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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夜

作者: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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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一百五十八章 咔嚓!咔嚓!

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一百五十八章 咔嚓!咔嚓!

她抬頭望向書院後方那座高山,想著山頂那個少年此時應該處於何等樣的興奮歡愉之中,又想起去年春天那條充滿殺戮的歸途,想起自己招募對方卻被拒絕的往事,眉宇間不禁流露出幾抹迷惘悵然之色,失神喃喃說道:「當時我本以為已經足夠看重你,給予的誠意代價也足夠多,現如今看來才知道原來那些依然不夠,我才明白為什麼你當初會拒絕我。」
……
以往書院諸生眼中,寧缺就是一個性情卑劣的傢伙,就是書院這一屆里最大的笑話,然而今日看著他登高山,諸生才無比羞辱地發現,司徒依蘭的嘲諷竟是那般的貼切,他們自己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眼看著等待了一日一夜的大戲便要收場,終於能夠知道男主角摘下銀面具后的真實相貌,卻再次被人橫生打斷,書院前坪上的人們,縱使無比敬畏顏瑟神符師的身份,也終究沒忍出發出了一陣噓聲,法且不能責眾,你神符師再厲害,也總不能把場間上百人全給滅了。
「真正的天才到哪裡都是天才。」
顏瑟咳了兩聲后說道:「說起境界修為,寧缺比隆慶皇子差得太遠,但說起一些旁門左道的本事,我覺得他還是有些培養潛質,所以我認為他不適合進書院二層樓,更適合當我的徒弟。」
「我就耍了又怎麼樣?」顏瑟挑弄著猥瑣的三角眼,嚷道:「反正夫子不在長安城。」
「你是說……寧缺有成為神符師的潛質?」黃鶴教授盯著他問道。
……
……
莫離神官的目光在幾位大人物臉上緩緩拂過,所得到的回應都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種,他緩緩站起身來,有些惘然地看著黃鶴教授,疑惑說道:「你說登上山頂的是……寧缺?」
聽著這話,台下頓時沒了聲音,無論是莫離神官還是那些面露不悅的書院博士教習紛紛轉過臉去,心想和你一個修練成精的神符師單挑?我們又沒有發瘋。
有很多人注意到公主殿下很早就離開了房間,和下屬們安靜地站在不遠處的地方,人們悄悄觀察她臉上的神情,想要從她的眉眼間猜到事實的真相。
李沛言眉頭微皺,感覺十分為難,大唐皇室對書院向來敬愛,從不妄加干涉,只是隆慶皇子以西陵神殿裁決司第二號人物的身份入長安城為質,雙方確實達成過暗中的協議,皇帝陛下對這份協議也表示了認可,如果隆慶皇子無法進入二層樓,這件事情確實會變得非常麻煩。
悠揚清遠的洞簫聲響起,男子拿起擱在膝上的長簫微笑而吹,緊接著錚錚頗有幽古意的三弦琴聲響起,七師姐用手指拈起細若牛毛的繡花針,在山風中輕輕一劃,針尖高速顫抖起來,發出一道類似金屬打擊樂器的清鳴,壯漢舉起沉重的鐵鎚,猛地向地面砸去,砸出轟然一聲,正好精妙至極楔在樂曲當中需要激昂處的那個節點上。
鍾大俊剛剛擠出的那抹笑意,頓時僵在了臉上,顯得極為滑稽。
黃鶴身體微顫,笑道:「師叔這話好生狠辣,師侄若不是背後有整間書院,或許真的會怕啊。」
事先無論是西陵神殿方面,還是大唐帝國皇室,沒有任何人能想到,居然有人能夠戰勝隆慶皇子搶先進入書院二層樓,竟是根本沒有做出過相關的預案。
