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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臻豎起大拇指：夠意思！

說的時候不覺得，說完了莫名又心虛，明明對方已經不看他了，還自顧自地加了一句：「剛好過來這邊有空，他家裡人托我過來照看一下。」

「唔，朱敏給的。」陸臻一時不查被引走注意力。

閻姑娘一開始以為陸臻真的是殘疾，說話都很小心，只是語氣里透著遺憾，後來聽說只是車禍，過上兩月就能康復，這才長長了鬆了口氣，開玩笑說人長得太帥啊，連車都上趕著要撞你。

夏明朗一覺睡過了12點，陸臻小心地移下床去給夏明朗弄吃的，丫一個沒手藝的人只有泡麵唯一能拿得出手。夏明朗敏銳地聽到廚房裡有水聲，骨碌一下就爬了起來，躥過去一看，果然，人在爐台前面站著呢。

陸臻精明，夏明朗狡詐，沒想到另外那兩位也是百戰老手，打了幾圈那感覺就來了，棋逢對手啊，捲袖大戰之，時間好像刷的一下就過去了。

「78號。」陸臻亮給他看。

旁邊站著幫忙的助手也是個年輕小夥子，眼見陸臻這麼帶種首先就心生好感，再看看夏明朗那緊張的樣子，就忍不住安慰他。先是從他們復健團隊開始吹了一把，說他們軍區總院的骨傷科是最牛的，全國都數得著，他們給的是全套方案，從骨骼、關節、肌腱、韌帶到可能的神經損傷都做了全面評估，保管兒等你病好了，就跟原來一個樣兒。

靠牆邊的床上躺了位壯漢，勻了三個醫生按著他，一位主管下手，把那位爺整得是鬼哭狼嚎吼得上下三層樓都在顫。而陸臻就這麼安安靜靜地趴在夏明朗跟前，休養了一個月，白了，也胖了點，臉上長出軟軟的肉，隨著緊皺的眉頭與堅咬的牙一起顫動著，像一頭嗚咽的小貓崽，皮膚濕漉漉的。

「小生住了半輩子長江尾，今天終於前進到長江中了。」

車子又停下了，夏明朗夾煙的左手靠在車窗邊，夜風帶走青灰色的煙霧，他轉頭看了看陸臻，忽然伸出手去抬起陸臻的下巴，湊過去輕輕印上一吻。

陸臻的手已經恢復了三、四成力，拿筷子沒問題，只是不太能承重，夏明朗看著陸臻夾藕塊，連夾了三次都滑脫，順手幫陸臻夾到了碗里，看看不放心，又用筷子夾開，碎成四塊小的。

小夥子從兜里挖出皺巴巴的小紙團一個，攤開一看，連忙高呼：「56號，56號在這兒呢！」

陸臻臨時用手機上網查了一家店，就在附近不遠處，看口碑也不錯。夏明朗開車過去停在門口，與門童合力把陸臻連人帶椅從車上搬下來推進門。等他倒頭在外面停完車再回去……門內這架勢立馬就把他給驚到了，敢情那門口大廳里熙熙攘攘的一堆人，那不是吃完了趕著走，而是還沒吃在等位子啊？！

他們現在都是便裝，呆在普通不起眼的車子里，開在陌生城市的陌生大橋上，腳下是奔騰的江水，抬頭是萬古浩然的天空。這個城市沒有人認識他，這個城市沒有人在乎他，這樣的認知讓陸臻有種偷情的快|感，好像長久閉合的櫃門被打開，長長地吸入了一口新鮮空氣。

陸臻吞口水，謹慎地看著他：「我真的能站了，不走路就成，你不在那會兒，我都這麼給自己弄早飯吃。」

尋常人受傷好歹腿斷了還有手，還能拄個拐什麼的，哪有誰像陸臻這號的，傷得如此均勻。你要說他傷m.hetubook.com.com得有多重吧，其實也不見得，總比那些個粉碎性骨折，開放性骨折好了點，可是四肢關節都壓損得厲害，韌帶也傷了，脊柱骨裂了兩節，結果全身上下就沒了一點可以承重的地方。

