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哦哦……沒關係……」苗苑開心地搓著手：「反正我也不用跟她住一起。」
按照標準程序說到這裏的時候陳默應該要眼眶帶淚，可是他沒有，竭力維持對視的狀態已經讓他感覺非常難堪。他在乞求一種妥協，在陳默的人生經歷中很少會發生這種情況，而在他與他母親的對峙中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他們從不試圖剖開自己向對方坦露心跡，他們總是硬碰硬地對撞，卻莫名地期待著某一刻對方會恍然大悟地妥協。
韋若祺站在桌子後面瞪著他，完全不能置信的表情：「你再說一次。」
陳默頓時覺得……嗯，有點囧。
陳默是比較實在的男人，關中大漢，怕辜負，怕對不起人。
陸臻很閑地打電話過來說收到了嗎？陳默聲音陰沉，你這是耍我啊？陸臻說你知道什麼叫浪漫嗎？浪漫就是你願意為了某個人，去做你平時根本不會做的事！我給你寫的那些東西，我來干，一點不浪漫，你覺得我在耍你，那感覺就對了。
一眼萬年的錯覺，彼此之間深深的疲憊。陳默忽然衝動地站起來，隔開寬大的辦公桌擁抱他的母親，卻恍然發現原來這肩膀如此單薄瘦小。
陳默一直覺得自己對不起苗苑，從求婚開始往後，越來越離譜地對不起，可是苗苑不在意，她好像從來沒有抱怨過他，從一開始就是。就連說分手說不結婚了，也是非常愁苦的表情，很捨不得很惋惜傷感的模樣，從來不會說陳默你怎麼可以這樣，你媽怎麼可以這樣。從來不會去想她為什麼變成如此尷尬的境地，從來不曾懷疑過和圖書他，最最害怕緊張的時候也只會問你媽媽會不會打你？
苗苑長舒氣，跳到陳默身上抱著他的脖子：「那太好了，陳默你真能幹！」
他有時會想，這個女孩可以對你非常好非常好，全無計較，百依百順，可是她對生活對幸福有自己的要求，如果你讓她不開心，她會一邊流著眼淚一邊離開你，所以，一定要緊緊的抓住她，不能讓她太失望。
可是又能怎麼辦呢？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孤身一人了，他總不能拉著無辜的人陪他去戰鬥。
「看情況，有空的話……」
有秘書先進去問了一聲，出來告訴陳默可以去了，不過也別談太久，一小時之後還有別人約好。
「呵，你是說她還挑……呵，真不知道你圖什麼……」韋若祺氣得直笑。
陸臻幸災樂禍地在電話那頭鼓掌，說：爺們兒，像個男人，兄弟我支持你！
陳默被苗苑的寬容大度驚得一愣，苗苑頓時警覺：「我們不會要住在一起吧？」
陳默把信很仔細地摺疊起來，穿上大衣準備出門，他在門口的哨位上給成輝打電話，說他要離開一下，回來的時間不確定，成輝很歡樂地嘲笑他，說結婚的人就是事情多。陳默苦笑著說是啊。
「我會好的，我會過好的。」陳默幾乎有點急切地在她耳邊說：「我們真的會好的。」
「我長這麼大，我已經知道我要什麼，我不會什麼事都能跟你想成一樣，可是苗苑我喜歡她，我想讓她做我老婆，我知道你心裏的媳婦不是這個樣子，可是……你就當，你就當成全我一次行不行？」和圖書
「我跟她在一起，我覺得很舒服，你讓我去相親我也相了，可是真的沒感覺，我這輩子就想娶她，可你卻不同意，」陳默盡量抬起眼看著韋若祺說：「你也是希望我能過好的，我覺得我跟她能過好。」
反反覆復，進進退退，放一點愛心，再加一點耐心。
韋若祺拍桌子站起來，她想送客，可是又忽然想到雖然同樣在這間辦公室里，眼前這位卻是她唯一的兒子，一個送不走的客，是家人。然而陳默卻笑了，有些疲憊的笑容，他坐在圈椅里，忽然覺得很累，於是腰背不再像平常挺得那麼直，他微微仰起臉，抬頭看向他的母親，那種視角與距離就像是幼時。
回到家鄉這麼久，陳默這才發現他其實從來沒有去韋若祺工作的地方看過，那好像是個禁區一樣，他總會下意識地迴避。那個地方擁有一切政府機關的特徵，懶散，看似忙碌，而面目模糊。陳默挑了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辦事員說他要見韋處長，辦事員指著屋角一張椅子說：等會兒吧，處長現在還有事。陳默並不急切地想看到她，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希望能緩一緩。
陳默馬上搖頭：「不，當然不。」
陳默一時心動，好奇地問那你當年怎麼求婚的？陸臻輕蔑地說我跟你段位差太遠，我那招你學不來。
可能有些什麼東西在這樣的反反覆復中起了變化，就像我們反覆地搓揉一個麵糰，於是麵粉中的蛋白質手拉起手拉成麵筋，圍住了二氧化碳不讓它離開，讓生硬的麵糰變得膨鬆而柔軟。
