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聲輕噫，粉墨登場
如此神乎其神的道法，已然站在人間的最高處，處於知命境界的最頂端，雖然尚未破境，但距離天啟境界也只剩下極薄的一線。
山腳下的中年男人微微皺眉，此時的他當然感知到了那道劍意，他不知道那道劍意刺向何處，卻也隱約猜到值得那人傾盡畢生修為刺出一劍的人會是誰。
但他能確認水潭冰面破口的形狀很特別，像是一隻木瓢留下的痕迹。
十四年前，他見過那隻木瓢，然後便再也無法忘記。
只是他偶爾還會懷念已經遠去多年的逼人的青春。
礁石上那位穿著青衣的道人看著他憐惜地笑了笑。
然而山腰間那片安靜了很長時間的小水潭卻忽然有了動靜。
又很像一隻手緩緩闔攏書頁所發出的聲音。
當年的三位天下行走還是三個少年，他們聚集在一棵小樹下，沉默看螞蟻看了很長時間，然後他們看著那道黑線看了很長時間，最後各自離去。
他來自世外的不可知之地，但他很清楚世間一直隱藏著很多真正的強者，比如呼蘭海畔的那個中年男人，對於已經接近超凡入聖境界的人間武道巔峰強者，即便強大如他也必須保有幾分敬意和矜持。
那時候的知守觀傳人葉蘇很驕傲，很自信。
看看天書究竟會落在誰的手中，是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之一，然而自幼在知守觀里長大的他，從剛識字時便開始看那六卷天書，少了神秘感，自然不會像世間凡人或
m.hetubook.com.com是那些修行者般對天書存有一種莫名敬畏，所以這並不是他來到此地的真正原因，至少不如那個真正的原因重要。
離開呼蘭海畔向北面的天棄山麓行走，隨著時間流逝，中年男子身上的肅殺氣息漸漸斂沒，身後留下的腳印也越來越淺，直至沒有任何痕迹。
葉蘇聽著遙遠山腰間那面小潭畔傳來的嘩嘩輕響，在心裏默默想著這些話，然後發出一聲極幽寂極滿足的嘆息聲，微笑著向雪峰邊緣走了一步。
……
「今日看來，果然如此。」
站在雪峰之巔的他，卻認真看著山腰裡的水潭，無論是道髻間的烏木叉，還是身上的單薄輕衫，在寒風裡都紋絲不動，便如他此時的靜明道心。
西陵神殿天諭大神官入觀閱天書，亦未多言。
……
還是一生。
但他沒有猶豫，身為人間巔峰強者，能隱隱感知到自己的氣運，知道這是自己一次絕佳的機會，而且他有自己的驕傲，所以他無視雪峰之間那場無人知曉，卻註定會震驚世間的相遇，神情肅然向著山谷出口處走去。
於是他無法再像從前那般驕傲，那般自信。
……
「那四個字是仁者樂水。」
那面水潭面積極小，潭底或許有熱水湧出，所以前些日子一直沒有冰封，只是終究禁不住寒風凜冽，水潭表面上還是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道士神情寧靜身材清瘦，身後負著把木劍，靜靜https://m.heｔubｏok.ｃｏｍ•ｃoｍ看著雪峰下方飄動的白雲，以及白雲下方荒蕪的原野，還有那片像面白色鏡子般的呼蘭海。
來自知守觀的天下行走葉蘇，前些日子在魔宗山門外的雙峰間，與來自魔宗的天下行走唐，以寧缺和隆慶皇子的破境速度做了一次賭約。
水潭畔響起一陣很輕微的嘩嘩聲。
然而喚出輕噫之聲的那人反應有些慢，啟唇的速度很慢，所以這一聲輕噫感覺被刻意拖長了很多，悠長幽遠咿咿呀呀，便像是戲曲主角登場時的那聲喚。
雪山外的呼蘭海畔有人。
在凜冽寒風中他再次舉步，從湖冰走到堅實的土地上，魁梧堅實有若鋼鐵的身軀，完全無視荒原勁風的存在，挾著一身肅殺之意向北走去。
正如呼蘭海畔那個中年男人猜測的那般，苦寒寂清可能萬年無人蹤的雪峰頂上確實有人，那是一名穿著單薄輕衫、髻間插著根烏木叉的道士。
「所以你這一生極喜愛與清溪幽潭親近。」
他走的速度並不快，甚至有些緩慢，腳步每次落下，也不見如何用力便會陷入被凍硬的荒原地面，留下一道極深的腳印。
雪峰里，知守觀傳人葉蘇終於和線那邊的那個書生相遇了，而在雪峰下，中年男人以為自己也馬上將與那捲天書相遇，與此相較，再長時間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
最終寧缺勝了，隆慶皇子廢了，於是……他輸了。
時值隆冬，莽莽天棄https://www.hetubook.com.com山間寒風勁吹，至於雪鋒之上的氣溫更是極低，好在因為峰頂太高，沒有被山麓間那些瀰漫密谷的薄霧遮住，陽光直射至此，雖然帶不來多少真實暖意，卻能給人的心理上帶來些許安慰。
