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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君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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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章

第一部

第二章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船上的均兵們慌了陣腳,任誰都沒料到在淳兵已撤軍放排退走的情況下,竟會在此處遇著敵人的埋伏;而若非是經精心籌謀,淳兵又怎會如此精準地襲中均軍主帥梁隱的帥船。
孟守文打量著他,見他聽見梁隱已死卻仍是一臉平靜,不由大奇,問道:「你叫什麼?」
那人挑眉,轉頭側耳細聽,待確認那眾亂兵口中叫的果真是「將軍已亡」后,才鬆鬆一垂眼,蹲下來割孟守文身上的麻繩。
漂行漸緩,遠處火勢也漸漸小了,葉增打量著河上,不答卻道:「殿下親兵個個果勇,為救殿下悍不畏死,天亮之前應能浮流而還。」
孟守文背後一陣發冷,回頭去看那座仍在熊熊燃燒著的梁隱帥船,低聲斥道:「膽子未免也太大了,是瘋了不成!」但見葉增靜默不語,才又微微嘆道:「馮徽著你來報何事?」
待到去船數十丈,他才緩緩開了口:「並非是馮將軍分設伏兵在此。攻船火筏不過十張,待到火滅煙散、均軍回過神來,到時想要再逃便已晚了。」
元光元年,裴禎受禪登基即位,繼而改天下有號曰均,都天啟;以妻弟黃華為休王,仍都八松;又詔封賁宣帝為懷啟王,徙于天啟城北幽之。
孟守文聽得心中大震,臉上卻聲色不動,只問他道:「馮徽魯莽之處且先不論,你不過聽一間報便敢如此行事,竟也不怕那是假的?」
孟守文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在亂勢中自船尾濃煙中攀舷而上的年輕士兵。
火煙迷濛,河上四周的均軍筏子亦已看見了此處情景,皆紛紛馳近意欲增援,然而不遠處又有一簇簇火光驟然亮起,數只燃燒的木筏橫衝直撞突闖而來,硬生生地隔斷了船筏之間的水道。
不想再敗。
元光五年二月,裴禎御駕親征,帥軍四萬北上伐淳;七月,淳國河南十三座重鎮接連失守,均軍先鋒使梁隱攻無不克,率師直趨煙河南岸;九月,淳軍河南行www.hetubook•com•com營大都統廖覺陣前戰死,淳軍大敗,退守河北;十月,梁隱陳師于煙河南岸,日夜伐木造筏,大有渡河直趨畢止之意。
那人抽刀快步走近左舷,翻掌砍斷了幾條舷木,又躍過一截倒下的燃木,正欲轉身往船頭去時,一偏頭卻看見了被捆附在船舷上的孟守文。
他沉默了一陣兒,卻是轉言道:「須知今夜此行可謂赴死,你竟是不怕死?」
兩個月前自畢止挂帥南下的那一幕猶歷歷在目,父王那清矍的目光在此刻憶起是火一樣的燙,初抵河北大營前的觸目驚心令他無一夜得以安枕,便是心中曾存有的豪情在眼下也是顯得那般可笑。
多年來守戰這片河土,腳下踩的每一寸都是家國,每一場戰役中倒下的都是袍澤血肉,誰知一敗再敗,一退再退……倘能選擇,試問誰想再敗,誰又願再退!
