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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陸臻的聲音極輕，好像氣流拂過，他伸出手貼在夏明朗臉側，拇指摩挲他的唇線。

陸臻不自覺抬頭去看他，夏明朗的表情淡然而慵懶，像一隻剛剛睡醒的雄獅，正悠閑地在他的領地上散步，舒活筋骨準備撲食。

「隊長？」陸臻聽到自己的牙齒咔咔地響，不知道是因為寒風過境還是心中的恐懼與期待，然而只是條件反射的，他想說：不是，只有你問我要什麼我都會給，只有你！

他想說我愛你，我可以為你做一切，可是……我怕你不喜歡。

剎那間所有的人、事、物，好像都已經遠去，他彷彿落入異度空間，黑暗，極靜，緩慢的墜落。

陸臻有一瞬間的茫然。

夏明朗用力按一下，走到他前面去，不想看著那道背影，他已經影響了自己太多。在那一刻，當他推開他，看著他往下沉，蒼白的臉被細碎的氣泡包裹著，那一瞬間的表情驚心動魄，讓他不能深思。背後是無邊無際的黑，深色的迷彩讓他融在湖底的黑暗中，分不出邊界，好似要就此跌到另一個世界去。

「我會的，一定會！」

夏明朗偏過頭，慢慢貼近。

水溫10度，距離10公里，負重15公斤。

真的，一切正常。

「狼也有忠誠！」陸臻道。

似乎，一切正常？

他們畢竟還是戰士，帶血的武器，國家的死神，他們不是孩子，不是女人，不必成天摟抱在一起，細心安慰體貼。

果然，一切正常！

想吻他，銜進嘴裏，細細撫摸，那是一種強大的幾乎讓血管爆裂的慾望，讓人無從抵擋。

夏明朗笑眯眯的：「再煩，再煩全程防紅外。」

眾人曰：不是人！

拼了拼了！

哇靠，果然冰得透骨！

陸臻終於讓自己緩了過來，脫力地倒在沙地上喘息，肺里還有水聲，聲音嘶啞。他慢慢轉過身，本想說：隊長，你要淹死……

「人對溺水有本能的恐懼，窒息、被拋入異度空間的虛無感，所以會游泳的人m.hetubook.com.com想投水自殺多半會不成功。」陸臻說道，「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

瘋了瘋了，陸臻模糊地想，我居然會覺得他想要親我！

我的生命與熱血隨時可以為你犧牲！

夏明朗忽然折轉，抓住陸臻的肩帶把他拉起來。感覺到水滴從臉頰滑落，穿破水面時瞬間的刺|激讓陸臻不由地閉上了眼睛，再張開……就像是重新回到了人間。

我的理想與希望跟你重合在一起！

夏明朗心想，應該是如此，本來就應該是如此，如果有一些事情出了偏差，那麼，就應該要糾正過來。

夏明朗臉上漸漸露出茫然而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忽然轉過頭，岸邊傳來擊水聲，游在第一集團的人已經開始沖岸。

夏明朗的表情複雜，陸臻在心中感慨著要是這個世界上真有讀心術就好了，那我就知道他心裏怎麼想的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猜測著給答案。

陸臻驀然睜大了眼睛，不自覺張開嘴，大團的泡沫從他眼前衝過去，模糊了所有景物，忽然間身上一輕，夏明朗已經推開他往上游去。

夏明朗馬上反擊，在水中搏鬥，動作施展不開手腳，再快速的出拳也會被水流的阻力所滯緩，陸臻不依不饒地用關節技把他鎖死，四肢糾纏在一起，往水下沉去。

陸臻茫然睜著眼，在這寂靜深水中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穿過激蕩的水波眼前是一個晶瑩剔透的世界，絢爛而又迷亂，一切都那麼美，卻又模糊不清。窒息的滋味漸漸蔓延，身體卻不能動，眼睜睜看著連綿的銀色的氣泡緩緩上升，夏明朗的身影在這片細碎的光牆背後明滅未定。

陸臻心頭火起，榨出最後一點體力全速追上。

水溫太低，血液都要凍凝在一起，肌肉僵硬，陸臻控制著節奏全速前進，現在只有運動時帶出的熱量可以維持生命的需要，不讓他動，反而會受不了。夏明朗一直保持著距離儘力跟隨，他沒ｈｔtｐs://wwｗ.ｈeｔｕｂｏoｋ.cｏｍ.coｍ有回頭看，不知道他們兩個已經把大部隊甩開了多遠，第一集團的排頭兵看著兩個瘋子全速離開視野，心中感慨萬端。