夏明朗如今最怕他逞能也最恨他逞能，這一聽眉頭就皺起來了，心想你還沒完了！！

陸臻被噎得愣了三秒，末了離題萬里居然還又讓他給找了回來，不死心地嚷嚷：「我我我，我其實自己能走了！」

小夥子大喜，拆開洗牌，四個人鬥上了地主。

陸臻自來熟地湊過去搭份子：「那加我們兩個唄！」

那天後來陸臻變得很乖，乖乖地讓夏明朗抱進浴室洗澡，再乖乖地讓他擦乾淨身體抱上床。夏明朗嗅覺敏銳地挖出了陸臻的鵝黃色小熊維尼睡衣，陸臻維恐被嘲笑，飛快地在夏明朗臉上親一下，火速關檯燈，光速睡著。

那姑娘在等人出牌的間隙抓緊時間思考，遲疑問：「我們，幾號啊？」

「沒出來玩兒過？」

彷彿過了那麼久，那麼久那麼久，他終於可以確定陸臻沒有死，他還好好的，在他身邊呼吸著。

夏明朗知道陸臻撐得住，干他們這行的，這樣出身這樣經歷的人都特別能忍疼，別人咋呼得怎麼樣了，輪到陸臻也不過是白著臉滾汗。

他問得柔情，陸臻頭點得粗魯。

「長江長江，我是黃河！」陸臻笑著說。

夏明朗索性把面碗端起來做勢欲喂，陸臻連忙接過去，一筷子插下去攪起來，塞了滿口。夏明朗倒也沒堅持，畢竟喂飯也是門技術活，他打小沒操練過，別回頭掛陸臻一臉泡麵，那就不好看了。

不出來不見人其實也不覺得有什麼，出來了，看人家父子家人情侶相伴，成雙成對進出著總是有點眼饞，那是一種不太強烈的慾望，好像半夜裡忽然想念一支煙，翻遍衣角卻只摸到一隻空煙盒的那種悵然若失。那感覺像煙霧，有事一鬧就散了，靜下來又看到絲絲縈繞在心頭。

「你請啊！」陸臻嘿嘿一笑。

夏明朗衝著他偏了偏臉頰，陸臻一愣，轉瞬醒過神來，撲上去親了一口，夏明朗收了碗筷進去洗，陸臻喜滋滋地倒在沙發里翻滾，從茶几上摸出個小本兒舉得高高的：「哎，晚上我們去吃好的吧！」

「哦，哦哦，她男人什麼牌子？」夏明朗恍悟，隨手翻了翻發現果然是剪了標的。

「黃河黃河，長江也黃了。」夏明朗也笑，聲音有些含混，在夜色中看不清眉目，只有一點紅光明明滅滅。

陸葫蘆頓時被鋸了嘴，不說了。

這場悲劇似乎還要再繼續進行下去，因為夏明朗顯對這幼稚的遊戲樂此不疲，他極精省地給了陸臻五顆辣炒花甲。陸臻眼含熱淚地看著他把那小小的貝殼挑在筷子尖上遞給他，在兩雙筷子相碰的瞬間，陸臻血淚控訴對於夏明朗來說，參觀他憋屈受氣饞死吃不上那眼巴巴的可憐樣兒，遠比監督他的健康來得更重要。

陸臻心想老子要不是怕落病根，我現在就能歸隊了，我還養什麼養？當然，氣話而已，說說的，他沒這膽子，萬一有，夏明朗也會抽到他沒有。畢竟傷筋動骨一百天，韌帶上的病更不好養，萬一有個萬一陸臻自己也怕的，更何況他這次可謂元氣大傷，恢復起來總是要比一般人慢。

折騰完了，醫生和陸臻一道坐起來休息，www.hetubook.com.com主治大夫松泛著指骨說小子下回你吱兩聲成不成，那吼得按不住的是鬧心，可你這一聲不吭的我心裏也虛，生怕捏死你。

