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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駛入久別的臨四十七巷，停在老筆齋前。

夫子的目光穿過車窗，穿過茂密的青樹，穿過泛著熱霧的金河，落在硃紅色的宮牆上，神情很平靜，只有眼眸最深處能夠看到一些感傷。

「您究竟想做些什麼？」寧缺問道。

小紅鳥霍然轉身，盯著寧缺的眼睛，神情顯得格外威嚴，眼眸里流露出警惕、厭惡、輕蔑、不屑的情緒。

寧缺問道：「什麼問題？」

他本來想問夫子，千年以來書院的變革……然後他想明白了這個問題不用問，書院可以有很多任院長，但只有一位夫子。

好久不見長安城，黑色馬車在朱雀大道上緩緩行駛，寧缺和桑桑掀起窗帘，看著熟悉的街景，難免有些感慨。

幾盤簡單的青蔬和家常肉菜，很快便做好，擱在前鋪的桌上，夫子取筷子吃了幾口，露出滿意的神情，很是緊張的桑桑這才鬆了口氣。

黑色馬車緩緩啟動，離皇城越來越遠，至繁華熱鬧地，于滿街商鋪夥計慵懶的目光下前行，停在一間鋪子前，鋪子名為陳錦記。

「老師，您何必這般寵她。」

寧缺默然想著，老師您殺了人家的親爹，隨時可以殺他后再立一個新皇帝，可憐的太宗陛下除了對你孝順還能怎麼辦？

「總之，大唐第一個皇帝就這樣被我殺了，我雖然沒有覺得傷心難過，但還是覺得有些遺憾，於是我想出了一個法子——我來教新皇帝，這樣就算新的和_圖_書皇帝也犯糊塗，但總不至於想吃我的肉。」

「那您怎麼做的？」

夫子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

「啾啾。」

黑色馬車的車廂里變得非常安靜，只有夫子的聲音彷彿還在飄著，落在地板上，朱雀鳥踩出的焦印，如水般輕拂。

「大唐後來的皇帝也都稱得上優秀，老李家的血脈確有值得驕傲的地方，一切走上正軌之後，像我這麼懶的人，當然不願意再去理會朝政之類的事情，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踏進過皇宮一步。」

「李皇帝擅長謀略軍事指揮，但他終究是個普通人，他也會老，老了之後很容易犯糊塗，有時候會和我的想法抵觸。那些年，我在長安城南修了間書院，便乾脆在書院里讀書，懶得見他，免得生氣。」

寧缺問道：「您找到了嗎？」

夫子惱火說道：「如果想出了方法，我怎麼還會在這輛馬車裡？」

夫子點頭說道：「不錯。」

……

夫子看著寧缺說道：「你先前不是問我這些年，我都在做什麼？」

他學著夫子的模樣，小心翼翼地想要摸摸這隻傳說中的朱雀。

黑色馬車駛出長安南門，向著書院而去。

「您是書院第一任院長，也是如今的書院院長，中間這些年您在做些什麼？如果真是不想理會世事，為什麼又會出山重新執掌書院？」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抬起頭來問道：「老師，您和-圖-書想出方法了嗎？」

寧缺點點頭。

一路以來，寧缺已經聽到看到了很多令他震驚無語的事情，如今知道長安城乃至驚神大陣，都是老師的手段，此時看到朱雀忽然化出身形，出現在黑色馬車裡，雖然還是很震撼吃驚，但還不至於驚慌失措。

小紅鳥走到夫子身前，叫了兩聲。

小紅鳥又轉動腦袋望向桑桑，眼眸里的情緒忽然變得很迷惘。

夫子說道：「昊天要吃我，我都不讓它吃，更何況是李皇帝，當他想對付我的時候，我進皇宮把他給殺了。」

夫子說道：「怎樣才能戰勝昊天。」

小紅鳥在地板上挪動，姿式顯得有些笨拙，模樣看著很是可愛，但硃紅色的羽毛里卻似乎蘊藏著極為恐怖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慄。

他一面扇風，一面問道：「您為什麼沒有把明字卷拿回來？」

夫子走進陳錦記，給桑桑買了一大盒脂粉。

夫子說道：「而且你不要忘了，我往天上飛了那麼多年，為這件事情做準備，下決心則花了更多年的時間。在世間遊歷的過程里，我尋找傳說中的冥界，尋找世界的邊緣，尋找真正美味的食物，尋找一些人，也花了很多時間。」

夫子笑著擺了擺手，表示不用在意。

夫子看著窗外不遠處的皇宮，沉默片刻后說道：「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普通人不會修道，敬畏較少，反而能夠在利益爭執之中找到平衡的方法。但普通人和-圖-書也有一椿不好，那就是他們太容易老，壽命太短。」