眼見梁隱帥船大潰,身上的傷痛彷彿已感覺不到,取而代之的是渾身血液沸騰燃燒的熱辣快|感,人已興奮得彷彿就要窒息——
孟守文一怔,隨即撇眼望向船頭一片亂兵之中,啞著嗓子開口道:「便是方才被你一箭射倒的那人。」
夜空虛渺,整座船在這一瞬都變得寂靜無聲。
「葉增。」他答得不含糊,下手飛快,幾下便將孟守文鬆了綁,又用手掌按了按孟守文的左腿脛骨,問:「殿下可還能站起來?」
他閉上眼,微微攥住拳,心頭滾過一陣陣不甘。
「逃命?」孟守文又一怔,扭頭看了看這火煙下的均軍潰態,「難道不是馮徽分設伏兵在此?梁隱既死,我軍僥勝,為何卻要逃命?!」
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後走近,彎腰伸手,重重地將孟守文的衣甲領口扯開,隔著煙霧定睛看了一眼甲內鑲刻的徽記,竟是遲疑地開了口:「三殿下?」
「因為……」葉增撩了把河水撲在臉上,任水衝去面龐上的臟塵血污,半晌才繼續道:「不想再敗。hetubook•com•com
他側移了一下身子,想要看清船后均軍的動向,可一動便又拉扯到傷口,不由咬牙輕嘶一聲,慢慢地靠回船舷。
左手五指間滿是自己粘稠的血液,膝上的箭傷與背後深淺不一的刀口無時無刻不在警刺他的神經,氣力雖因失血過多而綿軟,可越來越尖銳的疼痛卻令他變得愈發的清醒。
葉增沉默片刻,方道:「馮將軍不知三殿下中矢被擒,因而未遣半人回援。屬下攜將軍手報至陣后尋殿下,恰遇殿下親兵所報,遂集退兵百人,行此一事。」
倘再給他一次機會,倘再叫他選擇一次,倘使今夜得以重演,他一定不會敗得如此難看——
左腿脛骨處傳來火燒火燎的痛,一次比一次更洶湧。
葉增抬頭望一眼戰勢,然後單膝貼地,飛快道:「冒犯了。」沉肩抵住孟守文的胸膛,一用力,便將他背著站了起來,「此船不可久留,屬下先帶殿下逃命。」
元光二年,裴禎以懷啟王身死告白于天下,詔令東陸四州賁朝諸侯王遣使入貢稱臣。瀾州晉、彭、休三國因懼其威,遂遣使入京朝貢、拜表稱臣于殿上,受封均朝王侯。中州淳國及宛州平、唐、楚三國則以裴禎位得不正,拒不出使納貢,仍以賁臣自居,謂裴氏為偽庭。
「直娘賊的淳軍伏兵!」
葉增眉頭輕輕一動,道:「此報乃是屬下與兩位袍澤一併渡河探回的,自然不會有假。」
孟守文閉了閉眼,咬牙發力,再一次試圖掙脫均軍用來將他捆附在舷邊的麻繩。
可那人卻沒立時救他的意思,只緊聲又問:「三殿下可知梁隱此刻卻在船上何處?」
有人率先怒罵一聲,船艙內外的均兵們紛紛操起刀戈,邊罵邊向船頭跑聚,然而未待他們站穩腳跟,整張船板又是重重一震,船尾亦遭火筏衝撞,料草屯積之處頓成一片火海,火勢沿風急速蔓延,彈指之間便侵向船頭。
而有如葉增這般想法的士兵,在淳軍和*圖*書河北大營中又豈是少數。
縱是明知以身赴死,也——
麻繩一松,孟守文慢慢地仰倒在濕漉漉的木板上,許久才開口:「你多大了?」
不過百人而已……
孟守文斜眉,臉色有些不可置信,「幾歲入的行伍?」
黑灰血塵遮蔽了他的面容,縱是離得這麼近,孟守文也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能隱約辨出他身上的那件皮甲是屬馮徽麾下的遠探斥候軍所著,看品階當是個校尉。
「過年便是二十。」葉增低聲答。
孟守文素知馮徽所部的遠探斥候軍乃是淳軍河北大營精銳中的精銳,能於此部被除校尉,必是兵勇非凡、肩扛軍功之人,此刻雖疑卻喜,便迎著他的目光點了點頭。
孟守文皺眉,「你……馮徽共遣多少人回援?」
自天仁十八年賁宣帝下詔、以帝位禪於時休王裴禎至今,已近五年。
孟守文臉色亦變,默了片刻,才又問:「其餘二人眼下何在?」
這是淳軍的伏兵!
淳軍竟有伏兵在此!
身為淳王三子,挂帥出征,未立一功卻為敵所擒,生死不論,這兵敗辱國四字便如骨刺,叫他怎能甘心!
