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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旁那根柴木上的那抹綠意早已勃發，十幾片青綠肥嫩的葉兒上方有一朵粉粉的桃花，桃花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瓣瓣綻放，一瓣兩瓣緩緩伸展，嬌嫩的花瓣在風中微微顫抖，上面竟隱隱可以看到露珠幾滴。

花后是一個洞。

……

他被識海里出現的畫面震驚，下意識里問道：「洞玄境……有這麼強大？居然能感知到這麼遠距離的畫面？」

今日他終於快要逾過修行道上那個重要關口，晉入知命境界，只覺身心無比舒暢，背靠青翠面朝雪峰，身旁舊木結新桃，人生似乎便要圓滿。

然後他馬上知道自己錯了。

剛剛破鏡的寧缺，精神氣息正處於人生最完美的巔峰時刻，他未作調整未作等待，甚至沒有允許歡樂繼續洋溢，便射出了自己最強大的元十三箭。

隆慶皇子人生第一次將要入知命時的真實想法便是這樣的。

她也沒有凝視青翠山谷，因為她已經感應到先前那刻的天地之息變化，知道那個叫寧缺的書院弟子已經洞玄，雖有些出乎意料，卻也並不在意，心裏想著若要維護神殿的尊嚴，大不了稍後把寧缺和書痴盡數殺了，世間又有誰知道這場賭約？

※※※

莫山山眉頭皺了起來，一路同行入荒原，她清楚寧缺很重視自己這些沉重的行李，今天才知道原來行李里是這些古怪的東西，卻不知究竟有何用處。

『注：這裏兩百零七字，是直接用的第一卷元十三箭里的內容，因為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來比這段更好的發箭描寫了，所以直接搬來用，就算把這字數摳掉，這章字數也是飽足的。向大家報告一下，這章是真用心了，請細看。』

不是美妙夢裡自己西陵道法大成之後開出的那朵金花。

……

箭尾最後離開弓弣處，不知道是因為速度太快的原因，還是因為箭身上那道符文被激發的緣故，箭尾脫離弓身時，竟帶出了一團乳白色的湍流。

驚了靜湖。

堅硬的符箭直接刺穿隆慶皇子的胸腹，帶出一朵極誇張的血花，撕扯亂他體內的氣海雪山，然後如道黑色閃電繼續疾飛，直至射入雪崖後方極遠處的山峰里。

這一箭。

你若安好，便是晴和圖書天。

更何況他身旁還有道痴葉紅魚在護法。

因為這種嶄新的認知，讓他產生了極強烈的渴望，想在湖畔置案鋪紙磨墨運筆，將眼中識海中看到的天地痕迹全部寫下來。

寧缺把行李放到地上，取出一個沉重的桐木匣子，說道：「如果有敢耍賴的人，或者出老千被人抓住的人，都要被砍掉自己身上最有用的那個部分。」

隔著十余里距離遙遙傷人，如果不是劍聖柳白的劍，那就只能是傳說中進入無距境界的聖人，但世間真有這種人物存在嗎？

道痴葉紅魚坐在雪崖另一處，她沒有看隆慶，因為她知道他今日必將知命，反而覺得有些無聊無趣，忍不住蹙了蹙眉，有些不耐。

寧缺深吸一口氣，舉起鐵弓瞄準遠方那道雪崖，右臂緩緩向後拉動，堅硬的鐵弓隨之微微變形，弓弦深陷入他的手指之間。

「現在的問題是怎麼告訴他他已經輸了。」寧缺說道。

他身旁那根柴木上的桃花已然枯萎。

然後元十三箭消失在乳白色的湍流之中。（注）

這道符箭的飛行似乎不需要時間，可以無視距離。

隆慶皇子低頭看著自己胸腹間那道透明的洞，身體緩緩顫抖起來。

寧缺和莫山山站在霜草之間，舉目向遠處那道雪崖方向望去。今日天空湛藍纖凈無塵，視野極好，然而空中總有無數肉眼看不到的微小顆粒，隔著十幾里的距離，根本沒有辦法看清楚那道雪崖上的畫面，甚至連雪崖都看不到。

在知命境的大修行者眼中，修行道上曾經的同路人都會變成螻蟻一般的存在，任何能夠影響到道心的障礙，都將不復存在，因為一旦知命便有世內與世外之別，一旦知命便非世內人，自然不用再在意世間的規矩道理。

大明湖南岸，靠近青翠山谷陡崖處有一道緩坡，隨著陣法消散，春意復生，那道緩坡早已被綠油油的一片野草佔據，變成了草甸，只是草甸最外圍臨崖處被谷外寒意所侵，才顯得有些衰敗枯凋。

