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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夜

作者: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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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六十七章 大明湖開

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六十七章 大明湖開

……
身為夫子的親傳弟子,偏生如此弱小,書院任寧缺代表後山行走天下,必然會讓他帶著些保命手段,所以她雖然慨嘆于那把大黑傘的強大防禦能力,卻並不吃驚。
寧缺盯著模糊血肉間隱約可見的白骨,臉頰因為劇烈的痛楚而變得蒼白,甚至身體都開始顫抖起來,但他依然沒有鬆手的意思。
寧缺曾經聽聞西陵神殿掌教曾經稱讚道痴萬法皆通,如今看來果然如此,道痴不止境界高妙,更震撼的是她在戰鬥中所表現出來的毅力決心眼光和無窮無盡的手段,他忍不住心想:「居然這樣都殺不死你?看來必須要想辦法殺死你。」
那股悠遠古老的氣息,匯聚在濃郁的水霧裡,驟然暴漲,瞬間佔據整座青翠的山谷,再過瞬間漫上奇崛的雪峰,最終直衝遙遠灰暗的天穹。
大明湖活了過來,湖水蒸騰翻滾,水霧籠罩山谷。
大明湖消失無蹤,湖水失了濤聲,水霧遮掩一切。
雖說在箭射隆慶皇子之後,他就很清楚自己與神殿,尤其是那位道痴已然成為生死之敵,但他落在黑傘上的目光,依然止不住生出很多讚歎與佩服。
書痴此生所寫的最強大的半道神符,並沒有向著湖面上站立著的道痴而去,因為距離太遠,因為她知道即便自己出手,也不見得能夠擊倒那個強大的女子。
道劍襲擊著黑傘,黑傘抵抗著道劍。立於湖上的道痴身體無法移動,肩頭的傷口還在不停地流血,不知道什麼時候念力會枯竭;躲于傘下的寧缺身體無法移動,指間的傷口不停地hetubook.com.com流血,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握不緊這把傘。
撐傘同時,寧缺把莫山山拉到自己身後,大黑傘很大,兩個人半蹲在傘下,頭頂彷彿多出一片半圓形的黑夜,沒有留下任何縫隙。
伴著一聲痛苦的悶哼,鮮血自他唇角淌落,但他左手緊握著傘柄中段,右手像鐵絲般緊緊摳著黑傘上端的傘骨,用胸口抵著傘柄。
他低著頭皺著眉,雙臂不停顫抖,雙手指間現出蒼白色,已經用盡全身的力氣,卻依然還是無法抵擋住黑傘傘面傳來的一陣強過一陣的衝擊力。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葉紅魚臉色蒼白,但看不出有念力枯竭的徵兆,寧缺低著頭緊緊抿著因為失血而發白的嘴唇,也看不出有放手的可能。
大黑傘在湖畔的暴雨道劍下瑟瑟支撐,似乎隨時可能崩潰,卻一直沒有崩潰,那些冰劍化成的水霧越來越濃,漸要將它掩埋。道痴面無表情看著那處,在心裏很認真地說道:「這樣都殺不死你嗎?看來,你真的必須死了。」
依舊是那半道神符,只不過這一次符線行走不再無形,而是依循血線,清晰得無以復加,湖畔漸生的符意並不比先前更強,但卻更為生動,彷彿有生命一般。
她的半道神符投向了大明湖!
然後莫山山的指尖輕輕蘸進空中的血珠,就像一根纖細的紫毫蘸進黃州沉泥硯的墨汁之中,柔柔一拖復落空中無形之紙,便畫出一道血線。
生死關鍵時刻,寧缺撐開了大黑傘。
為了證道,她于西陵桃山上和_圖_書覓強者,於四海野地覓遺輩,這些年來與很多高手較量過,然而卻極少有人能夠讓她尊重甚至敬佩,因為在她看來,那些所謂高手徒有境界和雄渾實力,卻根本不知道怎樣發揮,便如讀死書的酸書生那般不值一提。
看著迎面而來的密密麻麻道劍,少女符師平靜咬破自己的手指,憑由鮮血從指間淌落,然後輕輕向空中伸去。
因為擁有同樣的氣質和理念,所以他們互相佩服,互生更深重的殺意,因為不好殺,所以尊重,所以更必須要殺死對方。
破指間流淌下來的鮮血沒有滴落到地面,而是順著黑傘傘骨淌到傘面上,驟然間他識海里出現了一抹亮光,可惜在這種時刻,他實在是沒有精力去尋找那道亮光的真實模樣,只能盯著黑糊糊的傘面,盼望著道痴的念力趕緊衰竭。
顏瑟大師親自書寫的錦囊神符,集合了書院後山智慧與能量的劃時代元十三箭,再加上已經悟了半道神符的書痴莫山山,這是怎樣的力量?
寧缺大吃一驚。
大明湖畔的戰鬥從極激烈的動態畫面,轉成絕對的靜止畫面,除了劍與傘。然而隱藏在其中的兇險卻是越來越激烈,只要一方無法堅持下去,那麼便是毀滅之時。
