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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可有誰不是苦出來的？英、美、日、德……有誰起家的時候沒一本血汗史？」陸臻半開玩笑：「只能說他們命好，祖上苦完了，輪到子孫享福了。」

「是嗎？」夏明朗聽到自己的聲音哽咽，剎那間湧上的情緒幾乎無法克制，他捂住臉，眼淚滑過手背：「我想了半天要怎麼說服你。」

陸臻失笑，尚文凱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似乎也覺得自己老闆太激動了。

飛行高度很合理，這是只是一次常規跳傘，陸臻張開手臂撲進雲里，地球的引力帶著他穿越雲層，蒼茫茫的非洲大地撲面而來。

陸臻搭了個順風機，這是往南珈送糧的機子，為了節省班次，專門推遲了兩天好帶上陸臻回去，免得直升機起起落落的折騰。

「沒辦法，立場不同。」陸臻拍了拍的梁雲山的肩膀。

一輛重型大車從窗外閃過，被他們超越了去，陸臻看到車身上幾個中文字，指著問道：「運什麼的啊？」

勒多港外是大片的荒漠，車行在天地間，總是開了很久都像還停在原地，公路上的行車並不多，即使和平已至，北喀蘇的政局仍然動蕩不堪，民生凋敝。

「呵呵，謝了啊！」陸臻哈哈一笑，扶著夏明朗的手臂站起，卻被夏明朗牢牢地箍在了懷裡。

「一幫洋奴，生怕洋大人生氣呢，對世界格局還沒你了解。」梁雲山不屑地哼了一聲。

機艙里很快就變得空蕩蕩的了，陸臻走到艙門邊向給機組做出一個OK的手勢，在得到許可以後自己跳了下去，他不喜歡被人推，雖然有的傘兵會喜歡。

「明白了。」陸臻輕輕呼出一口氣www.hetubook.com.com，聲音幾乎是釋然的。

「我早就想到了。」陸臻微微笑道。

「嗯？」

「所以？」陸臻偏了偏頭，詢問式的，他有一個預感，並不好，卻是他在心底已經默默想過千百次的。

夏明朗猛然放開了陸臻，他近乎困惑地看過去，卻從陸臻臉上看到了如往常一般平靜而從容的微笑。

「怎麼了？」陸臻感覺到有些不對。他一手挑高傘布，想去看夏明朗的眼睛。卻不想被夏明朗用手握住脖子，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加深情而急切的吻住了雙唇。

不過大半年不見，陸臻發現梁雲山的鬢角已經白了大半，倒是能看得出實際的年紀來了。

在他身下，是朵朵像蒲公英一樣的圓型傘，那是差不多50噸糧食和各種維生素類藥品，差不多夠整個南珈地區維持大半個月。現在已是旱季，不再是作物瘋長，隨便采點葉子果子都能當飯吃的時候。即使不能向難民提供非常充分的食物，也得保證他們不會餓死，因為再沒有比饑民更危險的存在了。

「好啊。」陸臻輕輕地笑了，帶著所有少年人的意氣與一生的浪漫。

「我想……讓雷特死會對所有人都好。」夏明朗低聲道：「我不是個善於守城的人，你知道的，我的專長不是這個。」

梁雲山探頭一看：「糧食。」

「那幫人，自己燒殺搶掠混出來的，老底還沒洗乾淨就出來裝聖人了。」梁雲山憤然，他受老一代教育出身的，對「萬惡的資本主義」相當沒好感…

「這就是工業時代。」陸臻說道：「你要發展，就需要市場，需要ｈttｐs://m•ｈｅｔuｂｏoｋ•coｍ.coｍ原材料。你發現控制生產更有賺頭，你發現自己的資源不夠要去外面找。你發現外面那些地方太爛了，你就得收拾。忽然有麻煩了，你想保護自己的項目和人員就得派兵。最後……你發現你得儘可能的控制世界。這就是貿易，300年來這個世界永恆不變的規則。唯一的進步在於，現代人手段更溫情了。」

柳三變領了人出去收撿物資，第一批糧食落在了門外，麻包砸在乾枯的灌木上，被尖利的樹枝劃開一個口子，黃澄澄的玉米粒子撒到地上，無數人涌了過去。

「所以把我留在這裏用處也不大，但是把我放出去，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似乎是不自覺的，夏明朗每多說一個字都加上幾分力道，最後兩個胸膛緊緊地擠壓在一起，你甚至無法分辨到底在哪一邊跳動的心臟才是自己的。

支撐這個世界的，終究還是那些腳踏實地的人。

「是嗎？」夏明朗感覺某種濕意從眼角湧出來：「你沒提過。」

夏明朗用力抽盡最後一口煙，把它踩滅到地上，然後張開雙臂站了起來。

「你說呢？我都聽你的。」

「對，就得是你這態度。戰場！」梁雲山忽然激動起來：「我當年給小夥子上課的時候反覆強調！有些話是用來說的，不是用來做的，這個世界還是叢林的，外面的豺狼虎豹那麼多，你對他們講仁義，就是對自己的同胞殘忍。」

此刻，夏明朗正坐在南珈主樓的天台上，這裏本來有個瞭望點，但之前的炮襲將它毀去了大半，彈片甚至削掉了頂樓的一角。夏明朗坐在斷垣殘壁里望heｔｕｂoｏｋ•coｍ.cｏm天上看，碧藍的天幕中飄浮著一隻只白色的小蘑菇，要分辨哪個是陸臻很容易，因為他的傘是最小的，而且是長方形的。