所以，果然，不是真實的吧？一個幻覺，他瀕死時的幻覺！

疲憊與寒冷讓人的意志恍惚，陸臻睜大眼睛看著，一瞬間不能分辨他聽到的是什麼。

如果，因為他的原因，讓他墜落，夏明朗心想，那將會是他一生一世都不能原諒的錯誤。不能再沉溺下去，那樣的柔軟會讓人變得軟弱。

「哎，兄弟？怎麼了？」徐知著悄悄溜到陸臻身邊，陸臻正在很有技巧地烤著褲子，他身上已經基本上干透了。

冰冷的湖水嗆入肺裡帶來一瞬間的慌亂，夏明朗抬起頭看著自己吐出的氣泡緩緩上升，光穿過粼粼的水波透下來，所有的風景都被扭曲，明亮而多姿，那是人間。陸臻仰起臉在看他，下巴頂在他的胸口，嘴角微翹，自信而挑釁的微笑。

我的整個情感與慾望因你而沸騰不止！

夏明朗看著陸臻弓起背跪在地上狂咳，水滴從他的鼻子和嘴巴里漫出來，身體痛苦地縮在一起，夏明朗握緊了拳頭卻不敢去碰他。

當冰冷的空氣驚戰了皮膚，嗆水的痛苦像爆炸一樣在體內爆發出來，肺里浸透了水，陸臻趴在沙地上咳嗽。

天寒地凍，陸臻又遊了太久，肉體的虛脫必然會帶來精神的恍惚，總覺得模糊中看到夏明朗轉頭對他挑釁一笑，頓時氣得滿頭的熱血全衝上了頂。

而夏明朗卻說道：「陸臻，我不知道有沒有人對你說起過，你太柔軟了，我不是你的花，你不必來安慰我，明白嗎？這是我的誤區，你應該就這樣看著我，而我必須自己挺過去，而不是聽著你給我找借口，接受你的安慰。」

陸臻忽然站定，黑色的眼睛因為失望而變得黯淡：「那我可以為您做點什麼呢？」

就連我很愛你，都怕你會不喜歡。

完了？完了！

欲蓋彌彰！

可www.hetubook.com.com是那目光凝定了，落進夏明朗的眼底，如此熟悉的目光，一樣的兵荒，一樣的馬亂，一樣的隱忍含吞，一樣的熾烈絕望，漆黑灼熱，將他穿透。

夏明朗看著眼前的水波翻滾，忽然想到很早以前剛剛開始選訓那一陣，碧波下修長有力的腿，剪切出推進的力量，把人帶走。那件事其實根本與陸臻無關，是他計劃有誤過分託大，但是陸臻似乎從來沒有往那方面想過，他就是那樣自然地全力衝過來，自然地把人接走，帶著他游上岸，即使筋疲力盡也全無抱怨，甚至即使被非難也從不後悔。在那之後也是，看到絕境中的人伸出手，似乎是他本能的反應。他本能地幫助所有人，而從來不會去考慮是否值得。

「我還以為我會比較像獒，知道他們差在哪裡嗎？獒是忠誠的。」

夏明朗眯起眼，湖水的浸漬讓他的眼睛酸痛，光與影，在陸臻臉上投下流蕩的波光，一瞬間的美，不切合實際的脆弱。

「做好你自己，我們畢竟還是荒原里的戰士。」夏明朗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在戰場上，讓我因為你是我的隊友而感到慶幸與自豪。」

陸臻差不多隻有一個科目能和夏明朗正面硬碰硬而且贏面基本佔優，那就是游泳。很多事從小練過來會好得多，陸臻五歲就開始練這玩意兒，再要是拼不過，他都不好意思回去見江東父老。

夏明朗想了一下，告訴他：「我有過被人纏住差點淹死的經歷，」他頓了頓，「不止一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別的都比較好克服，淹水裡還是比較難受。」

陸臻當機立斷地第一個衝進了水裡。

夏明朗忽然揮開他的手，動作粗暴而冷硬，陸臻嚇了一跳，站起來跟到他身後。

那麼剛才那一幕是什麼，那個時候，在水中，與世隔絕的瞬間，他看到夏明朗半閉著眼睛靠近他，臉上鍍著一層銀色的水膜，那個瞬間的畫面，美得不真實。

是的，他潛意識裡期待著一個欲蓋彌彰的和_圖_書解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個看起來那麼真實的，好像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理由。

