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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紅魚站在潭中一株水草上，身上數十道傷口不停滲著血，瞬間把已經濕透的血色神袍再次浸濕，然後滴落在她腳下的潭水裡。

他知命不過半年，境界本就不穩，如果正面交手，根本不可能是懸空寺七枚大師的對手，甚至沒有可能戰勝羅克敵，只不過他擁有元十三箭和神符這兩樣可以越境殺的強大手段，而且很擅長戰鬥，慣於偷襲，所以才能擁有前面那些戰績。

二字元是神符，是寧缺除了元十三箭外最強大的手段，在爛柯寺里第一次出現，即便是葉蘇和七念都不敢輕視，葉紅魚再如何強悍也必須警惕。

「我確實沒有什麼興趣。」

嘩嘩聲響中，寧缺把所有的符紙都扔向了水潭之上，識海里的雄渾念力釋出，極為精確地聯繫上每一張符紙，然後同時施放！

他們二人太過擅長戰鬥，他們的生活就是不間斷的生死戰鬥，所以擁有近乎完全相同的心理素質和同樣強大的戰鬥意志。

然而桑桑現在便站在他身後的岸邊，她重病虛弱，整個人間都在追殺她，如果他死了，那麼她也會死，所以他不能死。

今天面對同樣擅長戰鬥、不以偷襲為恥、比他更不擇手段、實力境界又在他之上的葉紅魚，那麼他賴以制勝的那些手段，便沒有任何意義。

葉紅魚說道：「我本以為自己在戰鬥中沒有短板，直到認識你，我才發現原來我依然有弱項，所以一直在向你學習。」

葉紅魚說道：「你現在確實比以前強大很多，但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麼和圖書能逃出朝陽城。就算最開始的時候，你可以用元十三箭偷襲懸空寺里那些和尚，但當他們開始注意之後，至少七枚便是你勝不了的。」

清光從她的身後斜斜照來，穿透薄濕的神袍，沒有什麼魅惑的感覺，格外威嚴肅殺，她已經是裁決神座，不再是當年住在雁鳴湖畔的道痴。

然而就在這時，一直安安靜靜站在潭邊，看著寧缺和葉紅魚說話聊天吵架打架陰險互殺、始終沒有說話彷彿是局外人的桑桑忽然動了。

寧缺臉色微變，看著她認真說道：「你要殺她和殺我有什麼區別？」

朴刀刀面上綻起一道微弱的光芒，那是天地氣息凝結至極點的外象。

好凜冽的道劍氣息！寧缺雙手舉刀如燃天之勢，正向著浪花劈下，刀勢沉重而不可抵擋，忽然感受到道劍的氣息，卻依然不停！

寧缺說道：「你說過，將來在戰場上相遇，你饒我兩次。」

她不再出手，開始冥想，恢復消耗嚴重的念力。

兩個人的神情都極為漠然。

然後，她大放光明。

刀依然在落，指依然向前，帶著玉石俱焚的凜然勁，有著同歸於盡的狠意。

這是當年在土陽城裡，他刺殺夏侯麾下第一高手軍師谷溪時學到的手段，後來在雁鳴湖畔的宅院里，他用這種手段對付過夏侯。

他重重摔落在地，左胸出現一道極深的血洞，如果不是身體被浩然氣錘鍊得異常強悍，他的心臟肯定都會被這一劍刺穿。

葉紅魚伸出右手，掌心對準漸漸平靜的潭水。

葉紅魚和圖書想了想，說道：「確實有道理。」

此時她頭頂是天空，身下是潭水淤泥，天空與地面之間則是那兩道凌厲恐怖的符意，似乎已經沒有辦法脫困，也無法避開寧缺如風雷般的刀勢。

葉紅魚停下腳步。

葉紅魚看著那道向自己砍落的朴刀，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右手二指並成的道劍，依然穩定地向前刺去，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他的實力境界不如葉紅魚，今日用鐵箭暗算，又把對方逼入如此狼狽的局面，逼著對方與自己賭命，已經算是非常成功，面對這種極為難得的機會，他非常願意用自己的命去賭葉紅魚的命，哪怕最後極有可能是兩敗俱傷一道死去。

葉紅魚說道：「先前我已經饒了你一命，現在這是新的戰鬥。」

在極短的時間內，無數道符被激發施發，看似是同時發生的事情，實際上每一道符的施放順序都經過精心的計算，從而讓那些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符意，並沒有因為在極小區域里施發而湮滅無蹤，反而是如花開數十瓣，浪起數十道，愈發艷麗愈發狂暴，直到變成花的海洋，海上的風暴。

這純粹是無數戰鬥所培養出來的直覺，不須思索本能得出的結論。

寧缺問道：「在雁鳴湖畔，你答應過我什麼？」

寧缺說道：「難道你向我學的就是無恥？你為什麼不學學我的寬仁與慈悲？或者學一下我的書法也不錯。」

此時如果兩個人都不肯變招收手，那麼寧缺的刀會把葉紅魚砍成兩截，葉紅魚的指劍ｗwｗ•hｅｔｕbｏoｋ•cｏｍ•coｍ則會刺穿寧缺的氣海，他或者死或者變成傻子。

潛入潭水其實也是冒險，因為潭水已渾，水勢凝滯，對戰鬥會造成很多影響，然而她在潭水裡的遊動卻是那般靈活，血色的神袍沾水后緊緊貼著她曲線迷人的身軀，彷彿變成了一條真正的紅魚，瞬間便要穿過那兩道符線。