「不許改嫁！我在下面等你。」夏明朗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記住，你這輩子都是我的人，老子要有什麼萬一，做鬼也纏著你。」

「振作點，小夥子，像你說的，我們這代人苦點，子孫就能享福了。」梁雲山轉過身，拍了拍陸臻的肩。

「對了，我們的油田真的是招標招中的嗎？」陸臻配合得換了一個話題。

「援助的？北邊也有飢荒？」

陸臻挑了挑眉毛，笑了：「那怎麼辦？沒趕上趟嘛。」

陽光下，梁雲山疲憊的雙目光彩煥然，豪情不減。陸臻有些受到震動，梁雲山只比他的父親小几歲，算得上是同一代人，有同樣的堅韌與豪邁，自堅難困苦中成長起來，對這片家國故土有深沉的愛。那種愛難以言說，深入骨髓，讓他們看不得一點不平事，針砭時弊比誰都更尖銳……然而他們從未想過放手，更從無厭棄，鐵肩擔道義，責無旁貸。

陸臻的神色頓時黯淡了好幾分。

「如果我回不來怎麼辦？」夏明朗用手背蹭著陸臻的臉頰。

這個季節的天氣涼快了一些，尚文凱開車時沒有關窗，長風吹透了陸臻的衣襟，梁雲山坐在副駕駛座上，忽然感慨道：「現在要再做點事太難了，要是再早一百年就好了。」

「你不需要說服我。」

路過的機組人員看著他直樂，笑道：「別緊張！」

梁雲山失笑：「比不上你們拚命的。」

「他們就是怕了，懂嗎？中國這麼多人，人均想多佔一點點，hｔｔｐs://ｗww.hetｕbｏｏｋ.ｃom•ｃｏm就是搶他們口裡大塊的食。好地方早讓他們佔了去了，能給我們剩下點什麼呀。一窮二白，都得自己投資建起來，公路、鐵路、港口、輸油管線……容易嗎？」

夏明朗按住陸臻的後腦按到自己肩膀上，更深地抱緊了他，頸項交錯，耳鬢廝磨。

陸臻很快就發現了夏明朗，那個弔兒郎當的樣子即使在一百公尺以外都不會看錯。夏明朗向他招了招手，指間夾著半截煙，好像邀請的模樣。陸臻抽動傘繩，挾著風巧妙地轉向，他在學跳傘的時候踩點就練得特別好，有半專業運動員的水準。

「辛苦了。」陸臻由衷的。

陸臻隨意地開著玩笑，他和梁雲山幾番交道打下來，知道那也是位性情中人，早年的疏離不過是職業化的偽裝。

「媽的……老子編了一晚上瞎話一句沒說上。」夏明朗坐在斷牆上哭得近乎于放肆，他用力握住陸臻的手腕緊緊不放，往日的似錦繁花一瞬間掠過腦海，令人如此眷戀。

陸臻刻意炫技，迎著夏明朗身前半米處落地，向前的衝力帶著他一個踉蹌，一頭撞進夏明朗懷裡。背後的傘布飄飄蕩蕩地從天上罩下來，兜頭裹住了他們兩個人。

「我相信你知道應該怎麼選擇，我什麼都相信你。」陸臻把傘布從他們頭頂掀開，隨手收起，團在一起。

陸臻把自己的傘包拆開又重新疊了一次，這麒麟的習慣，永遠不相信別人疊的傘。

「怎麼了？」陸臻小聲低喃，四肢湧上一種深刻的熱意。他的手指摸索到了夏明朗的腦後，輕輕地撫弄著他刺硬的髮根，「我們，昨天晚上開個了會。」夏明朗深深地看了陸臻一眼，和_圖_書那雙清透眸子里泛著瀲灧的水光，交織著禁慾與熱望，令人著迷。

「那當然，你當他們不會砸錢嗎？砸得比我們漂亮巧妙多了。我們靠什麼？還是成本低！老蘇管那麼大一個廠子，年薪才兩百多萬，老外怎麼比？BP隨便一個小主管的年薪都得20多萬歐，人家一個加油站的加油工拿我們一個採油工的錢。」梁雲山嘆氣：「我們啊，但凡有一點成績，也都是苦出來的。」

唔？陸臻慢慢收回手，攏到夏明朗肩膀上，白色的傘布落到他們頭頂，好像糾纏的床單那樣包裹著。

梁雲山哈哈一笑：「被你這麼一說我倒是舒坦點兒了，就指著咱們的兒孫真能享福吧。」

梁雲山回頭看了陸臻一眼：「小夥子見識不錯啊，對經濟這麼有了解。」

「國內有人批評？」陸臻敏感地問道。

「戰爭是政治延伸，而經濟是政治的基礎，都是戰場，不能不了解。」陸臻微笑，三分謙遜的態度，卻更顯光彩。

「那就說點別的？」陸臻蹲下身，仰起臉來看他，像個孩子似的。

「嗯！」陸臻點頭。

軍用運輸機多半氣密性不佳，高空風冷，陸臻向機組借了兩件軍大衣裹上，縮在玉米堆里美美地睡了一覺。等他醒過來時，艙尾大門已開，機艙里瀰漫著稀薄的雲氣，機組成員正準備把大包大包的糧食投放下去。

「是啊，本來糧食產量就低，一打起來就什麼都沒了，西南邊還有兩個大難民營，每天好幾十萬人張口要吃飯。」梁雲山撓撓了鬢角：「我今天過去也是為這事兒。唉……能不能先停一下，甭管誰當家，先把人收拾起來，這幾十萬饑民聚在一起，不鬧事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