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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低頭說道：「人肉確實不好吃。但這和您的疑惑有什麼關係？」

老師的笑容很溫和，眼眸里的神情很寧靜，寧缺的心情卻驟然一緊，眼皮開始不停地跳，雙腿變得像柳枝一樣綿軟，似要癱倒。

寧缺連連揮手，沒有解釋。

夫子說道：「老黃牛喜歡吃牡丹魚，大黑馬喜歡吃羊肉，但老黃牛從來不吃牛肉，我相信大黑馬也不會吃馬肉，因為老黃牛是牛，大黑馬是馬，世間一切肉我都有興趣嘗試，唯獨人肉例外，正因為我是人。」

寧缺說道：「這便是無距？」

夫子說道：「怎樣才能像我一樣強大？先要學會和昊天最強大的兩個規則之一的時間對抗。你要儘可能活得更長久一些，活的時間越長，你的境界便會越高，於是便能活得更長，如是循環不盡。」

夫子沒有回書院後山的意思，讓大黑馬繼續前行。

但在寧缺看來，修行者至少得像夫子這樣強大，才有資格說逆天，有資格探索那些深奧艱澀的問題。

昊天和夫子的故事講完了，但有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始終沒有被提起。

寧缺的思緒有些混亂，說道：「怎麼可能沒有冥王？冥界不是要入侵人間？爛柯寺的佛光陣，佛祖留下那麼多法器，不就是為了對付冥王？」

「什麼事情？」寧缺問道。

很簡單卻沒有什麼道理的說法，但充滿了直覺的力量，不容置疑。

夫子看了他一眼，問道：「什麼事情這麼開心？」

夫子是怎樣煉成的和圖書？這肯定很難簡單模仿，或者學習，但可以請教，就像當年的小師叔一樣，可以少走一些彎路。

無數的汗水像漿子般，從他身體每一處湧出來，瞬間打濕身上黑色的書院院服，體內的浩然氣因為情緒的極度緊張，竟有了崩潰的徵兆。

說到這裏，夫子向寧缺腰間看了一眼，又看了眼桑桑，說道：「至於我雖然可以無視昊天的規則，做到無矩，卻無法超脫佛陀說過的因果，因果是事物發生的順序，事物發生的順序便是時間，時間代表一切。」

……

「首先我們要釐清一個道理。如果世界是單調的重複，有限而無趣，那麼如果你活的時間足夠長，你便會越來越無趣，只有無限的世界才能帶來無限的樂趣。我已經看過世間所有風景，吃遍世間所有美味，我在昊天的世界里已經活得很無趣了，所以我理所當然想要破天而出，去看看別的風景，這是以前便說過的。」

黑色馬車一路向北。

說完這句話，夫子輕揮衣袖，黑色馬車周遭的天地元氣微有變化。

如何戰勝昊天，和怎樣才能像您一樣強大，看起來沒有什麼關聯。

「有人說活著就是一場修行，雖然酸臭，卻是真話，因為活得越久，你修行得就越高，我的修行資質也很普通，就是活的歲數長一些。」

寧缺長舒一口氣，開心地笑了起來。

夫子說道：「其次你說我已經超出了人類的範疇，應該沒有心情代替人間和-圖-書尋找新的樂園，滿足人類的好奇心……很多年前，我也曾經疑惑過，自己究竟還能不能算人，為了確定這一點，我做了一件事情。」

「我說過，這是昊天的世界，它是世界的規則，越五境的修行者，能夠擁有自己的規則，但那些規則始終是在世界本原的規則之下。」

寧缺的感知本就極敏銳，如今已經晉入知命境，天地元氣最細微的變化，也很難瞞過他，他瞬間察覺到，天地元氣分成了很多層，其中兩層之間，有一片極為幽渺暗淡的平滑空間。

夫子輕拍寧缺肩頭，平靜說道：「換句話說，她就是昊天的女兒，她就是昊天的分身，甚至你可以理解為，她就是昊天。」

寧缺與夫子的對話還在持續。

寧缺問道：「冥王又是怎樣的存在？」

寧缺覺得自己的嘴裏一片乾澀，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來。

夫子說道：「我吃了一口人肉，然後發現很不好吃，更準確來說，我很噁心，一直不停地嘔吐，甚至把胃腸里的清水都吐了出來。」

寧缺低頭，把頭埋在自己的雙膝間，說道：「這，沒有道理。」

「我說過除了活的時間長些，我沒有別的長處，不過正是因為活的時間夠長，所以我的境界越來越高，高到無前者可以學習，只能自己摸索，好在還是摸索出了一些手段，它要找到我變得越來越難。」

