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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極富耐心地傾聽少女們的講述，與她們微笑著言談交流。

禮賓院環境清幽，茂密的竹林在冬日里稍嫌暗淡，但依然保有著足夠的青蔥之意，有些微黃的竹葉飄落在窗台上。

寧缺注意到他的用詞，看著他認真說道：「看來你很喜歡我家桑桑？」

燈花微跳，莫山山拿起小剪把燈芯剪短，然後走回寧缺身旁，靜靜看著他運筆如飛，她知道他這時候已經很累了，但她知道他這時候不需要憐惜。

寧缺說道：「既然如此，那這個忙你就一定要幫了。」

寧缺看著他很認真說道：「多謝師兄幫忙。」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已經做了決定，就不再需要什麼感動，那除了讓我自己高興沒有別的任何意義，甚至那很下作。」

寧缺問道：「你什麼時候愛上杯中物了？」

……

陳皮皮說道：「你去荒原這大半年時間，我偶爾會去老筆齋坐坐，對桑桑姑娘有諸般好感，來自很多原因，其中有一點是因為她如今是光明神座的傳人，我畢竟是道門中人，當然會傾向她一些。」

寧缺笑了笑，把手絹塞進袖中，沒有說什麼。

莫山山把硯畔擱著的秀氣毛筆擱到筆架上，然後平靜坐在椅上看著二人，當寧缺把那段逗你玩說到一半的時候，她終於唇角微翹，笑了起來。

陳皮皮知道他現在疲憊到了極點，而且在晨時那場戰鬥中受了重傷，一直在院外等著他，此時看著他咳嗽，忍不住嘆息說道：「本來就受了重傷，卻和圖書要來做這些心神震蕩之事，豈不是傷上加傷，真是何苦來哉。」

莫山山靜靜看著他說道：「所以就給我寫一輩子啊。」

陳皮皮誇張地噢了聲：「原來是這樣。」

來到深處內院前墨池苑女弟子們紛紛散去，因為她們知道十三師兄是來找山主的，她們很自覺地想要把清靜的空間留給二人。

大河國少女們不知道陳皮皮的身份，但想著是寧缺的朋友，自然也極熱情。

寧缺說道：「相聲啊，是一門語言藝術，講究的是說學逗唱。」

莫山山雖然久居墨池畔，不諳世事，但卻是世間最冰雪聰明的少女，看著二人此時的模樣，竟是隱隱猜到了一些什麼事情，細細的眉尖微微蹙起，然後換作淡然雅靜，平靜坐下沉默不語。

二人來到禮賓院，穿過那片繁密的竹海，天貓女高興地迎了上來，牽著寧缺的袖子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興奮地告訴他昨天去了長安城哪些景點，又吃了哪幾家的點心，緊接著墨池苑的女弟子們也圍了過來，寧缺身邊頓時一片鶯歌燕舞。

莫山山在書桌上鋪好黃芽紙，鎮紙擺在一角，注水入硯開始磨墨，然後指著筆架上的那些筆，輕聲說道：「你選一枝。」

寧缺不知她要做什麼，沉默上前選了枝慣用的狼毫。

陳皮皮餘光看見手絹上的斑斑血跡，沉默片刻后說道：「如果讓書痴知道你受了重傷咳血，她會不會更感動些？」

禮賓院竹海畔的內居門一直緊閉，從白天和_圖_書一直到暮時，始終沒有開啟過，寧缺一直在和莫山山討論書道，在給她寫書帖，直至入夜點起燭尖，窗上的剪影變成了兩人，從外面看上去那兩個影子彷彿合在一處。

莫山山靜靜靠在他懷裡，說道：「你還欠我一張便箋。」

經過瞬間猶豫，寧缺把她抱在懷裡，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片刻沉默后，寧缺聲音微啞說道：「山山你那天在巷口說的是對的……」

陳皮皮說道：「二師兄打聽過像你現在這種時候就需要借酒澆愁，所以他專門去黃鶴教授那裡借了兩罐雙蒸，我們這時候就去把它給喝了。」

「為什麼我總是只能嗯嗯啊啊？」

莫山山美麗的容顏上少見地流露出少女的嬌憨調皮，打趣說道：「我要你寫多少便寫多少？那寫無數張如何？」

……

因為心虛所以心慌，至於有沒有隱藏在最深處的心痛，寧缺當時沒有表現出來，事後也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他把陳皮皮拉到自己身旁。

坐在椅中的莫山山忽然抬起手來，指著陳皮皮說道：「十二師兄你的……很不熟練，所以不好笑。」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寧缺接連說了好些相聲，賊說話、寫對子，相面，白事會，也不理會裡面有些段子，有沒有人能聽懂，反正他按著自己的想法就這樣講了下去。只在長安城瓦弄巷裡聽過兩段評書、從來沒有聽過相聲、更沒有參加過某小學相聲表演的陳皮皮哪裡會接話，反正便是一個勁地嗯嗯啊啊。