閻姑娘很羡慕地感慨：「你們兄弟倆感情真好，現在的親戚都走得遠，少有這樣的了。」

夏明朗洗完手出來冷不防看到一個本兒直戳過來，幾乎打到自己的鼻子尖，那上面十七八家店名地址以陸臻的招牌大口幼稚字擠在一起，密密麻麻地排著，登時就驚了。

夏明朗挑了挑眉毛，拽著浴巾蹲到陸臻跟前：「一起睡嘛！」

「嗯，這被子不錯！」夏明朗顧左右而言它，廢話，絲棉被當然比軍用的大棉被蓋著舒服。

要當真按醫囑，那根本是連輪椅都不建議的，最好就是卧床靜養，可是陸臻覺得他都躺了三個多禮拜了，再躺下去不說發霉，連蘑菇都要長出來了，所以一出院就開始過輪椅生活，唬得醫生總追著他說年輕人悠著點，別硬來，年輕時不覺得老了有得罪受。

陸臻一聽就乖了，夏明朗知道這小子悶了一個月悶得出霉，心野得很，就盼著出去放風。他在路邊找到地方停下車，推著陸臻去江灘上散步。

「她男人開廠就是造這個的，她說這玩意兒倉庫里多得是，就跟自家地里的番薯似的，要吃刨一根拿走。」

夏明朗一腳剎車說：「到底去哪兒，您報個准數，戶部巷在武昌，步行街在漢口，您這意思是讓我過江呢還是不過江啊？」

要說這飯店的服務倒是真好，不一會就有服務員出來送茶水和豆漿，有個傳菜的姑娘捧著一大把撲克走出來問：「哎，誰要打牌？」坐在陸臻身邊的一個小夥子抬手要了一副，他女朋友看著他嘀咕：「兩個人打么牌啊！」

夏明朗一愣，隨即抱著陸臻的腰埋頭悶笑，不多時，呼吸均勻地緩下去。陸臻從床頭拿了書攤開看，左手垂在夏明朗的臉側脖頸上，呼吸熱熱得從手背上掠過去，一下一下的。

夏明朗感覺現在輪到他想撞牆了，他特想說，老婆咱們不吃了成嗎？俺去給你買條魚，俺去學習怎麼做，俺去攻克技術堡壘，咱就別在這兒為了那麼一條魚浪費人生，浪費生命，浪費黨和國家對俺們的培養了成不？

陸臻伸出手指碰了碰，冰冰涼的。

「過江！」陸臻笑得討好，「戶部巷是早點，咱們明天早上去吃。」

夏明朗喜歡大車，習慣性地租了輛北京吉普，沒想到歪打正著了，剛好空間大，把陸臻的輪椅放進去也不佔地兒，就是底盤高了點，陸臻正欲自行奮鬥，夏明朗已經輕輕鬆鬆地把他抱起放到了副駕駛座上，陸臻強撐著不臉紅，心裏反反覆復地念叨著：沒人看到，沒人看到，沒有人看啊，啊啊啊！

「現在叫到75號，但是你不要覺得很開心，因為他們的號碼是按一百位排的，所以我們前面還有100多個號，另外我剛剛問過那位美女了，她說兩人位排在我們前面的還有34個號，所以我們再等上一個小時就能吃上飯了。」

夏明朗無語而凝咽：「那現在叫到幾號了？」

陸臻埋頭吃菜，笑得很甜，只是沒人看得到。

夏明朗唬著臉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他，陸小臻尚渾然不覺，大氣地揮手說你先去睡，睡完我把面給你拿過去，夏明朗頓時就爆發了，走過去攔腰抱起，陸臻號叫：火！還開著吶和_圖_書！