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他要什麼？你還想從我手裡要什麼？

夏明朗沒有回頭看他，只是拉著他衝上岸。

陸臻心下大怒，轉身撲過去，抱住夏明朗的腰。

與他在一起！！

夏明朗揚眉一笑，跟到陸臻身後。

全力衝過，又被反超，幾下拉鋸，水岸越來越近。

「你總是這樣嗎？」夏明朗忽然轉過身來質問他，「徐知著掉到谷底需要一個依靠你就讓他拽著，誰出了事拿不定主意你就讓他們賴著，是不是別人要什麼你都給，只要你有？」

雖然已經很努力，徐知著仍然只是裹在了大部隊里衝上岸，可是一上岸他就發現情況不對，夏明朗和陸臻居然分開兩堆烤火。夏明朗是什麼心思他不知道，但是憑陸臻的性子，但凡有點可能他都不會放過這種名正言順湊到一起吃豆腐的好事。

陸臻笑起來：「就像頭狼旁邊的另外一頭狼嗎？」

幾天後，全年的最後一件大事，冬訓，正式展開，熬過之後就能吹吹打打等著過年，所以整個隊里的氣氛微妙而緊張。一年只有夏冬兩訓是由夏明朗和鄭楷共同制訂訓練計劃，內容豐富而龐雜，緊張和激烈的程度絕對超過一場大型軍事演習，而且夏天主要針對的是抗酷暑，而冬天，自然地，抗嚴寒訓練就佔了重頭戲，每一項都是對人類耐力和體力的極限考驗。

陸臻愣了一下，他意料中的解釋不是這樣，或者說，他期待中的解釋不是如此，可是他到底在期待著怎樣的解釋呢？

四下里頓時一片寂靜。

「那不一樣，狼的忠誠只為了自己，而獒是為了別人的，我希望你做後者。」

說沒什麼，就真的有什麼了。徐知著轉過眼去看夏明朗，後者已經把身上烤乾的衣物整理好，發覺徐知著的視線后只輕描淡寫地在他臉上掠了一眼，又閃過。

努力，前進，划水的動作到後來已經成為本能反應，陸臻體表的溫度下和圖書降，變得與水溫相差無幾，於是反而覺得舒服了很多。前方隱隱現出水岸那條線，陸臻心頭大喜，變幻泳姿加快速度。可是水浪翻騰，夏明朗從他身邊超了過去。

現在糾正還不晚，夏明朗堅定地這樣想。

夏明朗首先踩進水裡，神色淡然地甩下一句：「淹死之前上救護船，抓最後三名。」

沒錯，沒有錯！

「沒什麼！」陸臻抿著嘴，火光把他的臉映成紅色。

不會吧？真的假的？！

很安靜，這個冰冷的被水包裹著的世界，極度的靜謐，與世隔絕。

他們是猛獸在密林中潛伏狩獵，他們是洪水翻滾浪峰吞噬一切，他們是天上的萬鈞雷霆，是冬天的狂風暴雪，他們最終還是要靠自己，煉出鋼筋鐵骨。

可是他說不出口，那長段的句子因為巨大的驚慌堵在喉嚨口，他輸不起！

「隊長？」

夏明朗看著表：「十分鐘之後整隊出發，進行下一個科目。」

陸臻心裏發了瘋似的在狂叫：他是真的想親我！可是喉嚨被梗住，他張開嘴，發不出任何聲音。

夏明朗，其實我也很想知道，還有什麼是你想要，而我不能給你的！

連話癆的嘴都堵上了，夏明朗卻還是覺得他不夠疲勞。

陸臻沉默地點了點頭。

眾人一陣哀號抱怨。

在前進到達下一個科目之前，夏明朗主動走到了陸臻身邊，陸臻知道他有話要說，於是盡量讓自己笑得正常舒展一些。夏明朗很直接，甚至沒去找任何不相關的理由直接說道：「我對溺水一直有點恐懼，但是那並不代表我需要安慰，事實上，我不喜歡這樣。」

陸臻開始思考怎麼解釋。

瘋了瘋了，夏明朗崩潰地想，我居然會想要去親他？！

而這一年因為夏明朗特別狂熱專註的緣故，訓練的科目也就顯得特別的不人道。冬訓才開始沒多久，徐知著就已經開始嘀咕，本以為可以安眠，沒想到一覺又回到解放前，陸臻指著自己的嘴，搖了搖頭，意思是：我現在沒勁兒浪費去說話。

可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