……
葉蘇默默轉身，望向山間某處水潭。
他一直很遺憾，沒有機會向線那邊的那個人請教。
直到今天，他似乎終於有了機會。
中年男子看著眼前的湖岸，忽然停下了腳步，然後他摘去戴了很多天的帽子，露出自己的容顏，他望著遠方的莽莽群山，那雙濃若墨蠶的眉毛微微蹙起，紅如稠血的雙唇微微一翹，露出一道意味複雜的笑容。
數萬束光線照耀在那柄木劍之上，竟讓單薄的劍身金光大作。
……
按照那份沒有說出口卻彼此心知的賭約，葉蘇不能再加入到天書明字卷的搶奪之中，但這不代表他不可以站在雪峰上遠遠地觀看這幕大戲。
隨著他走出這一步，身後那柄薄薄的木劍懸浮至空中，嗡鳴作響。
當然，如果他還是十幾年前那個驕傲的木劍少年，絕對不會在乎這些事情，然而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年少的自己，對於這個世界和自身的認識早已不同。
……
……
那些嘩嘩的聲音早已寂滅不聞，潭畔某處響起一聲輕噫，似乎有些意外。
他沒有像世間那些知天命的大修行者一般，把自己和天地自然融為一體，因為他修的從來都不是道法，他用恐怖的和圖書念力把自己的身體意識與天地完全隔絕開來，彷彿把自己變成了一顆石頭，如果閉上眼睛，根本無法感覺到他的存在。
他「看」到了呼蘭海畔的那個中年男子，但事實上他並沒有去看那名中年男子，因為如果自己看到對方，那麼對方也能看到自己。
這片荒原之上他已經撒下無數眼線，更是不惜調動了軍部里的幫手，明明那個人前些日子還曾經出現在渭城外的碧湖，怎麼卻忽然來到了這裏？
如此強大的道劍，世間能得幾回見？
或許是很多天前，或許是先前那一刻，小潭水面的薄冰破了一個很小的口子，便是他也無法確認，那片薄冰究竟是什麼時候破的。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光明大神官衛光明便在此時向天啟的神聖領城邁出了半步，那雙幽深而純凈的眼眸，看到了黑夜的影子降臨人間。
「聽聞那十七年間你日日登山，卻毫無阻礙。」
道佛魔三宗這一代的天下行走齊聚荒原。
所以小水潭畔明明沒有人。
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當日黑線的那頭一直有一個人坐著。
……
「聽聞你第一次登書院後山時，在柴門外看到了四個字。」
天空上的太陽忽然間彷彿變得更加明亮了一些。
……
……
……
「聽聞你十三歲開悟，三十不惑，再三月洞玄，一日之內知命。」
他來這裏，或許是為了懷念遠去多年的逼人的青春，或許是為了祭奠遠去多年的逼人的青春，或許是為了尋回遠去hetubook.com.com多年的逼人的青春，那些青春叫做驕傲。
多年後，歷經俗世繁華世外霜露，他成功地看淡看透了很多事情，於是自信自然地回到了身軀中，然而當年的青春與驕傲已經不在了。
他呵斥唐為邪魔，不屑言七念為外道，一劍便把那株小樹斬成了五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塊，然後念出一道至今為止自己最滿意的道偈。
其後他周遊列國，勘破死關，前往南海，興奮地向師尊稟報。
當時的他並不知道在那一天黑夜將至時，在那道他們不敢跨越一步的黑線那邊，有一個穿著草鞋破襖的書生，一直平靜坐在一方小池塘旁，手握一卷書喜樂誦讀，腰間掛著一隻木瓢，饑渴時便飲一瓢池水。
一道極純凈的劍意，就像凝結成束的光線一般，發自雪峰之巔，平靜而強大地無視任何空間距離，瞬息之間降臨到千丈之外的那面小水潭畔！
這些嘩嘩聲像是木瓢盛水的聲音，又像是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十四年前，七卷天書中最神秘的天字卷顯現出了一個極重要的徵兆，然而負責看管天書的觀中道人卻對此保持了絕對的沉默。
無論是十四年。
當那道純凈劍意降臨山腰小潭上空時，水面上的那些薄冰瞬間變得更加凝固，即便是那道極小的口子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冰封起來。
山谷里依然瀰漫著薄薄的霧，遮住那些光滑陡峭如同刀斧砍出來的石壁，也掩去那些逐漸靠近的腳步聲，然而卻無法永遠遮住裏面那些年輕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