「不就這麼殺了還能怎麼辦？難道還要三司會審，判他凌遲？」

昏暗的車廂里，忽然出現了一隻渾體通紅的小鳥。

「這……就是那隻朱雀？」

夫子說道：「我找到了酒徒和屠夫。我從他們那裡，知道了關於昊天更多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永夜的事情，於是我想邀請他們一道做些事情。」

「這幾百年裡我很忙。我想著當年在西陵神殿我管藏書樓，自己又喜歡看書，有了書院，當然要去世間各處收集書籍，這事情很費時間。」

黑色馬車離開陳錦記，繼續南行，行駛在筆直寬敞的朱雀大道上，這一次馬車經過那片著名的朱雀石制繪像。

這趟修行旅程早就已經揭示了真相，師徒還討論過更加具體的問題，然而當這句話最終如此真切而簡單地出現，依然顯得那般震撼。

時值盛夏，長安城裡酷暑難耐，街上行人不多，大樹卻很快活，鬱鬱蔥蔥，繁茂至極，顯得極為濃郁，掩映宮牆，很是美麗。

小紅鳥頂著夫子的指腹，轉動著，顯得很是高興。

如同在桃山西陵神殿下一樣，長安城裡的居民，沒有人注意到黑色馬車，好像根本看不到它。

「新皇帝是個很孝順的孩子，很不錯。」夫子輕捋鬍鬚，滿意說道。

夫子說道：「我想找到一些和我一樣的人。」

「唐國打敗荒人帝國后，西陵神和*圖*書殿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國度的地位，默允了它的特殊性，而俗世諸國受唐國影響，也開始修訂律法，道門和修行宗派，漸漸把更多的權力，交還到普通人的手中。」

寧缺很好奇這個大唐開國皇帝與夫子的故事會怎樣發展，問道：「後來呢？」

寧缺想起當年自己和桑桑撐著大黑傘在雨中觀朱雀繪像時的感受，還有自己身受重傷躺在朱雀繪像前的經歷，趕緊把大黑傘塞到臀下遮住。

夫子說道：「後來李皇帝實在是糊塗得有些厲害，不知道從哪裡聽的閑話，說要長生不死，便需要吃我的肉，竟想要對付我。」

……

寧缺擔憂說道：「那您怎麼辦？」

寧缺說道：「他們沒有同意？」

這些年裡的無數個清晨，寧缺便是沿著這條道路去書院讀書修行，對道路兩側的景緻非常熟悉，所以看了兩眼便收回了目光。

桑桑微羞低頭，對夫子致謝。

車輪碾壓著石板而過，那些自外郡外州而來的唐國遊客，正頂著烈日，撐傘看著地面的朱雀繪像，忽然一陣風起，被迷了眼睛。

夫子說道：「當年在知守觀里看書的時候，我就沒有動過偷書的念頭，這時候自然更不會拿，想著留給那傢伙的徒子徒孫也好，直到後來你小師叔滅了魔宗，我不想讓道門拿回去，才把它揀了回來。」

「我和他們打了一架。」

寧缺心想這大概便是書院在大唐擁有如此超然地位的歷史由來。

和-圖-書由朱雀大街向東，建築漸矮，便到了東城。

「老師……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寧缺看著桑桑勻勻塗著脂粉的小臉，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還別說，我家桑桑現在變得越來越白了。」

咯吱一聲，老筆齋鋪門開啟，寧缺和桑桑把夫子迎入後院休息，只聽得一聲貓叫，牆頭有影子一閃而過。

「誰贏了……」寧缺擺手說道：「抱歉，這個問題很白痴。」

夫子說道：「這些年，我絕大多數時間，都用來思考一個問題。」

寧缺震驚說道：「就這麼殺了？」

風沙間，朱雀繪像的眼眸微微轉動，仿似要活過來，卻在片刻之後，失去了所有靈動的感覺，就像是失去了靈魂一樣。

隔壁假古董店裡，依然回蕩著吳老闆和他妻子的吵架聲，巷口還殘留著酸辣面片湯攤子留下的油漬。

用完飯後飲茶閑敘，桑桑站在夫子身後替他捏肩，氣氛很是安寧愜意，只是盛夏的長安城總是令人惱火，寧缺拿了把扇子站到夫子身前。

在老筆齋里沒有坐太長時間，夫子喝完茶后便帶著二人離開，繼續坐著馬車閑逛，逛著逛著，便逛到了長安北城，隱隱可以看到皇城。

夫子嘆道：「他們當然打不過我，但惱火的是，他們還是不肯聽我的。」

他看著牆頭笑了笑，走到井邊打水，和桑桑一道清掃，準備做飯。這是夫子第一次來老筆齋，總要正經吃頓飯。

寧缺問道：「您在找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