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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夜

作者: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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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書院里的天才們

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書院里的天才們

「不是。」陳皮皮的回答很淡然,臉上也沒有什麼慚愧神色。
「為什麼?」
寧缺撐頜坐在窗邊看著小姑娘發獃,想著難道真的要去前鋪逐次親近筆墨紙硯,才能定下來本命物?但自己慣用的筆是毛筆不是判官筆,墨是松墨不是石磨,硯是泥硯紙是芽紙,這怎麼能用來做兵器?再者說這些都是讀書人的事兒,讓筆墨紙硯漫天飛著與修行者戰,感覺總有些不妥。
桑桑把頭擱在手臂上,伏在桌沿睜著那雙柳葉眼,盯著桌面上那塊緩慢移動,反射燭光不安的銀錠,語氣堅定不容置疑說道:「少爺,雖然說這塊銀子確實對你的念力反應很強烈,但我還是堅決反對。打架的時候如果你扔出去收不回來怎麼辦?一錠銀子就是二十兩,打上幾年咱們的家產就得全部被敗光了。」
「有個傢伙修行潛質極差,氣海雪山十七竅只通了十竅,十四天前才勉強能夠感應到天地之息,進入初識之境,可現在他就莫名其妙能夠感知外物了,甚至一隻腳已經踏進了不惑,這……算不算天才?」
寧缺若有所思。
陳皮皮訥訥然不知該如何應對,心說你這到底是在崇拜還是嘲諷我?
因為不想回憶那段痛苦時光,更不願想起堆了滿屋子紙張卻依然寫不下的答案數字,二師兄臉色一沉轉身便上了石坪。
寧缺向他那邊挪了挪,擺出洗耳恭聽的作派。
接下來的時間里,寧缺繼續保持著那顆清明喜善之心,不停嘗試尋找與自己念力氣息契合的本命物,其間他成功地讓燭火搖晃而熄,也讓衣柜上貼的那幅紙飛起了一角,卻還是始終未能找到合適的對象,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深夜。
陳皮皮皺了皺眉頭,沉默片刻后搖搖頭說道:「弱。」
聽著數科題目四字,面色嚴肅方正的二師兄驟然想起某日陳皮皮帶回後山的那道題目,想著自己此後數日瞞著諸位師弟師妹晝夜不休在房中和-圖-書冥思苦算的痛苦時光,他的眉眼極為罕見地顫抖了几絲,聲音微啞說道:「原來是那廝。」
沒有什麼雷霆之聲大作,也沒有天地大動六動,桌上那盞黯淡燭火輕輕搖晃了幾下后迅速重新恢復平靜,彷彿只是被西窗縫裡漏進來的几絲夏風吹動了下。
二師兄驟然停下腳步,回頭冷冷看了陳皮皮一眼,猜到他說的便是那位前院少年同窗,蹙眉片刻后語氣極為肯定回答道:「這樣……當然不算天才。」
二師兄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得意驕傲情緒,但言語里隱著的意思卻是驕傲自信到了極點,他自己花了十五天連破三境,那麼這個世界上便不可能有人用不到十五天的時間完成相同的事情。
苦修一夜與院內諸物感應,終於練出了這等本領,結果卻只換來了同伴淡淡一個弱字,雖說知道對方乃是修行道天才,自己現如今的境界在對方眼中就像桌上燭火一般黯淡不屑看,但寧缺難免還是有些不爽,他掏出一塊雪花銀,重重拍到二人身前的地板上,極其惱火說道:「你先看看這個再做評價。」
……
思考這些艱難問題的時候,他的手中握著個東西不停捏|弄——現在老筆齋銀子太多,把銀子鋪滿一床這種事情桑桑做過,如今大部分都換了銀票,銀票自然沒有銀錠有手感,他留了塊嶄新的雪花銀,每日把玩不停——雪花銀微涼滑潤,手感極佳,對於乍富的窮苦少年而言,要比那些什麼桃核石球舒服無數倍。