也不知過了多久，報號的美女在前廳里走來走去了叫號：「56號，56號在哪裡？56號……」

「胡說！那為什麼醫生還讓你坐輪椅。」夏明朗瞪著他。

夏明朗一拍巴掌：爽快！

陸臻嚇了一跳，臉上迅速地紅起來，左右張望半天終於確定沒人，心裏又生出一些蠢動的意思。

車軲轆話在喉間滾了兩滾，夏明朗又咽下去了，因為陸臻已經兩眼星星地翻起了菜譜。

夏明朗頓時不滿了：「哎，兄弟，打完這局再走嘛！」

「一起睡嘛！」夏明朗拖長了音不依不饒，他撒嬌！

夏明朗隨口答：「我是他表哥。」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那有手藝的人到底就是不一樣的，夏明朗到廚房裡搗鼓一會兒端出來兩碗改良版泡麵，湯水裡卧了個糖心荷包蛋，筷頭一戳，軟顫顫的蛋黃兒破出來流到湯里，旁邊擺上三顆碧綠的菠菜。

天冷，江灘上沒有太多人，偶爾有一兩對模糊的人影從他們身邊經過，看背影總是情侶居多，大概是只有談戀愛的人才會如此，在這清冷的早春來江邊吹風，所謂浪漫歸根到底也不過是一種比較有情趣的無聊。

像個孩子那麼開心，好像從來沒看過。

都說三分治七分養，骨傷科的病人尤其如此，人體組織對筋骨損傷雖然有一定的自我修護能力，但是在損傷狀態下的血流供應會不足，同時細胞新陳代謝活性減弱，自我更新與修補周期變長。所以為了更快地消除各種後遺症，就不得不依照組織部位的特性適當地做些理療，好促進局部組織的血流供應，激發細胞生物活性，只是復健這種事兒，是必要的，也是痛苦的，鮮嫩嫩新長出的筋肉骨頭茬子就這麼趕著用，把打歪的搭錯的，撕撕拉拉地扯開，揉到應該的地方，這麼個搞法兒，真是想想也疼。

陸臻聞聲仰起臉，眼巴巴地瞧著對方，眼看對男人放電無力，轉而對付女性，那姑娘遲疑不決，扯著男朋友的袖子：「要不然……」

「怎麼了怎麼了？」陸臻不滿。

夏明朗把筷子塞他手上。

吃過飯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夏明朗沿著濱江大道慢慢地往二橋開，陸臻探身指著江邊的歐式建築說快看快看，那房子跟我老家好像。夏明朗見他這麼扭來扭去的總覺得心裏刺著慌，長嘆氣：「敢情不是傷在我身上，你不知道心疼是吧？」

陸臻捂著臉喃喃低語：「杯具呀！」

夏明朗充耳不聞把人一路抱到沙發上放下，以眼殺人，你敢下來試試，陸臻自然是不敢的，縮了。

「切！」夏明朗不屑。

陸臻扶著醫生的肩膀嘴角帶笑，夏明朗本以為陸臻會再次COS小耗子，沒想卻只是笑，緩緩點頭，很虛弱的樣子，再多吐一個字都艱難。夏明朗又覺得心裏軟軟的，羊毛針一把，全扎在心尖上。

陸臻搖頭：「進出不方便，總麻煩人也不太好，我本來打算等傷好點再說，剛好你來了，嗯，真好！」

夏明朗站在按摩室中間，身邊站了個緊張的爸爸，他家小孩貪玩摔斷了大腿骨，此刻正在床上哭得聲嘶力竭，這位是比較扯的，因為醫生還沒顧得上碰他。

陸臻一路轉戰，夏明朗就一路跟隨，逮到哪個醫生都捉著問近況，殷殷關切問得周全，有醫生笑著說你這人倒是地道，陸臻著急趕著說這是我哥，親的。醫生哦一句，恍然大悟的httｐs://ｗwｗ.ｈｅtubｏok.ｃoｍ.ｃｏm樣子。陸臻想想又再補一句，堂哥。

