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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若懸河的發言人有點窘，疑心是否自己太言之無物，令年輕上司這樣沒興緻。他講完話后，有短暫的停頓，不知該怎樣收場。鄭諧突然說：「可否再詳細地解釋一下你剛才所說第二條的第三點內容？我沒弄明白你想表達的意思。」

他昨夜幾乎沒睡，回到家覺得困得睜不開眼，頭又開始疼。他在藥箱里翻來翻去，找出兩片阿斯匹林與兩片安眠藥，也沒看是否過期，就和著水吞下去了。

恰在此時，他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他聽了一會兒，沉聲說：「好，我馬上回去。」隨後站了起來。

和和的聲音比剛才更低：「我現在已經不是孩子了。我沒刻意瞞著你，我幾乎忘記了這件事了，真的。」

「和和，你跟那些女人不一樣。」

公司的事情很快就處理好。因為是管理漏洞導致，所以開了臨時會議，只是心細的人發現，鄭諧似乎有一點不在狀態。

「呃？」發言人一時反應不過來。

和和也放下手，仰頭看他，臉上還掛著幾滴淚。

韋之弦站了一會兒，又說：「我給您訂一份晚飯吧。」

也算不上是他聯繫的。他打了兩遍電話，對方只有一個機械女聲一遍遍提醒他，該號碼已關機。他看著桌上堆積的文件只覺得全身乏力，最後把任務安排給韋之弦，說他聯繫不上和和，可他今天必須要見到她。

韋之弦不在，他做什麼都更不順手，而下屬也頻頻出錯，錯誤低級到他連糾正都覺得沒意思。

鄭諧指尖上的那一點點冷意，漸漸地蔓延到了全身。

飯還是熱的。鄭諧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

「你是不是還沒吃飯？我也沒吃。我等你一起吧。」

筱和和慢慢地抬起頭來，她的目光輕輕掃過鄭諧，迅速躲閃開，又低下頭，背課文一樣機械地說：「我不該喝酒抽煙，更不該任性胡鬧，以後不會了，請你不要跟我一般見識。」

父親問了幾句他的近況，他像彙報一般用最簡明扼要的詞彙概況了最近的工作情況。後來父親說：「聽說你最近與一個女孩正在交往，已經有談婚論嫁的打算，和-圖-書過幾天帶回來給我看看。」父親的聲音里難得地透著一點喜悅。

和和的聲音裡帶了哭腔：「拜託你，請你忘記這件事吧。」她從坐墊上爬起來，跪坐到鄭諧身邊，就像小時候耍賴一樣，扯著他的袖子，「請你忘了吧，就當我什麼也沒講過，就當什麼事都沒有，我們繼續像以前那樣好不好？你按你的計劃跟楊小姐結婚，而我談我的戀愛，這樣不好嗎？」

鄭諧又努力地扒了一半。

鄭諧喉嚨有點發乾。他拿過自己的杯子，卻發現裏面已經沒水了。他伸手去拿壺時，和和正好也去拿，差點碰到他的手，又怯怯地縮回。

他開會時總是認真直視發言人的眼睛，從不會打斷對方的發言。即使與他意見相左，他也絕不會出聲，而是委婉地說：「如果我來做……」

他伸手拉她起來：「我先送你回去。你去哪兒？公司？還是家？」

在場之人俱驚，深感錯怪了上司。

和和重新坐下后，便垂著眼睛不肯抬頭看他，長長的睫毛覆在臉上，如兩隻黑色的小蝴蝶，輕輕地顫著。她試著泡茶，但弄得很糟，水不時地濺出來，有幾次險些燙到她。

「等你回家你就會忘記吃飯了。」

和和沒反抗，乖乖地穿鞋，跟著他走，等車已經開出十分鐘后說：「我在這兒下，我忘記我是開車出來的了。」

鄭諧將簽了意見的文件夾堆到文件架上，已經堆了很厚的一摞。而現在，他在看黑色文件夾中的文件。

第二天他精神仍然不太好，而且從大清早就不順利。

鄭諧沒停車：「鑰匙給我，我讓小陳把你的車送過去。你不要亂想，好好休息。我這幾天不會打擾你。」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他和衣在那間休息室的沙發上睡了幾小時。第二天早晨當韋之弦照例提前幾分鐘到他辦公室查看時，見他衣飾整潔但一臉倦容地從側門走出，驚得差點把文件夾掉到地上。

鄭諧心頭有不好的預感。

「沒關係，改天好了。你還在公司嗎？工作很忙？」

和和的眼淚掉了下來。她鬆開鄭諧的袖子：hetubook.com.com「為什麼不能？你以前有過許多女朋友，你又不是跟她們每個人都純潔，可是也沒影響你與楊小姐在一起。」

