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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閎頓了頓，答道：「王上昨日下詔，國中朝野文武、諸鎮將校凡在其位者，皆不得與秦姑娘結為婚姻；若有逆命求娶者，皆以不忠之罪論處。將軍該不會是忘記了罷？」

雲蔻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瞅她道：「你這模樣，倒絲毫不像是被禁足在府的人。」她抬臂指著天上紙鳶，似笑非笑道：「太傅還等著你能自省、上表向王上告罪，倘是在府前瞧見這飄上天的紙鳶，又豈能饒你？」

老內監先是點了點頭，卻又緊接著搖了搖頭，「王上念與太傅舊情，已是減罪數等，僅是罷黜了太傅職缺，未曾剝其官俸，亦未降大罪于秦家。至於太傅女孫……」老內監低低地嘆了口氣，「王上詔命已下，國中朝野文武、諸鎮將校凡在其位者，皆不得與之結為婚姻；若有逆命求娶者，皆以不忠之罪論處；終王上在位之年，皆不許其足出秦府一步。」

秦一唇邊的笑意有些淡卻，兩隻手撫平長裙上的摺痕，沒吭聲，走去雲蔻身邊坐下，又抬頭望望天邊那漸飛漸遠的紙鳶，復微笑道：「老師覺得我是會自省之人？如今我被禁足在府，只好由它代我去看看外面了。」

雲蔻淡藍色的眸子閃出一絲水光，卻是笑道：「若你生母還在世，必不會縱你胡鬧至嫁不出去的地步。」

若以抗詔不遵罪論處和*圖*書，這等罪責確不算重。

一根長桿羽箭自紙鳶骨架處橫穿而過，尖銳的鏃尖沒入冬日荒蕪的草地里，雪白的箭尾猶在簌簌輕顫。

葉增認出他是常侍孟永光身側之人，便停了下來，「我奉詔入宮謁見王上，煩請替我傳報。」

葉增聽清，心中大震。

弓弦微微顫動，葉增轉身，伸手從赤絕的背上摘下第三隻紙鳶。

雖知定是什麼都看不見，可她依舊像是能看見他的身影一般，固執且堅定地凝視著那一根羽箭飛來的方向。

身為堂堂的鷹沖將軍、淳國河南行營大都統，卻會為了一個女人而親手去做十一隻紙鳶，更將這些紙鳶自千里之外的大營兵帳中小心翼翼地帶到京城畢止，而且還親自來到秦府之外、用長箭一個個地將這些紙鳶射入秦府之中！

秦一怔怔地捧著這紙鳶看了半晌、驀地直起身來，拾裙踩上石凳，踮起腳尖，極力向秦府牆外眺目望去。

老內監垂下眼，「王上此刻震怒之中，不論誰人求覲，皆不得通傳。小臣奉命來迎將軍，還請將軍明日再來。」

昨日宮中傳出秦一上表抗詔之事，秦菩決得知后自然是被氣得不輕，雖是立即代她上表謝罪，卻還是沒有撫消孟永光的怒火，等來的仍舊是降罪于秦家的王詔。

而王詔所出已有六個月，她又為和圖書何要拖至今日才要抗詔？

秦府後牆三百步開外，赤絕正垂首抖弄長鬃，時不時地發出一聲粗喘。它背上的鞍韉兩側各掛有五隻紙鳶，大小各不一，看上去做工極其粗糙，唯有那骨架所用的竹篾是上等竹木所造。

他兀自亂想著，全沒發覺葉增已至眼前。

早在今晨葉增要他帶其來秦府之外時，他的驚詫之度便不足以用言語來形容。

英雄亦有氣短時啊。

「你多慮了。」葉增緩緩地道，可手中卻猛地用力抽了一鞭坐騎，策馬向前飛奔而去。

他抬頭，望向天空中那抹越飄越遠的淺青色，半晌後轉身，再度伸手去摘赤絕背上所掛的第四隻紙鳶。

可下一瞬便又有一根羽箭凌空而入秦府後院之中，鏃尖埋地，箭桿之上同樣穿著一隻深綠色竹篾骨架的紙鳶。

自寰時起，他已在此處等了二個對時有餘。

她幾乎要以為這是因自己過於想要見到他而產生的錯覺。

陽時三刻，畢止王宮。

直待葉增用箭將那十一隻紙鳶一個接一個地射入秦府後，他才漸漸鬆了口氣，放開早已攥得滿是汗水的拳頭。

馬蹄不輕不重地敲擊著磚道，葉增一路無言。

雖知葉增對秦一自去年一遇后便惦念不忘，但他絕沒料到葉增會為了秦一做出這種事情來。

朱羅官巷入口處，許閎m.hetubook.com.com牽馬立得筆直，一動不動地守著巷口，目光四下里不停地張望著，生怕會有人路過此處，發現葉增此時此刻正在做的事。