場間唯一敢用這種語氣對教授先生說話,敢直接喊出他的名字,甚至還要刻意帶上一個兒字的,自然是大唐昊天南門供奉神符師顏瑟,無論是境界輩份還是年齡,他都要比黃鶴教授高出幾分,此時心情本就有些焦慮,再看他在那處清嗓磨蹭,早就不耐煩了。
顏瑟拂袖怒道:「書院是天下的書院,天下人皆有理由提出質疑和意見。書院是大唐的書院,我身為大唐人更有資格表示反對。你說反對無用,可我還是要反對,寧缺就是不能進二層樓!」
二師兄沉默片刻后說道:「也許寧缺也有信仰,只是那些東西在他的心裏藏得太深,所以石徑上的幻境無法找到,甚至有可和圖書能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個信仰是什麼。」
「商量自然是有商有量,如果所有商量都有預先結果,那何必商量。」黃鶴教授得意說道,心想今日書院二層樓贏來一位新門人,日後甚至可能再多一位神符師,大感欣慰。
李沛言望向黃鶴教授,猶豫片刻后說道:「我看這件事情還是從長計議吧……」
褚由賢看著臉色蒼白的鍾大俊,同情嘆息說道:「我要是你,就去灶堂揀塊過夜的酸臭豆腐撞死算了,這樣不會浪費新鮮豆腐,味道又和你臭嘴說出的酸話很投機。」
「黃鶴兒,你在哪兒磨蹭什麼?」
忽然間顏瑟想到某種可能,焦急站起身來,伸手阻止道:「不慌說!」
只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並沒有提到獲勝者的名字,但司徒依蘭理所當然聽懂了李漁想要表達的意思,不可置信地抬手掩住嘴,把那聲驚呼堵了回去,閃亮的眼眸里滿是震驚與喜悅。
現在輪到黃鶴教授眉開眼笑了,他看著顏瑟感激說道:「師叔,你覺得我們書院知道了這件事情,還會把寧缺放走嗎?」
顏瑟噔噔噔噔衝上石階,走到黃鶴教授身前,大義凜然說道。
便在這時,一聲憤怒的暴喝從書舍里響起,炸響在石坪之上。
此時不用司徒依蘭再說任何話,所有人都知道了最終的結果,石坪上一片死寂沉默。
不知何時,二師兄在那首古曲中長身而起,悄無聲息來到草坪之上。他看著隆慶皇子面無表情的臉頰,看著對方眼眸里的兩抹幽光,平靜說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不服。」
他抬起頭來,看著青樹下方緩聲說道:「也許說來有些可笑,欠缺了些風度,可我真的不服。」
李沛言望向顏瑟和一直沉默坐在角落裡的林公公,心想陛下和南門讓你們兩個人過來專門等著看結果,自然負有監察之責,那到了這個時候,你們總要發表意見,選個立場。
黃鶴教授不悅看著他說道:「顏師叔,你究竟想做什麼?」
李漁微嘲一笑說道:「裏面那些大人物比我年歲都長,見識的事物比我都多,卻忘記了一些最重要的事情,二層樓開啟是替夫子收學生,寧缺能搶先一步登頂,那便是夫子選擇了他做學生,既然如此他們吵再久吵再凶也沒有任何意義,除非夫子回國后自己改了主意。」
啪的一聲輕響,褚由賢手裡最後剩下的那點糕點盡數摔落在地板上,他獃獃望向書院後方的高山,在心中狂喜想道,自己居然認識了這樣一個了不起的傢伙,這要讓父親大人知道,還敢說我平日在書院里結識的儘是些狐朋狗友嗎?爹,你這次可錯大發了!
林公公感受到親王殿下投來的目光,起身微笑向眾人說道:「陛下讓我來書院是來接人的,與諸位大人議論的事情無關,我自然不能代宮裡發言。」
「今夜之後,無數人都會去查寧缺的底細,肯定會查到去年他護送殿下返京一事。無論如何,寧缺畢竟與我們這方相對親厚些,殿下先前不應該出來,應該確保他進入二層樓。」
顏瑟吹鬍子瞪眼說道:「用屁股想也能知道,那個傢伙怎麼能比隆慶皇子強?他怎麼可能比隆慶皇子更早登上山頂?書院方面……肯定有問題。」
黃鶴教授冷冷看著顏瑟說道:「師叔,雖然你地位尊崇,輩份又高,但這畢竟是書院的事情,所以你再扯著脖子反對,也沒有任何用處。」