洞裏面什麼都沒有。

轟的一聲巨響。

而是一朵血花。

鋒利的箭簇從弓弣握手處瞬間前突，當它運行出某個距離后，弓弣處鑲著的https://m.hetubook.com.com那顆金剛石，與金屬箭桿發生了一次輕微的摩擦，被磨出極複雜剖面的金剛石鋒，如同落在紙面上的蘸墨毫尖一般，極隨意地在箭桿上畫出一道線。

站在枯霜泛白的草甸上方，寧缺望向十幾裡外的遙遠山崖，注視著識海里那團將要綻放的金色花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彷彿像是冬日的湖。

那座山峰腰間積著的雪開始崩塌，漸成白色的洪流，聲若雷鳴。

「輸便是輸，不認也得認。」

莫山山輕輕搖頭，說道：「破境之時道心通明，你我能感覺到他，他的感知也是極端的敏銳，你先前破境的瞬間，他應該就已經知道了。」

寧缺看著遠方，眉頭一挑問道：「他這是要耍賴？」

無關恩仇但確實十分快意。

那便是知命。

莫山山轉身看向他，眼眸里流露出惘然情緒，不明白相隔十余里地，而且對方將入知命，寧缺如何能夠逼迫對方履行那個破境之約。

今日他終於逾過修行道上那個重要關口，晉入洞玄境界，只覺身心無比舒暢，站在湖畔雙手扶腰，身體後仰抬頭望著藍天上飄浮著的雲朵，只想長嘯或傻笑數聲，才能把胸腹間那股快然之意全部抒發出來。

眼看不到雪崖不等於真的完全看不到，寧缺剛入洞玄，正是精神氣息處於巔峰的時刻，平常便極為敏銳的感知更是敏銳到了極點，識海里竟是清清楚楚出現了一團極亮的光團，光團作金黃色異常明亮，邊緣四散如同一朵美麗的花。

修行道路越往上走越艱辛，破境越艱難，破境之時也越危險，然而雙方相隔如此之遠，他根本不相信對方能有怎樣的手段能干擾到自己。

盤膝坐在雪崖上的隆慶皇子感到了遠處傳來的天地氣息波動，他甚至清晰地感知到了寧缺的敵意與殺意，但他毫不在意甚至輕蔑地不屑睜開眼睛。

桐木匣子里擱著形狀奇特的金屬物體，這些金屬物體表面黝黑，由無數根極細的金屬絲編織絞弄而成，看上去蘊藏著極堅韌的力量。

……

莫山山看著他問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也許就是下一刻。

定下破境之約那日，寧缺曾經m.hetubook.com.com問過莫山山如果在破境最關鍵的時刻，破境者忽然受到外界襲擊會出現怎樣的情況，當時莫山山應道破境者會遭受劇烈的反噬，甚至有可能此生再無望破境——所以他決定代替隆慶皇子履行那個賭約。

寧缺理所當然說道：「當然是告訴隆慶，我已經破境成功，既然輸了賭約，稍後他便要自廢雪山氣海，那何必再這麼辛苦地破境？現在認輸動手或許能少些痛苦，若他真的晉入知命境界再自廢，我覺著這未免也太殘忍了些。」

寧缺看著天上的雲，看著湖面上的雲，還有那些雲中真實或虛妄的雪峰，感動地體悟著洞玄境帶給自己的細微感受。此時的他，對於晉入洞玄境的真切意義並沒有太直觀的認知，但他至少很明顯地感受到自己對符道的理解加深了不少。

但他沒有這樣做，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處理。

隆慶皇子閉著眼睛，平靜而喜樂地坐在雪崖之上，坐在樊籬之外，坐在青葉與粉桃之前，等待著自己破境的那一刻。

他本是長安城裡一頑童，卻陡遭變故，見慣世間最醜陋，經歷過世間最險惡，正年少時節卻要帶著桑桑四處流浪，最終被生活煎熬成了邊城裡的砍柴少年郎。

……

然後他開始上弦，又從深色箭筒里抽出一根微黑的合金箭。箭桿上密布著鱗般的細紋，不知被鍛打了多少萬次才能打出如此的效果，如果仔細望去，還能發現如鱗細紋間，還有一些更深刻的線條，那些是符線。

……

「賭坊規矩就一句話，輸了要認帳。」

說來奇怪，作為西陵神殿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她和隆慶皇子共掌裁決司，雖未明爭卻有暗鬥，這些年來她一直壓著對方一頭，此時隆慶眼看著便要入知命，不知為何她竟是表現得毫不在意，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一種威脅。