「絕對的光明就是絕對的黑暗……」

夫子說道：「我就是這麼做的，所以也只和-圖-書能這麼說。」

「在這個世界里，昊天無所不知，所以無所不能，它能計算安排所有，我們卻無法提前預知而躲避，這便是所謂天意不可測，天意不可違。」

夫子又道：「既然我還是人，活在人間，當然便要做人事。道門裡的很多人不同，他們自認為是昊天的子民，在人間只是短暫停留，最終會回到昊天的懷抱，所以他們行的是天道，這便是我與他們的區別。」

夫子說道。

「其實，她一直都是光明的女兒。」

夫子說道：「不錯，如果你晉入無距境界，昊天想要殺死你，便會變得比較困難，問題在於，你不可能總逃，不然會累死，所以還是要想些別的方法。」

「這是一種很危險的方法，因為它只要找到我的一部分，便能找到我，但這也是一種最安全的方法，因為我到處都在，只要我本體不現，它便永遠找不到我。」

桑桑抬起頭來，看著夫子，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寧缺的臉色比她更蒼白，他這時候終於能夠說出話來，聲音顯得格外乾澀嘶啞，顫抖得非常厲害：「但都說她是冥王的女兒。」

……

夫子轉身望向他，笑著說道：「痴兒，已經到了現在，你是真的不懂，還是一直不願意朝那個方向去想？」

夫子說道：「沒有冥王。」

「這是最簡單樸素的道理，哪怕是初入書塾的孩子都能想明白。其實我早就應該想明白了，只不過這道理實在是太簡單。」

黑色馬車來到泗水岸wｗｗ.ｈeｔｕbooｋ.ｃｏm•ｃｏm邊。

他之所以開心，是因為夫子沒有回書院。沒有回書院，便不會與後山里的弟子們告別，這也就意味著，他最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

「我舍了這身軀殼，不往三界外跳，直向人間去，把自己與人間融為一體，昊天要殺我，便要把這個世界毀滅，但它是這個世界的規則，世界不存在，它便會毀滅，所以它只能想辦法找到我，邀我上天一戰。」

「它當然試過，雷電交加，暴雨磅礴，大海呼嘯，我這一生所見的天怒，大概比所有修行者加起來遇過的都要多。」

「人間被天地元氣所覆蓋，天地元氣自有分層。大概是因為這個世界是扭曲的緣故，這些元氣分層里，也有些扭曲的通道，可以讓人瞬間抵達萬里之外。」

桑桑聽懂了這句話，無法理解，卻莫名感到不安，小臉驟然間變得極為蒼白，甚至比臉上擦著的陳錦記家的脂粉還要白。

寧缺看著老師臉上的皺紋，心頭微動，問道：「老師……您是人間最強大的人，可以飛翔於九霄雲上，近乎長生不死，如果嚴格來看，您非但不是普通人，甚至已經超出了人類的範疇，您完全可以像酒徒和屠夫那樣，平靜低調沉默地享受時光，為什麼一定還要逆天？為了人間？」

夫子說道：「佛陀想鎮壓的是他所以為的冥王，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涅槃前的應對確實有道理，只不過他到最後也不知道冥王究竟是誰。」

夫子看著正在編柳枝的桑桑，揉了揉她的和_圖_書腦袋，說道：「不要忘了，在成為被人間追殺的冥王之女前，她是光明的女兒。」

夫子說道：「我去過很多地方，看過很多風景，就是沒有見過冥界，既然沒有冥界，自然就沒有冥王。」

「您已經如此強大，為什麼還是不能戰勝昊天？」

寧缺問道：「既然昊天無所不能，為什麼始終沒有辦法殺死您？」

楊柳青青，對岸民舍頗新。

寧缺和桑桑分坐在夫子身旁，借柳蔭蔽日，看風景，暫歇息。

寧缺愈發聽不懂，指著正在摘柳枝編小玩意兒的桑桑，說道：「她是冥王的女兒，如果沒有冥王，怎麼會有她？」

寧缺怔住，轉頭望向老師，重複說道：「沒有冥王？」

夫子說道：「這個世界里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一個微笑、一個念頭都在它的目光注視之下，就連因果都逃不出它的計算。比如蓮生自以為可以跳出三界外，但事實上，他始終都在此山中。」

寧缺說道：「老師，您這些話說了等於沒說。」

此時黑色馬車已經駛抵書院，青色的草甸間，耐熱的花樹正在盛放，風景看著很是美麗，隱隱可以看到霧中的後山。

寧缺想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雖然還是不明白，但感覺很厲害。」

夫子的目光透過柳枝落在湛湛青天間，贊道：「大道至簡。」

夫子說道：「我說過很多次，沒有冥界，自然也就沒有冥王，如果非要說有，就像佛陀以為的那樣，那麼昊天就是冥王。」

夫子說道：「不過我跑得比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