自夏日那場期考之後,寧缺被書院諸生排擠邊緣化,只有司徒依蘭和褚由賢待他如故,褚是浪蕩富家子,本就和書院學生不是一路人,自不待言,而司徒依蘭出身豪族大門,與謝承運等人才是一個世界的,卻偏生對寧缺一直照拂有加。謝承運和書院諸生今日震驚難言之餘,細細回想當日情景,自然認為司徒依蘭知道寧缺的某些秘密。
隆慶皇子怔了怔,旋即自嘲傷感一笑,喃喃說道:「我因為信仰過於堅定,所以輸給了一個絕對以己為先,沒m.hetubook.com.com有任何信仰的人,這叫我如何能夠甘心。」
便在此時,負責主持書院二層樓開啟儀式的教授先生,緩步走了出來。他臉上的表情著實有些奇怪,似乎很欣慰,又有些震驚,似乎想笑,卻好像因為某些事情不怎麼笑得出來。
二師兄看起來根本沒想過隱瞞陳皮皮的身份,說道:「就是他。」
……
……
在這個世界上,神符師的傳人……就像是傳說中的鳳羽一樣罕見而珍稀,無論是對神符師本人還是他所屬的宗派而言,都太過重要。此時聽到顏瑟確認此事,室內諸位大人物再也無法保持鎮靜,莫離神官更是搶前幾步,憤怒盯著顏瑟說道:「師伯!既然發現了有潛質成為神符師的人選,你應該第一時間通知神殿啊!」
隆慶皇子聽懂了這句話,眉尖倏然蹙起,問道:「你是說寧缺他沒有信仰?」
石坪上鴉雀無聲,諸生陷落在深深的羞愧情緒之中,甚至有些人悄悄低下了自己平時驕傲高抬著的頭,有些人因為這種精神衝擊而變得有些麻木滯愣起來。
忽然他望著黃鶴教授憤怒揮手抗議道:「一個普通書院學生怎麼可能戰勝隆慶皇子!皇子只差一步便要邁入知命,那個學生又算是個什麼東西!書院肯定做了手腳!」
……
黃鶴教授臉色一沉,看著他說道:「顏師叔,你我熟歸熟,但還是要證據。」
二師兄看著他,面露微微憐憫說道:「滅情絕性,那說明性情之中本來便有恐懼,對選擇的恐懼,我雖然不知道你們先前看到了些什麼,經歷了些什麼,但我大概能猜到,寧缺和你不同,他的性情之中本無恐懼,所以他不需要像你這般艱難地抹去本心,強求滅情絕性。」
……
不顧書院前坪所有人的反對,顏瑟拖著黃鶴教授進了一間書舍,跟他們一起進入書舍的都是些有資格參与此事,或者說有力量改變最終結果的大人物。
寧缺能夠戰勝隆慶皇子,除非書院暗中作弊。
黃鶴教授強行壓抑住心中的怒意,面無表情緩聲解釋道:「根據我所知道的事實,隆慶皇子在登山中表現確實非常優秀,如果放在往年,他絕對能夠輕鬆進入書院二層樓,只是今年你我皆知二層樓只招一人,而寧缺在登山中的表現確實要比皇子更勝一籌。」
……
那名官員看著殿下臉上神情,猜到她在悵然何事,低聲寬慰說道:「殿下待他那位小侍女親厚,聽聞他與那小侍女感情頗篤,那便總要念殿下幾分恩情。」
「哪……」顏瑟表情驟變,眉開眼笑指著黃鶴說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如果呆會兒沒商量出一個讓我滿意的結果,我可是不依的。」
……
黃鶴教授嘆息了一聲,說道:「確實是寧缺。」
「今日書院二層樓招生一事已經有了結果。」
神符師顏瑟暴怒之下的話語,彷彿雷聲一般傳出書舍,在書院石坪上炸響。
隆慶皇子看著陳皮皮的背影,聽著青樹下方隱隱傳來喊小師弟拿水的聲音,忽然間想起掌教大人和那個女人偶爾提起的某個天才人物,眼瞳微縮,喃喃問道:「這……就是他嗎?」
如果說寧缺登頂成功,進入書院二層樓的事實,是打在書院諸生心頭的第一記響雷,那麼此時一位地位尊崇的神符師如此癲狂喊著要收寧缺為徒,意味著寧缺日後可能成為一名神符師,這就像是打在眾人心頭的第二記悶雷。
黃鶴教授毫不客氣瞪了顏瑟一眼,心想催也是你在催,這時候又讓自己不慌說,這是在鬧什麼玄虛,沉聲問道:「為什麼不慌說?」
雷聲過後,書院諸生如遭電擊,痴痴傻傻站在石坪之上,完全不知該如何言語。
不知何時,李漁悄無聲息走出了書舍,來到了書院前坪。
黃鶴教授也懶得與顏瑟這位出名憊懶的神符師爭執,清了清嗓子,直接開口。