孟守文瞧著他的模樣,嘴角一動,謔笑道:「縱然果真不是為了救我,可也不該棄功名于不顧之地——便是騙我幾言,我又何嘗知曉?」
——不想再敗。
船上的均軍將兵們這才陡然反應過來——
葉增低頭,邊解麻繩邊道:「入夜後才探得的間報,道梁隱此番渡河急攻前,裴禎曾於軍前大下新令——倘使帥將戰死,則其所部之校兵皆需全部問斬——此令是為『拔部斬』。馮將軍得報時已接殿下退兵之令,遂著屬下至陣后尋殿下,期以殿下壓陣之兵戮力急攻梁隱主船,倘使梁隱戰死,則不懼其兵不亂,我軍亦不需連夜放排退走,」他微微一頓,回眼望望孟守文,「卻不料殿下已為梁隱部下生擒。事出倉促,不及往報馮將軍,若有獲罪之處,還望殿下明察。」
火煙之中,那人的身影半和_圖_書隱半顯,動作矯捷剛健,在船板上站穩的下一瞬便反手開弓,儼如行雲般流暢,肆浮的血腥味愈發襯出這一箭的沉靜冷厲。
葉增利落地將麻繩繞過孟守文背後,反綁在自己身上,緊緊纏了兩圈,並不答話,只是翻過尾舷、急速攀爬而下,躍上水中浮著的一塊寬大木板,側伏在上一動不動,任其隨波順流而下。
看天色,應已過了填時。河上戰聲越來越小,想來馮徽早已攜兵馬沿河退走、沉船落鎖,只不知跟著自己的那數百名親兵是何著落。
孟守文耳中滾過這四字,喉頭不由發緊。
河水拍打船舷的聲音勁健有力,浪波一層層翻滾上來,將整個船板打得濕透。
葉增收好刀,默不吭聲。有血水自額角緩緩流下,他抬手一擦,臉上終是露出些怠色。
耳邊傳來艙內均軍將兵們若有若無的說笑聲,想來他們定是滿意於今夜的戰果——能夠生擒淳王第三子、淳軍河北行營大都統孟守文,便是縱放淳軍敗兵沿河退走而不追,對梁隱之部而言只怕亦是賞贈無數的一役。
孟守文嘴角笑意收起,心知他所言之意。淳軍主帥陣前受傷,親兵力戰卻不能保,這項罪名落在誰頭上都是個死罪;好在如今他得以生還,而梁隱竟死,這伏襲之功亦不當屬一人所擁。
葉增道:「一死一傷,傷者已歸馮將軍麾下,殿下若有不信之處,可自往而詢之。」
孟守文盯了他半晌,目光隱約透出絲贊意:「如此年輕,竟能入得馮徽的遠探斥候軍,將來必得拜將。」他屈起傷腿,皺了皺眉,「照此說來,你今夜之行,所圖並非救我,而是欲殺梁隱?」
孟守文微微點頭,道:「那又為何在今夜如此拚命?」
孟守文咬牙用力,半晌緊皺眉頭,搖了搖頭。
這一場變故同樣令孟守文感到訝異萬分。
此刻聽見這話自葉增口中說出,心中不由不為之震動。
遠天隱約有曦光現出,船盪了幾盪,再望時,又回復了不見星點的墨黑。
https://m•hetubook.com•com頭一群被火苗燎到的均兵們驚懼地高聲大喊,慌亂之中紛紛跳船入水以圖自救,另有從船尾張惶逃來的一批將兵,推搡之間不知又有多少落入船下,一時間整座船上哭號聲塞耳,血火之景猶如暗獄。
火焰隨波涌動,隨風疾行,不多時便膨燃如球,直衝船頭而來。
遠處忽起一簇火色亮光,遽然將這血腥夜色橫撕開了一條裂口。
想著,他的嘴角不由扯開一點。事行至此,他竟還能如此自嘲,卻不想想今夜敗役一朝報抵畢止,國中那幫老臣們定又會如前次一般掀起一波力持議和稱臣的風潮來。
此時整座船上火勢凶烈,均軍將兵們懼火不善水,既聞主帥梁隱已死,又聽船周有淳兵震天喊殺之聲,俱以為淳兵伏者甚眾,船上的士兵們紛紛跳船逃命,遠處的均軍的筏子亦不敢再進,皆划櫓調頭旋走。
時間似是凝止,流風靜滯,就見那簇火球越燃越烈越行越快越來越近,火焰如同張揚舒展的巨翅一般在浪波上騰踔飛涌,眩目猙獰直撲而來,然後只聽轟然一聲巨響,船板瞬間震了兩震,立在船頭高高揚展的「梁」字帥旗已被火色吞噬,嘶啦啦地燃燒起來。
卻又是再一次徒勞無功。
葉增想了想,「只要是人,都怕死。」
均兵們看著他倒下,瞠目靜默了半瞬,又嘩然躁亂起來,驚惶四竄,惟恐被在暗處的敵兵冷箭射中。
葉增將刀在靴底擦了擦,聲音依舊低低的:「十四。」
一片大亂中,一個貌若將領的人站在當中怒聲厲喝,試圖整肅軍紀、安穩亂兵,然而挾風而至的一枚冷箭卻端端正正地沒入了他的頸后。
時淳王孟永光病篤,國中聞大軍屢敗、交戰時逾八月竟無一勝,老臣多有議降稱貢者;淳王未以為然,以三子孟守文為淳軍河北行營大都統,令其挂帥南下,以王胄之身定軍心、鼓士氣,是以彰顯淳國必勝之決心。
當日自己主動請纓,而父王力壓朝中議和之潮于不顧,允他挂帥南下,所為不過這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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