葉紅魚自潭水裡破浪而出，身形較低，指劍果然刺向了寧缺的小腹，重重地刺到厚實的刀面上，發出咄的一聲悶響。

沼澤四周的天地氣息，盡數被這些符紙召引到水潭上空，無數道湍流相依相偎相衝，不停地糾纏擠壓著，直接切斷了葉紅魚與天地氣息的聯繫。

……

片刻間，一道由湖水凝成的道劍，從潭裡緩緩升起，然後被她握在手中。

寧缺想到死在自己手中的曲妮瑪娣一家，沉默想著，那樣慘淡的結局，從來不在自己的計劃里，那便再繼續戰鬥吧。

看著刀鋒下葉紅魚平靜冷漠的眼眸，寧缺確認她雖然貴為裁決大神官，但依然可以隨時搏命，因為她是孤家寡人，那麼他只好退讓。

看著潭水裡那條紅魚，寧缺的臉上沒有任何吃驚的情緒，因為他早已猜到葉紅魚的應對手段，腳步微頓，雙手舉刀將落。

葉紅魚沒有理他，看了一眼桑桑，接著說道：「稍後你們一道上路，免得孤單。」

……

她會忘記自己是身份尊貴的西陵神座，忘記自己是個女人，甚至忘記自己是誰，根本不在乎什麼狼狽屈辱，只要能夠獲得最終的勝利。

寧缺心情微和圖書松。

寧缺說道：「你不是說同意饒我一次？」

葉紅魚依言負手於後，但在水裡的腳步卻沒有停下。

潭水搖蕩，符意凜厲，葉紅魚無法前行，只見水花四濺如白色的牡丹，她的身影從浪花之中探出，並指為劍，遙遙刺向寧缺眉心。

刀勢未落，潭水裡忽然多了很多血色的絮流，二字元滲透進潭水裡的符意，在她的身上割出了至少數十道細小的血口。

而就在葉紅魚指劍刺到刀面上時，一道由湖水凝成的透明道劍，悄無聲息地從她身後懸浮而起，嗤的一聲刺進寧缺的左胸！

他右手一直捂著不停滲血的左胸，不知何時指間卻多了無數張黃色的符紙，那些符紙已經被血水打濕，斑駁有如命案的證物。

如果寧缺是一個人，他真的不會退卻。

大黑傘已經撐開，她握著傘柄，把傘面轉到對著葉紅魚的方向。

寧缺說道：「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和一個小男孩有關，相信你不會感興趣。」

擅長戰鬥的人都很擅長從戰鬥中、從對手身上學習，葉紅魚如此，寧缺也是如此，葉紅魚從寧缺身上學會了無恥，寧缺的修行生涯里也從很多敵人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比如此時在水潭上空飄舞的無數張符紙。

看著向岸邊走來的葉紅魚，他忽然大聲喊道：「住手！」

……

她望向寧缺說道：「我還是對殺你更感興趣一些。」

在賭自己的命，賭對方的命。

寧缺用手按著胸上的血洞，看著湖面上的女子，覺得身體有些寒冷。

寧缺悶哼一聲，體內浩然hｔtps://ｍ.hｅｔｕbｏok•cｏm•ｃom氣磅礴而出，布滿胸腹，把湖水凝成的道劍震成滿天雨水，身形驟然後掠，在空中連吐數口鮮血。

這是非常高妙神奇的符道手段，但對於境界深厚的葉紅魚來說，只能困住她片刻，卻並不能致她于死地，所以她警惕卻並沒有什麼懼意。

寧缺和葉紅魚這時候都在賭。

此時他們終於戰鬥到了生死立見的關鍵時刻，卻不知道究竟誰更狠一些，對自己也更狠一些，對生死更熟悉更淡漠。

葉紅魚搖頭說道：「在齊國道殿便用了一次，現在只剩下一次。」

寧缺刀勢驟斂，反刀擋在小腹之前，葉紅魚的指劍明明隔空襲向他的眉心，不知為何，他卻認為葉紅魚的殺著指向的是自己的小腹。

「好。」葉紅魚簡潔應道。然後望向他身後的桑桑，說道：「那我殺她。」

寧缺面色微寒，說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無恥？」

賭對方到底惜不惜命。

……

站在地面望去，那兩道若隱若現的符線是絕對平直的線條，但如果從天空中的烏雲上往地面看，便能看到那兩道符線已經彎曲，漸要變成兩個上下重疊的圓，把滿身是血的葉紅魚套在中間。

葉紅魚毫不猶豫地潛入潭水，就像先前毫不猶豫地選擇對著水潭對岸跪下，她在戰鬥的時候從來不理會什麼風度儀態。

寧缺手腕重挫，胸口一陣煩悶。

寧缺說道：「一次總比沒有好，我現在就要用。」

用葉紅魚當年的話來說，修行界里真正明白戰鬥是怎麼回事的，只有兩個人，一個人是她自己，還有一個人就是寧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