這個選擇毫不出乎意料,甚至就像那些被人看厭了的陳詞濫調,然而正如同文章里的陳詞濫調往往是數千年文人總結出來最不容易出錯的精華,大黑傘也同樣如此——能承萬世塵埃,能遮眼遮天,面對再大的暴雨,也不會漏下一絲。
道劍無法刺破大黑傘,但上面www.hetubook.com.com蘊積著的恐怖衝擊力卻留在了傘面上,然後順著不知什麼材料製成的傘柄,傳到寧缺緊握傘柄的雙手間。
在這種情況下,有一名少女符師似乎被人遺忘了,但她是書痴,怎能被人遺忘,事實上最終解開這個生死之局的人,便是她。
白皙的肩頭被元十三箭再次射中,鮮血凝成的血珠緊貼在她的赤|裸上臂處,有些血腥,一絲不苟莊嚴的道髻早已亂了,縷縷黑髮剛飄到空中,便被縛字元束在她的臉頰上,黑絲襯著潔白的膚色,顯得格外美麗,卻又有幾分狼狽。
葉紅魚痴于道,痴于證道,何以證道,唯生死耳,所以她狂熱地追求戰鬥。寧缺痴于生,痴于貪生,何以求死,唯避死耳,所以他戰鬥起來非常拚命。緣由雖然不同,所形成的外顯氣質卻有幾分相似,如果他們能夠知道彼此的童年生活,大概就會清楚原來彼此是同樣的一類人。
……
雖然被兩道符箭波及受了重傷,但這個修道痴狂的少女終究還是沒有死,非但沒有死,她漠然站在湖面薄冰之上,被縛字神符所制,卻是凜然舍了最珍貴的本命物,心意一動便用萬柄道劍把寧缺和莫山山壓制得無法還手。
萬柄冰霜劍,遮蔽了來自山谷上方蒼穹的天光,黑壓壓一片來到湖畔。就在這時,一朵傘花開于萬劍之前,花色如夜空一般漆黑,頓時讓萬劍失色。
……
真正讓她感到吃驚甚至隱隱尊敬佩服的是寧缺在戰鬥中所表現出來的能力,這種能力指的不是境界或者對天地之息的操控程度,而和圖書是指他對所有戰鬥手段的巧妙運用,對出手時機的精準選擇,甚至可以含混稱之為某種氣質。
道劍的轟擊還在持續,大黑傘傘面傳來的力量越來越強大,他緊摳著傘骨的手指漸漸被割破,流出血來,甚至漸要向指間陷下去。
大黑傘傘柄從寧缺指間滑脫,重重撞到他的胸口!
雖說不是符師本人發動,大明湖上這道縛字元的符意失了幾分妙處,但這道縛字元畢竟是顏瑟大師寫的神符,無論符力持續時間還是強度都非常恐怖,即便以道痴葉紅魚的境界能力,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擺脫。
很高的地方聽說都很寒冷,道痴葉紅魚境界很高,她隨意一念灑向湖畔如暴雨般的萬柄道劍也很寒冷,湖水凝成的劍身矇著淡淡的霜,已然成冰。
局面似乎進入了一種死局,兩個人都太狠,狠到看不到這個死局的結尾,最終是生存還是死亡,似乎只能取決於誰能堅持到最後。
就像剛剛寫好一幅淋漓墨卷的枯筆,投向瓮里的清水,想要濯清自己。
以這一筆為引,一股悠遠古老的氣息自湖底生出,令人心生震撼膜拜之感。
但道痴的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只是冷冷看著湖畔那把大黑傘。
他向來對自己夠狠,尤其是在事涉生死的緊要關頭,所以在湖畔萬柄道劍之前,他死也不會放開黑傘,因為他知道一旦放開,自己和莫山山都會死。
小而鋒利的道劍,密密麻麻而至,像真的暴雨般連綿擊打在大黑傘膩污厚實的傘面上,發出啪啪啪啪巨大沉悶的撞擊聲。道劍無法刺破傘面,伴著強大的和_圖_書衝撞力量紛紛碎成冰屑,然後化為水霧消散在黑傘之前。
莫山山站起身來,站到了大黑傘的外面。
肩頭凄慘的傷口,掌心還微熱的血水,上臂處緊粘著的血珠,都讓葉紅魚感到憤怒羞辱甚至瘋狂,但她的眼眸卻像那些水鱗凝冰結成的劍般開始燃燒起來,透出一份狂熱的冰冷——只有面對真正值得尊重的對手,這種眼神才會出現。
大明湖清澈的湖水裡,驟然多出無數條極細的血絲,彷彿硃砂。
纖細指尖滴落的血珠很奇異地懸浮在了空中。
萬柄道劍在湖畔空中列成繁複的劍陣,依序降下,連綿不絕猛然轟擊,速度變得越來越快,甚至冰凝劍身帶出鮮紅的尾艷,彷彿正在燃燒一般!
今日在大明湖畔,為了殺死寧缺她已經盡了九分心思,極罕見地動用了參悟時間並不長的昊天神術,最後還用了昊天道門掌教震懾世間的萬劍宗道法,卻依然無法殺死對方,甚至反而被對方重傷了身軀。
……
……
彷彿要把這片天掀開一般。
雖說道痴在雪崖上晉入知命,但如果是普通的知命境初品大修行者,這樣的力量面對寧缺和莫山山還有那些隱藏著的大兇險手段,只怕也會命喪當場,然而道痴卻沒有死。
隨著她的動作,那些迎面刺來的道劍驟然間變得緩慢了幾分。
……
直到今日她遇到寧缺,發現這個史上最弱的天下行走,竟是極為罕見的懂得戰鬥真諦的修行者,雖然如今境界尚低,但只要境界稍有進益,生死證道之時必然極為強大——她很確認這個推論,因為她自己便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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