莫離神官身體僵硬站在椅邊,很長時間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溫暖的感覺在胸腹間迅速和*圖*書化為火辣,他兩眼一黑,就這樣倒了下去。
在今日之前,包括書院諸生在內,都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位教授先生的身份來歷,但今日教授先生主持儀式一整日,眾人幾番打聽之下,終於知道他便是碩果僅存的幾位神符師之一,哪裡還敢造次,看到他走上石階,下意識里便停止了議論,只是看著他臉上的神情,眾人心裏的波瀾再次生起,想要從這些表情中看出一些所以然來。
隆慶皇子沉默片刻后說道:「如果做到了滅情絕性,還是無法看破選擇,那誰能看破?」
「我表達一下意見,我堅決反對寧缺進入二層樓。」
身為西陵神殿天諭院的副院長,今次他奉掌教之命率領使團訪問大唐長安城,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履行兩國之間的秘密協定,把隆慶皇子送入書院二層樓。
這時候,陳皮皮背著昏迷中的寧缺,氣喘吁吁地從巨岩上艱難地走了下來,每走一步他臉頰上的肥肉便會輕輕顫抖,像極了湖裡的波紋。他和大青樹下的師兄師姐們都很清楚,寧缺是因為今日精神世界受到的衝擊太大,加上身體消耗劇烈,直至最後成功登頂,放鬆得過於突然,所以才會昏厥過去,因此並不怎麼擔心。
莫離神官失魂落魄坐回椅中,忽然看見身旁的親王李沛言,彷彿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說道:「殿下,按照先前的協議,皇子接替燕太子入長安城,是要進二層樓的,如果不是給夫子當學生,我西陵神殿怎麼會讓皇子離開裁決司?如果書院找理由不收,那……」
……
二師兄看著他微微發白的臉頰說道:「你既然知道他是觀里最天才的年輕人,那麼他在我書院後山也是天才,當然比我還是要差上不少。不過你也不用過於失望,其實你今天的表現已經非常不錯,如果不是碰著寧缺這麼個傢伙,我會很高興在後山迎接你。」
顏瑟看著他的神情,心中大感後悔,暗道自己已經忍了這麼長時間,怎麼偏生在這關鍵時刻沒有忍住,隨即決定破罐子破摔,冷哼一聲說道:「是又如何?他是我先看中的。」
「寧缺修為那麼差,怎麼能讓他進二層樓!」
鍾大俊臉色鐵青,喃喃顫聲說道:「怎……怎麼……怎麼可能是他?」
天下神符師極少,他們之間的師輩排序和各自宗派無涉,那是另一套簡單又複雜的體系,此處無需多說。
書院前坪的安靜早已經被一陣類似於野蜂飛舞的嗡嗡議論聲所取代。雖然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依然保持著矜持,但普通的官員和教習學生,實在是無法壓抑住心中的興奮與好奇,急切盼望著想要知道,今日二層樓登山的最後結果,究竟是誰取得了勝利。
書舍內,顏瑟臉色鐵青吼道:「看見沒有,這是我昊天南門的令牌,我今天說的話便代表整個昊天南門的態度,我想無論是西陵神殿還是皇帝陛下,都要尊重一下吧?」
「我顏瑟半生……寧缺……良材……徒兒……勢不兩立……碎骨……揚灰。」
台下的噓聲頓時變得越發大了起來,就連親王李沛言和李漁都忍不住看了這個老道兩眼。
顏瑟聽著台下的鼓雜訊,縱使臉皮皺厚若老樹硬皮,也不禁感到有些發燒,然而對傳人的饑渴終究還是戰勝了他本來就不多的羞恥心,狠狠瞪向台下喊道:「誰敢說我說得不對,站出來和我單挑!」
夫子既然不在長安城,不在書院,他身為昊天南門供奉便沒有什麼好怕,身為地位神聖崇高的神符師,竟是毫不顧忌地挑明此事,這賴耍得著實有些光明正大。
惜才確實是惜才,只是莫離神官沒能猜到顏瑟拚命反對想要惜的才是誰。
黃鶴教授面無表情。
「他贏了。」
其實顏瑟這時候想的事情很簡單,他只是在想,如果宣布的結果,真的是他和師弟絕然不想聽到的那個結果,而且還讓全天下人都聽了去,豈不是立刻成了定局?
