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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會被囚禁十四年？因為我知道冥王之子還在這個世界上，並且變得越來越強大，我要繼續尋找他，而那些人根本不相信有冥王之子，也不相信他的存在，如果讓我繼續查下去，西陵和唐國之間會出大問題。」

但就連長安城街頭巷尾玩耍的頑童都知道，國師理所當然很強大，不然他為什麼能當上國師？而對於修行世界裏面的人來說，大唐國師李青山身為知命境界的大高手，不出手則矣，一朝出手定然會驚風落雨。

他吃飯睡覺看桑桑，煨爐飲茶看桑桑，聽曲打盹看桑桑，每天都去看桑桑，打聽到老筆齋里黑瘦小侍女的名字后，看桑桑便成為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那部分。

正是大唐國師李青山。

然後他轉身望向巷口。

李青山看著光明大神官，忽然笑了笑，說道：「我知道自己因為心系俗務，道心無法保持清靜，所以在境界上一直有所缺憾，所以如果你真比我強大，我並不認為這是很難接受的事情，更不會認為這是一種恥辱。」

李青山沉默片刻后說道：「但這件事情終究是你做出來的。」

「以後這些年，你可以一直住在長安城，或許會對這裏的冬天有更深的認識。」

不過在衰破的將軍府門前的那位老人也不是普通人，作為西陵神殿最尊最貴的光明大神官，被囚禁十四年，依然擁有無數忠誠部屬，便是掌教也不敢妄言誅殺，一朝發力便引發神殿驚天混亂，有史以來第一次成功逃離幽閣。

李青山眼神微寒看著他，問道：「脫困之後便來長安，莫非你還沒有放下那事？」

老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靜靜站在這道凄破的府門前，負著雙手，佝僂著身子，看著殘存的那座石獅，看著石獅底座後方積著的若經年稠血的老泥，深陷的眼眸里浮出一抹莫名情緒。

光明大神官的聲音平靜得就像是冬天被凍凝的湖面，平滑無波無痕，彷彿當年他一手造成的那場震驚大唐帝國與西陵神殿的禍事，只不過是些普通小事。

他帶著悲憫的情緒緩聲說道：「桃山，唐國，整個世界都腐朽了。」

「世間一切事與法，皆由昊天註定，我們在世間的位置也早已註定。我的位置在光明神座之上，我的使命便是看到黑暗，僅此而已。」

……

「我叫衛光明。」

老人依然佝僂著身子，回答道：「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來過長安城，所以不知道長安城以前的冬天是什麼樣子。」

「西陵來信，說你很強大，師兄也說你很強大，甚至說你有可能比掌教更強大。」

李青山指著將軍府，厲聲斥道：「將軍府的人都死光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當年無論是神殿還是你們唐國的親王大將，都同意配合我的目光，因為沒有人願意看到冥王之子降臨世間。然而事後不知為何，所有人都認為我看到的是假的。你們的親王認為是受到了我的蠱惑，你們的皇帝震怒異常，所以明明有些人知道這座將軍府里還有一個人活著，卻再也不願意再查下去，甚至嚴禁談論此事。」

昊天道南門領袖、大唐國師，世間百姓幾乎所有對權力的想象，都可以賦予在李青山的身上，這些和圖書年來從沒有人見過他施展神妙境界，因為以他如今超然的身份地位，實在是沒有什麼事情需要他親自出手。

「唐帝和首座的想法，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收回目光，望著李青山說道：「無論你看或不看，黑暗總在那裡，但既然看到了，我實在沒有辦法當作自己沒有看到。」

「所以我看不透你。」李青山斂了笑意，說道：「你和裁決天諭二位神座是不一樣的人，當年師兄和我從未在你身上看到一絲對權力的野心，甚至你對昊天光輝在人間的播灑似乎都沒有太大興趣，你苦研教典，你救苦扶難，你慈悲但不以慈悲為懷，你冷漠卻不以冷漠為趣，你是一個近乎完全透明或者說光明的人。」

李青山眉梢微挑，說道：「你是說掌教拿你當替罪羊？」

他是光明大神官。

街巷中段有兩座府門相對，老人理都沒理右手方那座隱有人聲傳出的府邸，直接向左手方望去。脫落的封條早已被經年的風撕扯乾淨，只剩下一些殘紙飛屑夾雜在木門脫落翹起的漆皮間，看著無比衰敗。

光明大神官沉默不語。

光明大神官搖頭說道：「不，還有一個沒有死。」

一人自巷口緩緩行來，眉直若尺，眼亮若泉，棉佈道袍，簡單道髻，身後背著一柄長劍，腳下踩著一雙草鞋，每一步踏下，皆成龍虎，身前落葉泥礫似是畏懼他的威勢，無風而動簌簌避至街巷兩旁。

在臨四十七巷灰牆上惘然而立，他想起了這件事情，搖了搖頭，把手裡提著的那提桂花糕放到老筆齋鋪門前，緊了緊身上變得有些髒的厚棉襖和*圖*書，穿過東城密若蛛網的街巷，來到南城一處幽靜府邸前。