陸臻指著江堤的台階很是羡慕，說這兒比外灘好，黃浦江就那麼窄窄的一條兒，外灘還不讓人碰到水，哪像這兒就能一路走到水裡去，還能在長江里游泳，大氣！

夏明朗半躺在床上轉了轉眼珠，隨手拎了條八一大褲衩鑽進浴室里，戰鬥澡，也不用洗多久，出來時就那麼赤著膊，露出精壯的上半身肌肉，陸臻看著眼綠，扯了條浴巾扔過去：「披上！當心傷風。」三月的武漢還是很有幾分料峭春寒的。

陸小臻咽完最後一口麵湯，用筷子頭戳戳夏明朗的筷子尾：「不生氣了吧！你看你，小氣巴巴的。」

夏明朗慢慢在他身邊躺下，光裸的皮膚沾著毛絨絨的料子，很軟，很暖。

那個夜晚月朗星稀，月光落在陸臻的臉上，亮起極漂亮的銀灰色的一條線。夏明朗在午夜驚醒，身邊萬籟俱寂，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與心跳聲。他緩緩地伸出手去，一寸一寸地移動，指尖觸到柔軟的唇，溫熱的氣息從他指背上掠過。

於是再戰，小農民翻身斗解放，地主嘿嘿的狡猾狡猾……到最後四人拼了一桌，武昌魚也點了，魚糕肉糕、菜苔炒臘肉、蓮藕排骨湯，本地人點的本地菜，陸臻吃得好生幸福。

六點多，暮色西沉，正是這個城市歸巢的時刻，夏明朗與陸臻被堵在二橋上緩緩地滑行，前後都是望不到底的車龍，兩岸的萬家燈火在夜色中一盞盞被點燃。

「給的？你沒給錢？這怎麼好意思啊！」夏明朗一本正經的教訓。

陸臻抄了一長溜的湖北小吃，可惜他忽略了一個要了命的問題，他現在禁辣。夏明朗極陰險地買了一份王記牛雜粉坐在陸臻的對面吃，陸臻攪著手裡的豆漿問得很是酸楚：「我真的不能嘗一口嗎？」

席間相談甚歡，小夥子姓顏，姑娘姓閻，都是教大專的老師，都生著一張圓潤如滿月的臉，白白|嫩嫩福氣團團的夫妻相，一看就是很幸福的樣子。陸臻最喜歡看有情人美美滿滿的成眷屬，彼此留了電話號碼，相約以後一道覓食。

醫生哦了一聲，把陸臻推進復健室里，夏明朗站在門邊摸了摸下巴，真覺得，嗯，挺囧的。

江水從他的指縫裡流下去，淋淋漓漓的打濕了一片。

夏明朗搭著話問起陸臻的病情，還有如何調理有何禁忌等等枝節。夏明朗心頭一動，問小醫生陸臻能不能吃辣，小醫生皺著臉說那可不行，傷還沒好利索呢，你看他內臟上也有傷，不能刺|激，夏明朗回想起陸臻那長長的一溜兒菜單子，裂嘴笑得很陰。