鄭諧一路都很安靜，他有話想說，卻不知該如何說起。楊蔚琪見他沉默，也不多言。

鄭諧也縮回手，放棄了添水的計劃。他輕輕地嘆氣：「和和，你那時還是個孩子，你不應該獨自來承擔這件事，你應該讓我知道。」

會議是副總主持的，主責部門經理在作長篇論述，而鄭諧大多時間都沒抬頭，只在紙上用筆劃著一些記號。

鄭諧涵養極好，從來不向下屬發脾氣，可是那天所有到到他辦公室去的人，都寧可他朝自己發一頓脾氣，也好過被他用那種難以揣度的眼神審視幾秒鐘來的舒爽。

父親說：「和和。」

鄭諧見到筱和和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想到和和，他的頭疼得更厲害，連心口都開始隱隱作痛了。

和和竟然化了妝，雖然很淡，可還是與平時不同，眼睛看起來也比平時大了一些，或許是昨夜沒睡好，也或許是因為她塗了眼影。她皮膚極好，湊近看都找不到毛孔，懶得保養也極少化妝。有時候他從國外出差回來會送她名貴的化妝品，她會直接要求他下次換成好吃的。但是今天她施了粉，不同尋常的白。

韋秘書的工作作風向來與他很合拍。僅僅半個小時以後，她便告知了和和與他見面的時間跟地點。

鄭諧有沉重的無力感。他本能地伸手想去拍拍和和的頭，卻在中途生硬地轉了方向，最後只是輕輕搭在和和的小臂上，片刻后又收回。

鄭諧費了一些功夫才聯繫上和和。

那藥箱是有一回他受涼發燒，既沒看醫生也沒吃藥，生生地自己撐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全身無力，打電話把和和叫來了。後來和和替他準備了這個藥箱，放得全是常備葯。她不常來他這個住處，但每次來的時候，會把他的葯檢查一遍，將快到期的拿走，到樓下藥店再去買回新的。

鄭諧在聽到楊蔚琪的名字時輕輕地震了一下。他慢慢地說：「和和，你覺得我能安心娶她hetubook.com.com嗎？」

鄭諧右邊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兩下。他強抑著脾氣繼續柔聲問：「我只想知道，當時你不是情願的，對嗎？後來是否有更嚴重的後果？」

「不用，我不餓。謝謝。」鄭諧頭也沒抬。

鄭諧連澡都沒洗就睡下。只是他睡得並不安穩，又夢見一堆亂糟糟的事物，夢中的故事邏輯很混亂，醒來一個夢，發現那個夢原來在另一個夢中。

「鄭總，那份材料並不緊急。」

「工作結束了？我帶了點吃的給你，就在你樓下。」

她走得很急，鄭諧看著她的纖細的背影隱沒進大門，在車裡呆了一會兒，抽了一支煙，才離開。

「正打算走。」

她平時將文件按緊急程度放在不同顏色的文件夾里。每過兩天她會去調整一次文件，將他還沒處理完的文件重新排一遍次序。而黑色文件夾中的文件通常是最不需急辦的。

和和捂著臉哭了起來。她哭得很壓抑，肩膀輕輕地一聳一聳。

楊蔚琪謹慎地看著他：「還沒。你最近似乎很忙，還是算了吧。」

沒有人敢在他開會時開小差，因為他只消一個淡淡眼神瞥過去，就足以令人無地自容。

鄭諧突然頭痛。他意識到自己這二十幾年來可能從來就沒真正了解過筱和和，只看到她最願意讓自己看到的那一面。

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到鄭諧覺得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

「我知道。」

「你不多吃點嗎？我排了半小時的隊才買到。」

楊蔚琪驀地推開車門：「我明天可能要出差。等我回來再說吧。你早點休息。」說罷也不等鄭諧出來送她，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無聊的洗茶泡茶動作令鄭諧的心緒安靜下來許多。他抬頭看向對面的和和，她仍然半垂著頭，如剛出世的小貓一樣微微瑟縮著，一眼便看得出她的緊張，但她緊緊抿著的唇角卻顯得堅定異常。

鄭諧覺得自己有點卑鄙。他認準和和一定會在外人面前替他留面子，所以他在這時候都要耍手段逼迫她。可是他沒辦法，他必須要在自己瘋掉之前確認那件事，雖然他在心中早已經認定了。