正所謂殺人償命www.hetubook.com.com欠債還錢，陳默認為就算是苗苑不向他算賬，他也得自個把這筆債給還了，大男人佔小姑娘便宜算什麼？丟人現眼么，真是！
「她說，婚禮時，她會過來喝喜酒。」
「你想打我嘛。」陳默按了按額角：「沒什麼大事，傷不著的。」
在這個瞬間陳默有了某種一敗塗地的感覺，好像多年以來他與她的戰役，他終於落敗。
「可是不這麼做的話，你也不會同意的，」陳默很難得在說話時搓動手指，無意識的小動作出賣了他緊張的心情：「可是我等不及了，你再這麼堅持下去，苗苗她就……你兒子其實沒那麼吃香，沒人非我不可。」
陳默陰沉半天，拍桌子：死就死了！
韋若祺沒有說話，放在桌上的手掌慢慢握成拳，這不是他們之間習慣的對話方試，她覺得意外而無所適從。
輸就輸了吧，在關門的瞬間，陳默想。
苗苑在給巧克力漿調溫，巧克力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玄妙的食物之一，它來自熱情的高緯度地帶，曾經攻陷了整個歐洲皇庭，是諸神的食物。它有很多神奇的特質讓人無法理解，就像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像這樣融化冷卻再融化巧克力磚，會改變它的某種特性，讓巧克力淋面變得光滑油亮，並且不會起霧。
陸臻語聲歡快，興緻勃勃，他說陳默你這事就著落在我身上了，明天開郵箱，我把腳本給你。於是陳默就這樣拿到了他的腳本，陳默一邊看一邊罵，看完了之後血已經吐出三斗。
韋若祺垂著眼推開他說：「知道了。」
整個店的顧客都轉頭看著他們，苗和圖書苑喜氣洋洋地揚手：「同志們，我要結婚了！」
韋若祺迎面看到居然是陳默微微愣了一下，拿杯子倒水掩飾自己的驚訝。陳默站在辦公桌前垂著手，一瞬間事先構思的各種開場白像雲煙飛過，他用一種非常平淡的聲音說：「前兩天，我和苗苑已經結婚了。」
「媽……」陳默與她面對面坐下，可是兩個人的視線卻全部都錯開：「我知道我這次做得不對。」
韋若祺慢慢坐下去，雙手按在桌子上：「好好，那，解釋一下，你現在什麼意思。」
陳默連忙攬著她說：「不不，你聽我說，雖然我媽已經不反對了，但是她的態度可能會，會不那麼好。不會像別家的婆婆那麼親切，但是她應該不會再為難你了。」
小如在旁邊咳嗽了一聲，指了個方向，苗苑茫然地轉過頭去，看著陳默愣一下，把口罩拿下來問：「有事兒？」陳默沖她勾勾手指，苗苑一頭霧水地走出來。
「你想讓我怎麼樣？」韋若祺煩躁地敲著桌面。
「啊？」
「我們領證了，從法律的角度來說……」
陳默站在製作間的入口處聽苗苑教導徒弟小如，大概是因為幼師出身的緣故，苗苑教人的態度總是溫柔得讓人心疼，陳默聽得很沉醉。
「你幹嘛不躲？」韋若祺被嚇到了，她只不過是氣極了想發火，她知道她的兒子身手不凡，她並不是真的想要打中他。
韋若祺一愣，冷笑：「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韋若祺說：「知道了。」
陳默默默地罵了一聲我靠！
半小時之後，陳默看到處長辦公室的門開了，一個身材微胖，衣著整和圖書齊的男人倒退著出來，一轉身，神色上已經換了副倨傲的表情。陳默想起他爸說的，他老媽現在這個職位雖然不是太高，可地方佔得好，從來都是別人求她辦事，絕不用她去求人。陳默苦笑，這真是個非常適合韋若祺的工作。
「我會提前通知你的，我等你有空。」陳默說。
「真的啊！這麼快？」苗苑興奮得差點蹦起來。
於是苗苑越是覺得不當個事，陳默就越覺得自己欠了她大筆錢不還，利滾利滾得厲害，而且妄圖貪墨作風猥瑣。陳默是那種會痛恨自己占太多便宜的人。自從他媽鬆口，小日子就像是走過了一個拐點那樣蹭蹭地往上跑，新婚燕爾，陳默覺得他甜蜜得幾乎牙疼，這日子過得，簡直需要高露潔啊！！
「你會來喝喜酒嗎？」陳默說。
是啊！就是！陸臻在電話里附和他。
陳默把她拉到一邊說：「我媽不反對了。」
雖然陸臻這人不靠譜，可那靠譜的人，他就不會去管這檔閑事兒，所以陳默尋思來尋思去，最後還是只能求助小陸中校，陸臻零零碎碎地八卦了半天，沉吟良久，說陳默啊，我覺得你應該再跟苗苗求一次婚。陳默詫異，說這樣就行了？小陸中校嘿嘿一笑，說你不懂，一個震撼性的求婚會給人留下長久而深刻的印象，絕對比你的別的那些補償更有用。
一小時，陳默想那應該夠了。
韋若祺氣結，隨手把杯子砸了過去，陳默沒有躲，粗瓷的馬克杯沉重而堅硬，與他的額頭狠狠撞擊落到地上碎開，雖然沒有明顯的破口和流血，可是那場面仍然看來驚心動魂。
又不是真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