莫離神官表情有些惘然,他覺得自己剛才肯定是和_圖_書聽錯了什麼,於是向身旁的親王殿下投予了詢問的目光。然而李沛言的神情也有些怪異,他覺得自己可能沒有聽錯,只可能是黃鶴教授宣布結果時讀錯了,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想,他望向身旁的侄女。
……
一名公主府官員站在她的身後,完全難以掩飾臉上的震驚之色,從殿下處得知了今日登山的最後結果,他不禁想起去年正是自己建議殿下寧缺此人並無培養前途,不禁大生悔意。
黃鶴教授像看著白痴一樣看著他,沉默很長時間后皺眉問道:「師叔,你今天來書院究竟是想做什麼?你能不能把你的要求直接提出來,然後我們看看能不能商量?」
他轉過頭來,用無神的目光瞪著司徒依蘭,說道:「你聽見沒有?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隆慶皇子盯著他的眼睛,帶著濃郁的不解與不甘問道:「恐懼本就是人性,只要是人,就會恐懼,寧缺他也是人,他的性情之中怎麼會沒有恐懼?」
隆慶皇子沉默站在巨石下方的草坪上,彷彿根本沒有聽到這首動人的古曲,那張有若桃花夭夭的臉頰依舊完美,只是他的頭髮不知何時已經散開,帶著汗水微濕凌亂披在肩頭。
顏瑟鬚髮狂噴,大怒厲聲喝道:「我顏瑟半生就覓著寧缺這麼一個良材,誰要敢與我搶這徒兒,我必與他勢不兩立,哪怕焚身碎骨,也要將他挫骨揚灰!」
鍾大俊從劇烈的精神衝擊中勉強恢復過來,聽著那聲暴喝,彷彿抓住了最後一把尖刀,挑起眉毛顫聲快速說道:「你們聽聽,你們聽聽,那是顏瑟大師在說話……他說寧缺修為差,不能進二層樓。顏瑟大師,那可是顏瑟大師啊,聽說他是傳說中的神符師,還是我大唐國師的師兄,連他老人家都這樣認為,那誰敢肯定寧缺一定能進二層樓?」
黃鶴聽著他蠻不講理的話,惱怒說道:「師叔,你是不是又要開始耍賴了?」
李漁看著書舍方向,聽著裏面隱隱傳來的激烈爭執聲,忽然間細眉微挑,臉上露出一絲頗堪捉摸的笑容,決定快刀斬亂麻,提前把這件事情定下來。
二師兄沉默了很長時間,似乎覺得這個問題確實有些令人疑惑,搖頭說道:「或者這是小恐懼與大恐懼的區別,你們都能戰勝本能里的小恐懼,但若涉及到生死之間,晝夜之間的大恐懼,便不是這般容易。」
莫離神官看著顏瑟的背影,也自覺著奇怪,心想去年你回神殿時把天諭院院長好生羞辱了一番,甚至還和大神官吵了一架,為何今日會如此?莫非你對隆慶皇子動了惜才之念?
司徒依蘭看著面色蒼白的謝承運和震驚如木頭般的書院諸生,冷笑說道:「我不知道寧缺隱藏了怎樣的實力,我只知道,如果不是這大半年來你們一直在看他的笑話,那麼今天,你們就不會變成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黃鶴教授欲哭無淚看著這位大概在長安城裡輩份最高的神符師,攤手說道:「你先說。」
他說得已經盡量平淡,神情盡量自然,然而這句話卻依然讓書舍里的大人物們驟然變色,黃鶴教授瞪著眼睛向前踏了一步,莫離神官驚得站起身來。
二師兄回答道:「也許如此。」
……
驚呼聲終究無法一直被手掌遮住,少女驚喜的歡呼打破了書院夜晚的寧靜,她興奮地跳了起來,笑著向人群跑去,牽住女伴的手拚命地搖晃。
田鼠能夠戰勝蒼鷹?螞蟻能夠戰勝雄獅?繡花娘子能夠戰勝夏侯大將軍?不,這些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如同寧缺不可能戰勝隆慶皇子,除非上蒼讓蒼鷹折了翅膀斷了尖喙,除非上蒼讓雄獅提前變成了一堆腐肉,除非皇後娘娘把繡花娘子許配給夏侯大將軍當正妻!
