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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還在下著雨，好像無休無止。到處都是水，上下左右全都是，天和地都是一樣的漆黑陰冷，就像行走在一個可以呼吸的深海。

陸臻看著秦若陽瘦削的背影融進黑暗裡，眼中飽漲著酸澀的自豪感。

他永遠在……

「你怎麼樣？」陸臻很驚訝秦若陽現在居然還能走。

陸臻收起了自己的防彈插板，然後把它收拾好重新穿到了身上。暴雨時神仙都難瞄準，可是現在……就難說了。

沈鑫的手術持續了差不多有兩個小時，從手術室里推出來時人還是清醒的，左腿上包著層層紗布，用夾板牢牢固定著，嘴裏喋喋不休的反覆叮囑張浩江不要把他的那塊骨頭給扔了，洗乾淨要記得還給他，要留下來做紀念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陸臻看到方進從無菌棚下的手術室里走出來，兩隻胳膊上纏滿了繃帶。

「等一下。」陸臻連忙喊道。

「可憐哥英雄一世，栽在這種無恥暗器手裡。」沈鑫遺憾地咂了咂嘴，沉默了好一會兒：「哥重傷，看來得下火線了。」

「幫哥查一下，咱那個防彈衣誰做的，哥要送面錦旗給他們，牛B……救了哥一命！」

方進無力地低下了頭。

夏明朗抬起頭來看向他。

程徹略皺了一下眉，卻沒說什麼，給陸臻讓出一個位置。陸臻發現他比想象中懦弱，他只能參与處理喀蘇嚮導的遺體。

「沒事兒，沈少，有我們在……」陸臻連忙說道。

夏明朗感覺到有人在他身邊，他知道那是誰。雖然陸臻什麼話都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有說，沒有安慰，沒有勸說，甚至沒有彎下腰來擁抱他。他知道夏明朗什麼都不需要，他只是站著，替他擋住一方風雨，默默無聲。

你將用什麼方式習慣死亡？用更多的死亡。

方進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定，眼睛紅通通的。

「我幫忙。」陸臻小聲說道。

陸臻看見夏明朗獨自坐在路邊。

安靜地，看著……

「你怎麼樣了，你看起來好像沒有受傷？」

「嘿……」他看著夏明朗：「這是我哥們兒，當年我們一起組樂隊，他是我的主唱。」

「切……」沈鑫有些不屑地擺擺手，又把視線轉到方進身上：「哥用千金之軀保了你，要感恩！」

「嘿，兄弟……」陸臻試著走過去：「你別這樣，活下來不是你的錯。」

「滾！」方進流著淚反駁：「小爺我名門之後，能幫爺擋槍子兒是你的榮幸！」

「路上小心。」陸臻說道。

「隊長。隊長還好，就是左邊胳膊擦到一片，問題不大。」方進呆了一會兒，眼淚又滾下來：「其實我問題也不大。」

陸臻馬上按住他，遞了一個眼神看向無菌棚：「別吵著醫生。」

「我看他也不怎麼好。」秦若陽偏過臉去不再看他。

「可是……」

「怎麼樣？我們那個隊員？」陸臻問道。

好像這是就是他的王國，那都是他的臣民。而他們的國王，獨自一人坐在路邊，孤獨地，疲憊著。雨水落在他凝固的身體上，沖刷著他的每一根線條。陸臻看到夏明朗抬起頭和_圖_書，很快被雨水倒嗆著咳嗽了起來。

「我明白了！」陸臻聽到自己異常清晰地回答了他。

「他需要馬上被送回國，至少送到『和平號』上去。」鍾立新錯開視線沒有再看陸臻：「否則他後半輩子可能……就得靠輪椅過日子了。」

暴雨忽然停止了，那麼倉促，以至於每一個人都詫異地抬頭看著天。烏雲乾脆利落地散了個乾淨，冥藍色的夜幕純凈而空靈，月光如洗。大路上的雨水飛快地流走，只剩下好像漿汁一樣濃稠的紅色泥漿汪在路面上，明天，等太陽升起來，這些水份會被迅速烤乾，變成塵土飛揚的路面。

全部犧牲！

隊員們還在忙碌，各司其職。

「哪邊兒都不會影響開車的。」陸臻很堅定地說。

在那個瞬間，成百上千根鋼釘帶著強大的衝擊力，用各種方式穿透了他們的身體，有些甚至帶著一個人的血肉，沒入另一位的胸口。

張浩江的助手鍾立新正捧著一盤帶血的紗布從無菌棚里出來，連忙喊道：「陸隊長，你不要刺|激他，他現在需要休息。」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鍾立新把秦若陽拉到一邊，檢查他的內臟是不是有損傷。

秦若陽忽然退了兩步，急促地說道：「我當時在後面睡覺，事情發生了以後，他們都壓在我身上。」

「侯爺！」陸臻連忙喊住他。

這一次，整個麒麟甚至是所有的軍人們都鎮定了很多，沒人有空哭泣、悲傷甚至叫罵什麼，一切有條不紊。

「是啊，那是，絕對的！」陸臻忍不住想哭，眼淚含在hetuｂｏok•ｃｏｍ•ｃom眼眶裡微笑。

夏明朗慢慢地站了起來，他很緩慢地敬了一個軍禮，說道：「沒有問題，你可以自己挑。」

「手臂有兩個穿透傷，盆骨邊沿有一小塊骨折，大腿骨有一段粉碎性骨折，但最嚴重的問題在膝蓋上……」

沈鑫看了陸臻一會兒，笑了：「承您吉言。」

「我知道！」秦若陽瞪了他一眼，眼神有種幽冷的寒氣：「不用管我，你的隊長在外面。」

陸臻慢慢走了過去，抽出防彈衣的背後插板，擋在夏明朗的頭頂上方。雨點砸在鋼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夏明朗眼前彙集成一個光滑的小瀑布。透過這層水膜看出去，天地變得越發模糊，好像從海底看到的世界。