陳皮皮嘲笑看著他,說道:「你如果想把銀錠培養成自己的本命物也隨你,雖說以前好像沒見過哪位修行者這麼玩過,不過我必須提醒你,你已經把吃奶的勁兒都使了出來,這塊銀錠也只能像白蛆死之前那般掙扎兩下,能有什麼用?」
「哪裡能夠!」陳皮皮仰著脖子叫起了抱天屈,「我膽兒多小二師兄你還不知道?www.hetubook.com.com我哪裡敢對前院同窗們透什麼風聲,也就是聊些數科題目。」
蟬鳴聲起暑意不弱,桌上那盞如豆般幽暗的燭火正在不停釋放無窮的熱意,穿著薄薄單衫的主僕二人坐在桌旁大眼瞪小眼,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換句話說,這些銀子是知道你摳門捨不得把它們花出去,所以才會對你的感知投以歡欣雀躍的回應?你這不止是弱,簡直是弱爆了!」
說完這番話,他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抬起頭來看著山徑間的夜霧長長嘆息一聲,說道:「那日師兄他清晨悟洞玄,傍晚時分觀暮雲而入知命,一夜越最精妙二境,先生當時便贊道,朝聞道而夕入道,吾所不及也。」
「有個方法嘗試一下,總比什麼路數都沒有要好。」寧缺忽然想到昨夜按照陳皮皮教的法子做的嘗試,興奮站起身來,取出火石點亮備好的一根蠟燭,然後把蠟燭放到西窗案几上又退回原地,說道:「你看看我的修練成果。」
片刻后,陳皮皮瞪大了眼睛,盯著地板上那塊緩慢顫抖移動的銀錠,不可思議說道:「這感應不錯……我說你究竟是有多貪財?多喜歡銀子?」
「嗯……」二師兄輕噫一聲,讚賞說道:「君子相交在乎誠,不分境界貧富,雖是前院同窗但也是同窗,你能克服貪睡好吃的毛病去陪,值得獎賞。只是你應該記得書院的規矩,有些不該說的話最好不要瞎說。」
陳皮皮看著自己最敬畏的二師兄,苦著臉長揖一禮,如實稟報道:「師兄,我去舊書樓是因為在前院認識了個朋友,所以去陪他說說話。」
寧缺現在很了解這位同齡人的性情,正是因為他平靜的神情,猜到他的真實境界應該還在洞玄上品之上,不由大感震驚,心想呂清臣先生直至年老體弱之時,才一隻腳踏進洞玄境界,眼前這胖子少年竟然早已經超越了洞玄進入了知命!
……
和*圖*書寧缺想起那日女教授對自己和謝承運的提醒,撓了撓頭嘆息了聲,忽然他想到一件事情,望向陳皮皮吃驚問道:「那你……是洞玄上階?」
陳皮皮卻是想到一件事情,加快腳步追上去,屁顛屁顛跟著二師兄的腳後跟,氣喘吁吁說道:「二師兄有件事情我想請教一下你。」
世間修行之路漫漫修遠,越往上攀升便越是困難,多少幼時被視作天才的修行者,五六歲時便能初識感知,十六七歲便入了不惑甚至是洞玄境界,然而一入洞玄便如同陷入泥沼,數十年都難以再有所進益。
「余師姐難道沒有告訴過你?舊書樓中修行書籍的文字,全部是由前代大修行者蘊念力入墨而書,書冊上的每個墨字都是神符師的無上佳品。只有進入洞玄上品境界,才能看破其中隱藏真意,你現在離那個境界還很遠很遠。」
寧缺強行壓抑住心頭得意,揉了揉因為念力輸出過猛而發悶的眉心,儘可能語氣平靜毫不在意說道:「我這可不是貪財,是銀子兄知道我憐惜他們。」
「這幾日為何你夜夜去舊書樓?那樓里哪本書你還記不住非得連夜觀看?不要告訴我,你又是去查什麼古周禮典籍。」
生死關頭可以看桑桑的,但不能看桑桑。
陳皮皮提醒道:「我只是提出一種可能,究竟能不能成功,還需要你進行無數次的嘗試試驗,最後的結果有可能行,也有可能不行。」
「什麼事?」
陳皮皮連連點頭。他敬畏二師兄嚴謹肅穆,但二人骨子裡都是極驕傲,性情相投,所以知道一些二師兄當年的故事。今夜卻還是他第一次知道,那位平日里待下溫和寬厚,待先生恭謹持禮,穿舊袍握舊書系水瓢,看上去更像是書院雜役的大師兄,原來竟是如此奇人,不禁緊張地開始回憶自省,大師兄隨先生去國遊歷之前的那兩年時間里,自己可曾在大師兄面前不要臉地得瑟過?