想到這件事情如果傳回西陵,掌教暴怒之下自己可能遭受到的懲戒,想到整個世間億萬昊天道教徒,可能會因為這件事情對神殿的敬畏有所動搖,莫離便覺得從頭到腳被冰水洗過一般,由內而外散發著刺骨的寒意,喃喃失神說道和_圖_書:「不可能,不可能。」
謝承運的身體微微一晃,輕輕讓開身旁金無彩的攙扶,倔犟站直身子,面色微白望向司徒依蘭,聲音微啞說道:「你一直都知道他在隱藏實力,所以你一直在等著看我們的笑話。」
隆慶皇子怔怔看著那個被使喚得極為忙碌的胖子少年,想起掌教大人和那個紅裙女人提起他時的唏噓悔悵或是怒意,不禁有些難以相信這種反差,轉瞬間想到自己今日的遭遇,忽然發現也並不是那般黯淡和難以接受,自嘲搖頭說道:「像他這樣真正的天才,在書院二層樓中居然也要被你們使喚來使喚去,我還想著能夠入樓大放光彩,真真是痴心妄想。」
隆慶皇子沉默片刻后,長長一揖及地,然後轉身向山下走去。
顏瑟瞪著他說道:「書院有證據說自己沒作弊嗎?」
「這是兩回事。」李漁緩緩搖頭,沉默片刻后蹙眉說道:「當然,現在可以變成一回事。」
「書院二層樓開啟是何等大事,夫子雖然去國遊歷不在京中,但你們也不能這樣敷衍了事,要宣布結果之前,是不是應該先沐浴更衣,焚香祭天一番?」
……
……
簫聲琴聲針聲落錘聲,混在一起便成了一首頗具古風的曲子,從青樹之下悠揚散開,籠罩住書院後山頂崖,催動著崖間浮雲緩緩流淌,催得山松微微招搖,似在迎客。
書舍里的大人物們看著顏瑟慷慨激昂地表示反對,均自愣住,聯想到先前在石坪上的幾番表態,不由暗自琢磨著昊天南門今天究竟是怎麼了?居然如此力挺西陵神殿方面?
對於書院,莫離神官沒有絲毫好感,在他看來,像隆慶皇子這樣的天之驕子,根本沒有必要進書院二層樓進修,可是既然這是神殿的安排,而且整個世間現在都知道隆慶皇子要進書院二層樓,同意讓皇子進入書院二層樓,那麼他便一定要進去,因為這代表了西陵神殿的榮耀與尊嚴。然而誰能想到經過了如此漫長的等待,最後進入二層樓的卻是另有其人!
事實上如果讓書舍外面那些還在等待著結果的人們知道了這個結果,大概也會生出和莫離神官相同的看法,今日和隆慶皇子競爭的並不是那位知命以下無敵王景略,而是一個籍籍無名甚至事前都沒有人知道他能修行的普通書院學生,這種人能夠戰勝隆慶皇子?
而像司徒依蘭這樣與殿下關係親密的人,自然不需要隔著極遠的距離察言觀色,她直接走到李漁身前,恭敬一禮后帶著緊張的神情,聲音微顫問道:「殿下,究竟誰贏了?」
大青樹下的人們,看著巨石邊緣那個正對著絕頂風光傻笑的少年,紛紛被勾出無限感觸,沉默微笑不語,只有二師兄依然嚴謹不苟而坐,還有一個頭髮花白的老書生手裡捧著一卷舊書在看,似乎身周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書舍里的大人物們同時把疑惑詢問的目光投向黃鶴教授。
顏瑟怒道:「你無賴無恥!」
李漁清秀的面容上沒有任何表情,因為雖然她曾經無數次猜想過,在今天這漫長的登山時光里甚至無數次期盼過這個結果,但當這個結果真的出現時,依然強烈地震撼了她的精神世界,讓她一時半會兒難以回過神來。
書院前坪里的人們都豎著耳朵,想要聽房間里的大人物們在議論什麼,想要知道究竟是誰最先登上山頂,誰最後進入了書院二層樓。
站在巨石上方的寧缺聽著飄進耳中的古曲,回頭望向大青樹下,看著那些形容各異,卻都帶著溫和笑容的男男女女,看著樹下陳皮皮的身影,知道這些人便是書院二層樓的師兄師姐們,他們正在用這種方式表達對自己的歡迎,不由心生溫暖感覺。
……
黃鶴笑道:「向師叔學習。」
「廢話,先通知你們,還有我喝的粥飯嗎?」顏瑟一瞪眼睛說道。
顏瑟勃然變色,指著黃鶴大怒咆哮道:「好你個無恥小人!先前如果不是你說可以商量,我何至於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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