似乎今天晚上所有人都遲鈍了三分，看人都是一模一樣的直鉤鉤的眼神。

「一定一定！」陸臻伸出手才發現指尖上全是血，連忙在自己T恤上蹭乾淨。

「我不知道！」方進忽然放聲大哭：「那傻冒兒幹嘛轉向，他一轉，全轉他那邊兒去了……他不轉，爺不就跟他一起背了，什麼玩意兒啊？不是一直說他的命比咱們值錢嗎，最值錢的……」

我們的人生中總是有那麼多莫名其妙地恐懼，即使你知道為什麼，亦永遠無可解脫。夏明朗相信自己永遠都不能像陸臻那樣無畏，他看以脆弱的外表下隱藏連他自己都還不甚明了的堅強。那個百無禁忌的臭小子，他有著比花崗岩更堅定的靈魂。

「爺不需要！」方進大吼。

陸臻沖他笑了笑，抬起手，做出那個好戲即將開場，兄弟們請盡情https://m.hetubook.com.com表演的手勢。秦若陽的臉色終於變得柔和起來，他微微笑了笑，像十年前那樣，與陸臻在半空中擊掌。

「謝謝。」秦若陽飛快地還了他一禮，轉身就要走。

「你先出去吧！」鍾立新剛剛給沈鑫注射完鎮靜劑，好讓他先休息。

好像有人拉低了這個世界的音量鍵，風聲，雨聲，人聲……所有的喧囂都漸漸散去了，這世界只剩下他和他，如此安靜。

「裏面，還好嗎？」陸臻試探地。

夏明朗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曾經那個暴雨的夜晚，陸臻抱著他，乘風破浪。

「老秦你這是要幹嘛？你需要休息！」陸臻急道。

「好。」陸臻輕輕點頭，帳蓬里現在變得越發擁擠，狹小的空間里充斥著讓人崩潰的死亡的氣息，潮濕而冰冷。陸臻鄭重地向鍾立新敬了一個軍禮，說道：「辛苦你們了。」

「我需要一輛車，兩個人，還有一個嚮導。」秦若陽面無表情地說道。

「那沈鑫後面坐著誰？」陸臻問道。

陸臻愣了一下，接連不斷的有人走進來，手裡抬著沉甸甸的裝屍袋，秦若陽忽然偏過頭，好像躲避瘟疫一樣，連連退到了帆布牆邊。

有人開始嘗試發動車子，一聲聲引擎的轟鳴打破這夜的寂靜。

一位名叫程徹的醫生詫異地看著他。

秦若陽有些警惕地看著他。

他說：我只問你想不想。

陸臻聽了好一會兒，才從方進支離破碎的陳述中明白過來。原來，在爆炸發生的瞬間，沈鑫扭轉方向盤，將車身45度角迎向爆炸產生的破片，而他……也就成了那輛車上唯一個直ｈｔtｐs://ｍ•hｅｔuｂｏｏｋ.com•cｏm面死神的人。

沈鑫哈哈大笑，笑到一半時扯動傷口，又連忙愁眉苦臉地止住了。他支起身子看了看自己的兩條腿，嘆息道：「還好是左邊，將來不影響開車。」

如果你曾經站到100米高空，就不會在50米腳軟。

「沈少？怎麼了？」陸臻連忙走過去。

醫療隊的醫生們一邊流著淚，一邊著手清理遺體，有幾個年紀小一些的，不斷地從陸臻身旁衝出去，過一會兒，又眼眶紅紅地跑回來。陸臻定了定神，脫下手套和沉重的作戰服，拿起放在一邊的乾淨紗布擦拭手指。

「夏隊長！」秦若陽走到夏明朗面前，他的頭髮已經半幹了，但是身上還在滴著水。

「我沒空休息，我本來應該在明天晚上到達朱坦，現在已經耽擱太久了。」

夏明朗疲憊地笑了笑：「是條漢子。」他拍了拍陸臻的後背，拉著他轉過身，走向他的戰場。

「你們也一樣。」

「對了，對了……還有頭盔！我操，你是沒看到啊，那扎得像刺蝟一樣啊！暴雨梨花釘！！這絕逼是唐門出手……」沈鑫激動地攥著陸臻的手，臉色灰白黯淡，那是大量失血的痕迹。

沈鑫一晃眼看到陸臻在，又連忙招手：「來來來……」

「可是，醫生……」

陸臻的臉色漸漸地白透了。

幾分鐘后，陸臻恍惚間感覺到，他也需要有一個人可以擁抱。壓雷車裡有一名海軍陸戰隊員，一名麒麟隊員和兩名當地嚮導。

這是最殘忍卻唯一的辦法。

帳蓬門又一次被掀開，帶入一絲清涼的水汽。陸臻看到秦若陽披著雨布走進來，帶著恍惚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