寧和*圖*書缺笑了起來，想著二師兄這樣的人居然也會關心自己生活里的這些事情，而陳皮皮更是一直陪伴著自己，不由心頭微暖。

……

「我想不明白那名叫道石的中年僧人剛入長安城，怎麼就能找著我，知道我會過那條長街。我想這件事情，有些人需要給出一個交待。」

直起身後，莫山山看著寧缺的眼睛，忽然向前走了一步，然後把身子前傾，有些笨拙生硬地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靜靜聽著。

散去前她們神情怪異地打量了陳皮皮好幾眼，心想這個胖子怎麼一點都不識風情，都這時候了還要跟著進去。

寧缺微微一怔。

走出禮賓院，寧缺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非常痛苦，哪怕是用手絹捂著，也不能讓咳嗽的聲音變得微弱些。

寧缺微澀應道：「那怎麼也寫不完啊。」

茶樓二層窗畔桌旁，陳皮皮想著寧缺先前說那位中年僧人今日慘死，是因為對方運氣不好撞到他心情不好的刀口上，忍不住搖了搖頭，打趣說道：「莫非以後你們兩口子每吵一架，便需要不可知之地來個人讓你殺了出氣？」

「可你明明在茶樓里說的是三分逗，七分捧。」

何明池走出茶樓，看著飄落的雪花，微覺詫異，他看了眼天，又回頭看了眼樓上那二人，取出黃油紙傘撐開。

莫山山自書桌畔起身，與陳皮皮見禮，然後疑惑望向寧缺。

寧缺用力地咳了兩聲，清了清有些沙啞艱塞的嗓子，伸手示意莫山山坐下，然後艱難擠出一絲笑和圖書容，說道：「今天我們為大家說段相聲。」

寧缺起身離開了茶樓，陳皮皮搖頭跟在他的身後。

……

寧缺回憶起當時的情形，沉默片刻后認真說道：「你說要我寫多少就寫多少。」

「因為你是捧哏，我是逗哏。」

終究不可能寫一輩子，沒有第二次剪燭，房門吱呀一聲輕響，莫山山送寧缺出門，在門檻外，二人平靜行禮，然後互道珍重。

寧缺拒絕了陳皮皮借酒澆愁的提議，決定回家休息，然而當他走到臨四十七巷巷口時，忽然想起桑桑現在還在學士府，老筆齋里幽靜得像座墳場，床炕冷得像是墳墓，所以他沉默片刻後轉身離去。

不過今夜此時安獨處。

陳皮皮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尷尬說道：「剛學的，見諒見諒。」

看著窗畔書桌旁的白衣少女，看著散落在衣裙上的黑髮，看著她微閃的疏長睫毛，和美麗的微圓臉頰，寧缺忽然生出馬上轉身離開的衝動。

莫山山看著身前的地面，疏長的眼睫毛微微眨動，聽著他的聲音，忽然站了起來，沒有讓他把這句話說完，輕聲說道：「十三師兄，請。」

……

聽著院門處傳來的聲音她抬頭望去，露出微微詫異的神情，沒有想到寧缺會忽然過來，更沒有想到他會帶著書院的十二先生。

昨夜他曾經在這間小院外駐足靜觀良久，看著少女在窗上的剪影良久，然後去湖畔掙扎痛苦良久，最終他做出決定時以為自幼冷血寡情的自己有足夠的精神準備，然而當他此和_圖_書時看到書桌旁的少女時，覺得心裏所有的事物忽然一下全部流光，空蕩蕩的極為難受。

「嗨，這不是逗你玩嘛。」

陳皮皮無奈說道：「我真是瘋了，才會答應你的請求。」

陳皮皮緊張地看了他一眼，說道：「相聲是什麼東西？」

莫山山看著他認真說道：「在荒原上你答應過我，要給我寫很多書帖。」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汗水就像暴雨般從他僵硬的身體里涌了出來，把身上的衣裳從裡到外全部打濕。

……

這種空蕩蕩的感覺是眼睜睜看著美好事物與自己終生錯過的茫然空虛無力感，更是當美好事物降臨到自己身前時卻要被自己無情兼且傻逼地拒絕從而可能傷害到對方的強烈挫敗負疚感，所有這一切最終就變成了心虛二字。

陳皮皮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我們喝酒去。」

陳皮皮看了寧缺一眼，毫不猶豫轉身而出，把安靜的房間留給冬末的竹林疏影，以及竹影里的這對年輕男女。

不多時后，他來到長安城老字號松鶴樓前，要求對方給自己準備一桌最豐盛的酒席，因為即便他不想謀一場醉，也想做些很沒有意義的事情。

陳皮皮一直在緊張地注視著她的反應，看到少女的笑容后覺得僵硬的身體頓時放鬆，高興說道：「她笑了。」

……

……

莫山山看著寧缺說道：「我更喜歡你一個人說的。」

莫山山靜靜看著窗台上的微黃竹葉，然後回頭懸腕提筆，在微黃書紙上寫出一撇筆鋒，便若竹葉形狀鋒利而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