到醫院的時候還早，前面沒排人，醫生熟門熟路地把陸臻領進去，看到夏明朗時笑了笑，說：「之前沒見過啊。」

「哦，嗯……」陸臻望天想了想：「忘了……她沒說。」

「那是，你來了嘛！」陸臻在這早春三月笑得如同初夏一般燦爛，他掰著手指算，我們要去黃鶴樓，我們要去晴川閣，我們要去古琴台，我們要吃戶部巷……

夏明朗慢慢搖頭，表情很傲慢，陸臻一頭撞在桌面上。夏明朗大聲地吸溜著粉條，熱熱乎乎的湯水淋漓，呼氣滋聲兒：「嗯，這味兒不錯，夥計！再給我加份牛雜。」

「我只是在驚嘆你哪裡來的這種吃冤家的胃口！」夏明朗失笑。

活動，熱敷，按摩，拉牽，還有最後的敷藥，每個環節二三十分鐘，中間還要排ｍ•heｔuｂｏoｋ.ｃom•ｃｏｍ個隊，一個下午就這麼過去了。

夏明朗見陸臻啞火了，忿忿不平的心也就歇了，手指搭在腰上一寸寸往上移，一節節骨頭摸上去：「還疼嗎？」

淚水從夏明朗的眼眶裡毫無徵兆地湧出來，無聲無息，然而洶湧……

夏明朗心知這是不應該的軟弱，無助於將來亦無助於當下，不宜放縱，於是他甩了甩頭給自己抖出一支煙去窗邊抽。

陸臻被親得眼珠子直轉，眼看著要犯彆扭。

夏明朗略低了頭，笑得有點淺。

夏明朗又不滿了，敷衍，逞強，愛顯……總之就是一個不誠實，最後陸臻誠實地喘了口氣說：「你別摸了成嗎？老子至多也就是個全身不遂我又不是死了，你再摸下去我就要硬了！」

夏明朗走過去蹲在他面前，陸臻轉過眼來看他，眼眶裡沾了點生理性的淚水，漆黑的眼珠越發的光潤，夏明朗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抬手撫了撫他汗濕的頭髮，又縮回去。他沒法兒勸他哭出來或者吼出來，說這樣會好點兒，因為他自己知道這樣並不好。有節率的呼吸會讓人的精神狀態更穩定也容易抵受痛苦，而聲嘶力竭的號叫會迅速地流失大量的體力，讓人再也沒有精力與體力去面對任何事。

夏明朗把地圖拿出來按在方向盤上看，眼角斜飛看他一眼：「這麼高興。」

「老子剛剛睡了八小時，剛起！」陸臻嘴角抽搐。

這小夥子正在吹，主治大夫額頭冒汗地掃了他一眼，小夥子立馬歇了，沖夏明朗嘿嘿一笑。

陸臻興緻勃勃地趴在窗子上說：「長江耶！」

「真的，你別那麼小心，我下午去醫院還要學著走呢！」

夏明朗搖頭說非也非也，你怎麼能把我想得這麼壞，我明明是兩手抓兩手硬的。陸臻猶豫不決，在拍案與不拍案之間徘徊，最後還是小拍了一案，他說：隊長，我餓了！

夏明朗做不屑狀：「這不是手傷了嘛，要是平常好著，老子才懶得管他。」

陸臻看著他揮手，樂呵呵地說：「我拿了個號。」

晚上的江風裡還帶著水生植物的腥氣，潮潮的，卻也不難聞，浩浩的江水對面有隱隱的樓宇。

陸臻的骨傷還沒好利索，受不得寒氣，夏明朗把外套脫下來披在他身上，陸臻也沒推辭，他知道這種天氣對於夏明朗來說不算什麼。

魚很重要，但是老婆的意思顯然更重要，小夥子揮手：「算了！服務員！給我們換四人桌，有號了再叫我們！」

於是，吃什麼呢？思來想去，武昌魚吧，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嘛……清蒸上一條大家都能吃，也算公平。

夏明朗看著他笑了笑，前面的隊伍有所鬆動，他發動車子流暢地滑進那個空位里。

「行行行……」陸臻連眼角都抽了。

陸臻把理療叫上刑，不過上完刑他倒是興奮得厲害，坐在副駕駛位上把手一揮，簡直就是一副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的豪邁模樣，他說：「目標江漢步行街，咱們去吃好的！」

夏明朗眉花眼笑，像捧雞蛋殼似的把陸臻捧到床上，陸小臻是好面子的人，夏明朗越是捧得精雕細琢，他臉上越是紅，待放到床上時已是頰上飛霞，唇似滴血，恰是春光瀲灧，人面桃花相映紅。夏明朗看在眼裡，自然俯身下去香一個，反正關起門來親老婆，那叫一個不親白不親。

夏明朗一頭黑線的問：「幾號。」

夏明朗把煙頭咬在牙間，捲起袖子下台階掬了一捧江水送到陸臻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