知道這傢伙居然是位和_圖_書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寧缺肅然起敬,總覺得自己在和一個仙風道骨白胡飄飄的老頭兒說話,態度恭謹說道:「我說……天才兄,既然你如此天才,想必一定能解決我的閱讀障礙症,還請你多多指點。」
「這麼年輕……你……真是個絕世天才……」他看著陳皮皮的大圓臉,感慨讚歎道:「雖然怎麼看都看不出來你像個天才,更不像一位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
……
第二日寧缺去了書院,在舊書樓上又呆到了深夜還未離開,等著書架輕移,陳皮皮鑽出來后,他從地上一彈而起,把自己在臨四十七巷的感悟體驗講了一遍,然後問了一個在他看來很重要的問題:「為什麼我現在還是記不住這些書的內容?」
山徑夜霧間,話音漸逝,自詡天才而且本身也確實是天才的書院二師兄及陳皮皮二人,回想暮雲下書生展顏那剎那畫面,久久沉默無語。
「十四天就能從初識進入感知再進不惑……世間不可能存在這樣的天才,這種人只可能是怪物,因為本天才當年完成這些流程也花了十五天時間。」
話音落處,只見他右手中食二指並成一劍,瀟洒揮臂遙遙刺向桌上那盞燭火,念力滲出體外控制著天地元氣隨指尖無形而去。
過了很久之後,二師兄望著陳皮皮平和說道:「師兄溫良仁德,乃真正的君子,他厚積薄發,一朝明悟衝天而起,積累之深絕非你我所能及。」
「師兄啊……那也是個怪物。」二師兄不知道是想起什麼經年舊痛,雙手伸至頭上把微歪的古意冠帽正了正,神情凝重肅然說道:「師兄當年十三歲開悟,然後在書院後山發獃發了十七年才明白不惑之意。」
「三十歲才進不惑?」陳皮皮不可思議說道:「大師兄這也太……」
而像書院大師兄這樣,三十年方進不惑,修行資質實在談不上天資聰穎,甚至顯得有些愚鈍,而三個月便能明悟洞玄,最恐怖的是一hetubook.com•com日之間入洞玄而知天命,這等遭遇造化實在是匪夷所思,放眼整個修行世界只怕都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石徑前方夜霧忽散,一個高頎身影突兀出現,雖然此時夜色深沉,視野極暗,但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此人烏黑的頭髮被梳得異常整齊,腰間金絲編織的緞帶沒有偏上一分,頭上那頂頗有古意的冠帽像殿檐般紋絲不動。
聲音溫和甜膩,馬屁勃發而不隱,看起來陳皮皮還真的很吃這一套,得意一笑后說道:「字需要整體去看,因為一個字便是一個世界,有它自己的靈魂,似你這般用永字八法解構,可以避免被筆意所傷,卻也只能看到這個世界的某些片段,自然無法寄存於精神世界之中。如果是一般人,他沒有達到洞玄上品境界那就休想讀懂這些書,但依本天才看來,你還真有可能找到一些偏門小路,而這道路還是要落在你那套永字八法上。」
……
二師兄回頭看著他,嘲諷不屑說道:「太什麼?太愚鈍?師兄他三十不惑,但接下來只用了三個月便悟了洞玄,當然,那時候本天才已經是洞玄上品了。」
陳皮皮看著二師兄紋絲不亂的烏黑束髮,心裏的崇敬仰慕濃郁到無以復加,心想自己當年吃了通天丸后,也要花十七天才能連破三境,二師兄當年在林泉鎮那種鄉下地方開悟,既無明師又無道門,居然只花了十五天,實在是比自己這個絕世修行天才還要生猛,一面讚歎一面好奇問道:「那大師兄呢?」
又是半夜時間虛度,陳皮皮從舊書樓返回後山,踏過被霧氣籠罩的石徑,想著自己在那個傢伙身上浪費了寶貴的修行時間,不禁有些唉聲嘆氣。
「你擅長書道,用永字八法把這些文字解構為筆畫,可以嘗試于無意間記著筆畫秩序與數量,然後離了舊書樓后,在意識里用書寫之法重新組合,如此一來字還是那個字,卻已經脫了當年抄寫書籍的神符師賦予結構之上的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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