葉增皺眉，「敢問何事能激得王上病中震怒？」

真可謂是……

葉增僵了一陣兒，忽而疾問：「王上可有降罪于秦家與她？」

「老師明知我並非胡鬧……」秦一說著話，耳邊卻似乎聽見有陡風刮過、東西落地的聲音。

他抽箭，穿過紙鳶背後的竹篾，搭箭上弦，然後抬臂張弓，對著不遠處的秦府朱牆上空引出一個完滿的弧度，松指放箭，看羽箭挾風之厲勢攜紙鳶一併飛入秦府後院之中。

是從未做過類似的事情，所以竟不知該如何動手，亦不知道該何時動手。

這根長箭的主人，雙手曾沾腥血無數，可卻為她做得出這紙鳶來！

葉增行過他身側時道，聲音一如往日般平靜。

秦一扯著線軸，一路輕躍小跑，仰臉望著天空，半晌后抿唇一笑，漸跑漸慢，然後手指一松線，將紙鳶直放衝天。

但他無法想明白，她究竟是為何要這樣做，又為何耍陷自己于如此不利之地？

面對如此王詔，他那意欲邀功求娶秦一的打算也再沒有可以施展的機會。

她下意識轉頭去看，就見不遠處，一隻長尾紙鳶正落在了身後的地上。

元光七年十一月二十二m•hetｕｂｏｏk•ｃｏm.cｏｍ日。

許閎乍然間回神，抬頭看見赤絕已是一躍衝出巷口，忙翻身上馬，跟著他向北城王宮處行去。

直到他看見一隻斷了線的紙鳶拖著兩條長長的紗紙細尾、自秦府後院中輕悠悠地隨風飄出后，他才斷了猶豫，用箭射出了第一隻由自己親手做成、又從河南大營千裡帶來畢止的紙鳶。

淺青色的紙鳶迎風而上，搖擺不平。

老內監沉默著，似乎是在猶豫能不能對他明言，斟酌了許久，終於還是開口答道：「王上六個月前曾下詔，．賜婚秦太傅女孫于大殿下，約以明年正旦之初完婚，今晨卻接秦太傅女孫親筆奏疏，表求王上收回賜婚前詔；王上駁其所求，秦太傅女孫乃復上書，言願抗詔不遵．」

她飛快起身，跑過去撿起那隻紙鳶，將橫穿其上的那根羽箭用力拔了下來，擱在掌心中，輕輕撫過箭桿前端那枚尖銳的銅製箭鏃。

王詔令秦一終孟永光在位之年皆不得足出秦府一步，而秦菩決更是因怒於府中更令，禁她於後府自省，何時省有悔意，何時才能踏出后府一步。

他本已做好了今日上殿便向淳王求娶秦一的打算，卻斷沒想到秦一恰會在今晨抗詔拒婚！

正與一年前他披甲跨馬踱入畢止城門時、在馬上所擦拭的那一根，無比相像。

雲蔻蹙眉，欲言又止，終只是抬手替她輕理m.ｈeｔｕbook•ｃｏｍ.ｃｏｍ了一下額前被風吹亂的發，沒再說什麼。

這根羽箭映目而入，竟是如此的眼熟。

「什麼話是不該說的？」葉增的聲音辨不出情緒。

且非但無法求娶秦一，怕是此番入京連再見她一面的機會，亦都不會再有了。

耳邊似乎響起輕輕一聲長弓松弦的聲音。

他因知葉增的為人秉性，所以這話說得是格外加重語氣。

許閎卻憋不住話，雖極力克制著卻仍沒忍得住，破口而出道：「將軍一會兒入宮謁見王上……可萬莫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他深信自己絕非唯一一個不敢相信葉增會做出此等事情的人。

殿外高階上，老內監遙遙望見他的身影，立馬疾步走下來相迎，卻是攔他道：「還請葉將軍止步。」

寬闊的青磚石道直通淳王政殿，葉增不趨不緩地走在上面，步履驚飛一地鳥雀。

二人這般並肩坐了許久，秦一忽又輕輕道：「有時候覺得，便是我親生母親還活著，也未必會像老師這般寵慣我。」

這一根雪羽長箭，本該射穿敵軍喉甲、埋身於戰場血火之中，可此時此刻卻靜靜地躺在她的手中。

倘叫河南大營中的上將下兵們知曉此事，試問又有誰能相信他們那個平日里對敵冷靜剛硬、手裡只握長槍弓箭、心中只有殺敵制勝的主帥能夠做出這樣的事來？！

「走。」

葉增默聲聽完，慢慢地攥住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