怒。再說，哪有兒子和父親生氣的道理？」

霍光自然不會知道女兒在背後腹誹他的心思，這個時候他正在房裡細細叮囑范明友出兵的細節。

霍光隨即把房內的婦孺全都遣了出去，范夫人憂心忡忡坐在園子里發獃，沒多會兒眼睛一黑，有人從背後用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嗲聲說：「猜猜我是誰？」

那女孩年紀雖小，但唇紅齒白，眉目靈動，生得一副美人坯子，特別是那雙眼，瞧人時帶著一股子倨傲的神氣。論年序，范夫人自然比她年長，但她說話的語氣反倒更像是把范夫人當做晚輩似的，渾然沒把長幼之分放在眼裡。

為了這句話，霍禹直到離開承明殿後仍是氣憤難平：「你說他為什麼老愛拿這種小事來為難我？我不信我哪裡真不成材了。和他比起來，我這個霍家的不肖子孫好歹還念過詩書。說什麼『霍氏世衰』，好像我是個敗家子似的！」

霍光的話才說出口，范明友還沒應聲，他的妻子范夫人已經著急地問：「為什麼？不是說這是外邦自己的事，我們不需要插手嗎？」

這一年剛入冬，在先帝時臣服歸順漢朝的烏桓遭到匈奴的攻擊。霍光詢問護軍都尉趙充國的意思，趙充國認為蠻族相爭，不必答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