和m.ｈｅtｕbｏok.ｃｏｍ.ｃｏm和試著作著垂死掙扎：「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抬頭看見鄭諧的臉，她很少見到他那樣的表情與眼神，很疲倦很無奈，就好像她小時候犯了錯，而他連說都懶得說她。她終於撐不下去，聲音低低的，幾近哀求：「已經過去那麼久了，請你忘記吧。」

和和睜大眼睛，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你想做什麼？」

「你不用這樣麻煩，我一會兒回家吃就是了。」

大樓里已經沒什麼人，空蕩蕩的，他到電梯口去接楊蔚琪，見她提著很精巧的小盒子。

他在辦公室又磨嘰了一會兒，他以前從沒有這樣的壞習慣。當他打算走的時候，楊蔚琪又來電話了。「你還在公司嗎？」

楊蔚琪說：「你前幾天不是說，今天有一家磨菇店新開張，要去嘗一下？我一直等你電話。」

但今天開小差的恰是鄭諧自己，不止一個人看出來了。

鄭諧推開她的手，接過泡茶的工作。當他碰到她時手時，和和如觸電般地彈開了。

到了她家門口時，她問：「你今天要不要上去坐坐？」

鄭諧到那裡時，和和已經在等他。服務生推開門時，和和低頭垂目跪坐在桌前，見到他來，有點慌忙地站起來，小腿碰到桌腳，她輕輕皺了一下眉，沒發出聲音。

「我答應過你陪你出去一趟。其實我也有些話想對你講。」

韋之弦因為第二天請了半天假，所以自覺地留在公司加班到很晚，將隔日要做的事情都提前做完。她準備離開時，發現鄭諧還沒走，於是進去提醒他，見鄭諧在認真看文件。

鄭諧從指尖開始冷。他頓了頓，小心地問：「您從哪兒聽到的消息？」他很確定父親根本沒有機會聽到八卦，而且即使聽了也只會付之一笑。

他接到楊蔚琪電話時，已經把桌上需要他看的文件都看完了，正無聊地在電腦上玩下棋。他有點累，腦子也亂，總之不想回家。

中午他意外接到了父親親自打來的電話。父親公務繁忙，除非他出了大事，否則根本不會給他打電話，即使要找他時也是讓秘書通知鄭諧。而鄭諧從小到大，並沒做過什麼能https://m.hetubook.com.com驚動父親的大事。

只有韋之弦看得分明，鄭諧是真的開小差了，只是他的記憶方式與常人甚為不同，有時他的大腦很像錄音筆，將內容機械記憶，事後再翻出來整理，比如剛才。

鄭諧抿唇望著她，不說話。

鄭諧將他那句式複雜的原話一字不差地複述一遍。

鄭諧用手指在太陽穴上按了兩秒鐘。他說：「是我太失敗，竟能讓你瞞過我這麼多年。你那時還是個孩子。」他記得自己彷彿說過這句話，又不太確定。

他那晚與朋友們混到凌晨四點多，後來直接開車回了公司。

鄭諧決定先打破沉默。他盡量放柔聲音：「和和，我們來討論一下你昨天晚上說過的話。」

鄭諧又伸手揉自己的太陽穴。半晌后他說：「和和，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去解決一些事情，讓我想想我們以後怎麼辦。」

房間是日式的。鄭諧記得自己以前隨口對和和說，最不喜歡在日式包廂里談生意，彎著身子曲著腿，底氣會弱上好幾分。那時他帶她去吃日餐，他堅持選正常的符合中式習慣的包間。不想和和竟記得這麼牢，並且懂得用來對付他。若換作平常，他都想表揚她。

晚上他送楊蔚琪回家。因為她買飯的地方在老城區最熱鬧的街道，沒辦法停車，她是打車來的。

安靜的室內只剩下倒水的聲音，以及很輕的呼吸聲。

鄭諧抬眼看了一下電腦屏幕上大大的「YOU LOST」，有些底氣不足地說：「還好，已經快結束了。」

「我忘記了，對不起。」

公司辦公室本是套間，卧室，浴室一應俱全。他覺得影響不好，將卧室改造成私密會議室，兼作休息室。

和和選的地方是一家安靜的茶室，室內只有黑白兩色，雪白的牆壁，黑色的矮桌，牆上簡單地掛了一幅提著詞的白絹扇面，坐墊都雪白，整個屋子泛著清冷。

鄭諧搖搖頭：「今天有點累。」他想起些什麼，轉頭看她，「前些日子你說想出去玩兩天，你選好地方了嗎？」

和和的臉有點發白：「沒有！不是……我當時喝多了，什麼都不記得。……不，其實什麼也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