「我是光明大神官。」

「不是我要與整個世界為敵，而是整個世界都在與黑夜為伴，與光明為敵。」

光明大神官說道：「修道多年，如果連這點還勘不透，不免有些愚鈍。」

光明大神官說道：「我沒有假傳過首座的諭令。」

「那麼這整個世界都是我的敵人。」

「不錯。」

「那麼某些人只好把我關起來。」

李青山停下腳步，看著老人說出這樣一句話，表達了留客的意思。

某日，老人提著兩提芙蓉記的桂花糕再次來到臨四十七巷，看著小侍女被一輛華貴的皇家馬車接走，他不禁有些好奇疑惑，卻也沒有多想什麼，只是看著大門緊閉的老筆齋，看不到桑桑忙碌的小身子，老人覺得若有所缺，若有所憾，惘然呆立半晌后，忽然想起來自己竟是忘記了來長安城的真實目的。

略一停頓，光明大神官抬頭望向院牆上方亂樹枝后凌亂的天空，臉上浮現出一絲慈悲的笑容，繼續說道：「如果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位置和使命，那麼世間所有事情都會簡單很多。當年我看到黑暗，本應由裁決去凈化黑暗，然而沒有人願意去完成自己的使命，我只好多做一些。」

聽他如此說法，李青山不由微怒，沉聲斥道：「但除了你，沒有人會這樣認為！十四年前你假傳掌教諭令，讓李沛言和夏侯做了這件事情，陛下震怒，掌教同樣震怒，若不是你要與整個世界為敵，這個世界又怎麼會以你為敵？陛下和掌教又怎麼會同時認為你該死？你如此德高望重，又怎麼wｗｗ.hetuｂooｋ.ｃoｍ.cｏｍ會被關了這麼多年！」

老人的眼中早已沒有那抹黑夜的影子，他不知道那個人藏身在長安城何處，是不是還在長安城裡，這些天他甚至根本完全忘記了這件事情。

李青山的聲音漸漸冷冽起來：「所以我不明白，為什麼當年你會忽然變成那樣一個人，你會做那樣一件事情，成為神殿第一個被囚禁的光明大神官，我更不明白你為什麼脫困之後還要來長安城，你究竟想做什麼？」

李青山眼瞳微縮，震驚異常。

老人靜靜看著他，緩緩直起身軀，佝僂瘦小的身軀，隨著一個簡單的挺腰動作，竟驟然變得高大威猛起來，一股莊嚴智慧強大的感覺噴薄而出。

大唐國師正面對上光明大神官，不知道勝負如何。

面對大唐國師，老人自然不再是那個喝茶吃飯看桑桑的普通老人。

聽著這番情真意切的話，光明大神官沉默了很長時間，似乎也生出了些許感慨，但片刻后他的表情便變得平靜淡漠起來，說道：「看到便是看到，光明眼中之所見便是世間客觀之所在，虛妄亦是真實。」

隨著冬風席捲而來的還有一道聲音。

李青山搖頭說道：「如果世間一切事與法皆由昊天註定，那我們何必還要修行求索？黑暗在那裡，自有昊天凈化，你在自己的位置上完成自己的使命便好，何必還要做這些事情？如果你真能清楚自己的位置和使命，現在的你還應該是坐在神座之上受萬民崇拜的光明大神官，又怎麼會變成所有人都想殺死的喪家犬？」

後面的這些天，化身為長安城一普通老頭的光明大神官如常出入客棧、吃飯睡覺，尋幽訪勝，煨hｅｔubook•ｃｏｍ•ｃoｍ爐飲茶，聽曲打盹，每天必逛臨四十七巷，然後看桑桑。

老人站了很長時間，直到一陣冬風自巷口襲來，從厚棉襖的領口裡鑽了進去，激得他咳嗽了幾聲，身子佝僂得更低了些。

光明大神官語氣愈發平靜，說道：「誰有膽量拿我當替罪羊呢？」

光明大神官面無表情說道：「不滿意。」

巷口安靜地佇立著兩棵大槐樹，樹葉在冬風裡有氣無力打著卷，與街巷兩側宅院里探出來的傲然大樹的森森綠意相比，實在是顯得有些寒磣。

李青山看著他蒼老的面容，想起多年前在神殿偏居里苦心孤詣研習教典的那位慈愛老者，心中生出同情與厭憎交織的惘然複雜情緒，感慨說道：「歷任光明大神官均為道門內精研教義聰慧無雙之人，但不知道為什麼，光明大神官反而是最容易出問題的人，越優秀越是如此，千余年前入荒原傳道那位如此，六百年前在南海失蹤那位如此，你也如此，為什麼會這樣？我時常在想，是不是你們這些有大智慧大毅力的人物有大自信，所以才會堅持認為自己看的才是真實的，而且是唯一的真實，從而與真正真實的世界越走越遠？」

「你就沒有考慮過陛下和掌教的想法？」

李青山轉首望向殘破的將軍府，慨嘆道：「就因為你當年一句話，長安城裡死了這麼多無辜的人，這座將軍府拜你所賜也已經衰敗如此，莫非你還不滿意？」

光明大神官沉默。

「今年長安城的冬天要比以前冷很多。」

如果是真正的客人，大唐自然有好茶好酒招待，如果是不請自來，並且有經年之怨的惡客，所謂留客自然是代表別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