他識海里的如錦繁星已然盡碎，殘留的那抹黑夜也已經被撕扯成絮。

在茫茫天棄山間第一次出現在世人眼前。

緊繃的弓弦擦著指腹高速回彈，帶動符箭猛然射出！

青翠山谷深處傳來的氣息波動，清晰地傳到了雪崖之上，映進他此生最敏銳的識海之中，他知道寧缺已經破境，然而和圖書那又如何？

寧缺取出匣中的金屬物體，手指從上面微顯粗糙的表面緩緩摩過，緊接著他加快了動作，隨著金屬構件的扣合聲，一把渾體黝黑的金屬弓迅速成形。

那箭太快，快到他根本沒有反應，快到血花噴濺之後，恐怖傷口裡的血還來不及跟著滲出，便穿透了他的身體，消失無蹤。

莫山山輕聲說道：「這種時候他不可能認輸。」

「這個世界是平的，真好。」

在他此時的識海中，半天黑暗已然敗退，似錦繁星將要佔領整片蒼穹，在他身後的柴木上，桃花已然盛開，最後那瓣便要綻出最後的那一絲顫動。

被黑色道袍覆蓋著的胸口上開出了一朵花。

……

待知曉世間有大道，卻不知大道何處在哪個方向，開平趕集淘了本太上感應篇，枯看數年無所得，偶遇賢者才知自己諸竅不通，所謂修行只是痴心以及妄想。好在最終他還是通了竅悟了道，入了書院盡褪牢騷。

莫山山情緒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隆慶此時距離修行者夢寐以求的知命境界只差一步，馬上便會成為大修行者，值此時刻難道他還真的會履行賭約，捨棄自己一身修為和神殿身份？寧缺你平日里的表現不像這般天真無邪的呀？

若最後的花瓣也完全展開，那便是盛開，那便是怒放。

莫山山望著十幾裡外的雪崖方向，若有所思說道：「不是洞玄境能感知如此遠的天地氣息，而是因為隆慶皇子此時已經到了破境的關鍵時刻，他要破的乃是知命境，動靜自然不小，此時他正要跨過那一步，數十年修行所得的道意及念力盡數宣洩至體外，對天地元氣的干擾太強，所以你我才能看到。」

……

隆慶皇子在等花開。

由世間獨一無二書院打造出來的獨一無二的元十三箭。

晴朗的天空驟然變得陰沉起來，荒原北方的北方有黑雲叢生。

隆慶皇子愕然低頭，向黑衣胸口望去，眼瞳瞬間變得無比悲慟。

過往十余年間所積蘊的冥想念力，那些艱辛掙扎在他心間留下的堅韌意味，對天地的所有認知還有那些仇恨不甘怨憤冷酷情緒，盡數在這一箭之中傾泄而出。

……

很空很空的洞。

萬涓成水，然後匯流成河，https://m.hetubook.com.com艱辛千萬里峽谷丘陵平原灘涂，最終浪奔浪流摧沙狂肆噴涌將要出海，卻迎面遇著萬丈山崖，浪散成沫好不慘淡，恰如他此時的心情。

正是箭桿符文處的那片空白，正是那道符文的最後一筆。

桃花已經開了四瓣，第五瓣正在緩慢而堅定地向空中展開。

寧缺沉默片刻后笑了笑，說道：「差一步也是差，終究還是我贏了。」

前一刻，黝黑細長的元十三箭消失在寧缺的弓弦上，消失在乳白色的元氣湍流中。

寧缺說道：「那天我就對你說過，若我先進洞玄，就由不得他不履約。」

看不見的箭，便在這道空洞里前行。

隆慶皇子逾知命境散發出來的氣息太過明亮，明亮得就像是夜裡的火堆，根本不需要瞄準，就這樣清清楚楚地出現在他眼前。

隆慶皇子牽動唇角，艱難而惘然地笑了笑，笑容卻是那樣的痛，痛入骨髓的痛。

……

然而就在此時，天外飛來了一箭。

亂了密林。

由草甸至雪崖間，無數落葉飄飄而下，樹梢驚慌躲避，形成一道空洞。

隆慶皇子愕然睜眼，向青翠山谷望去，臉色瞬間變得極為蒼白。

寧缺看著那道看不見的雪崖，沉默片刻后問道：「那他還在等什麼？」

他本是燕國都城一王子，然屢有奇遇，見慣世間最繁華，經歷過世間最幸運，正青春時節便要巡遊諸國四處裁決，最終被昊天降恩成了桃山裡的煌煌美神子。

……

他怎能不痛？

萬涓成水，然後匯流成河，艱辛千萬里峽谷丘陵平原灘涂，最終浪奔浪流摧沙狂肆噴湧出海，好不快意，恰如寧缺此時的心情。

枯了新桃。

大明湖湖水翻滾震蕩，魚兒惶恐不安。

莫山山看著湖畔的他，發現他的身影竟和湖光山色如此的和諧，感受著風中傳來的氣息，明白他做到了什麼，面上露出真摯的笑容。

說完這句話，他鬆開了手指。

……

一箭毀滅了他的所有。

……

……

莫山山怔怔看著他手中黝黑的鐵弓鐵箭，震驚地下意識里抬手掩唇。

……

晴天冬湖青翠山谷，天地間的一切痕迹原來都是符的線條。

……

……

今天是個大晴天，適合射箭。

下一刻，元十三箭便來到了隆慶皇子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