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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主不能前進，便向後退去，右腳退落地面，腳底便有風雪生。

拔刀是一個很簡單的動作，寧缺這輩子不知道重複過多少次，他做得很熟練，所以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完成了。

長安城裡的天地元氣，已被寧缺所亂，卻依然無法阻止他離開。

寧缺拔刀。

……

只要能夠殺死寧缺，便能做到這一切。

整座長安城的天地元氣，磅礴浩蕩，根本無法計算數量，此時通過陣眼杵，順著寧缺的左手，不停灌進他的身體里。

寧缺不準備讓他離開。

眼看著便能毀掉驚神陣，毀滅唐國和書院，成就不世之功業。

雁鳴湖畔的冬柳在飄。

退便是走。

他要殺死寧缺，這種渴望甚至快要變成本能。

在長安城裡，觀主無法看清楚未來的事情，正如他從來沒有看清楚過此後的書院會變成怎樣，但他曾經看到過一些他堅信不疑的畫面。

觀主看著寧缺，眼眸回復正常，卻留下了一抹訝異。

又像是一把刀，正在離開地面，將要展露鋒芒。

但那些畫面改變了。

千年以來，只有他殺入長安城。

情勢陡變，最先感覺到寧缺和長安城變化的，不是觀主，也不是大師兄，更不是雪街上的人們，而是眾人頭頂的那片天空。

說完這三個字，他臉色驟白，棉襖上溢出的血越來越多。

只有真正道心通明，不染塵埃的人，才能如此。

潭柘寺里的寒松躬著身。

在柳下，在梅邊。

沒有絲www.hetubook.com.com毫猶豫，沒有任何不舍。

磨刀石上積著的雪飄了起來。

寧缺沒有死。

……

那是數百道乂字元所發出的聲音。

……

便是阻了這麼一瞬，寧缺終於拔出了刀。

下一刻，他便要踏入虛空之中。

那道不知來自何處的氣息，隨著寧缺的動作，繼續向四周擴散，同時也向天穹衝去，狂野地衝散厚重的雪雲，湛藍的天空重新出現。

隨著寧缺拔刀，那一撇緩緩向右升起，彷彿要飄離那一捺。

在牆后，在園裡。

長安城裡所有的刀都拔了出來。

對於觀主來說，這是很簡單的事情，自然是極大的誘惑。

他繼續抽刀。

但寧缺修行的是浩然氣，身體強逾鋼鐵，世間除了道佛魔三宗兼修的觀主，還有本身是魔宗宗主的三師姐余簾，再沒有誰比他更強。

鋒利的刀鋒從朱雀大街的青石縫中緩緩上升，帶出黑色的泥屑，眼看著便要離開雪面，長安城裡隨之發生了很多事情。

寧缺被七道天下溪神指重傷，他沒有再繼續寫乂字元，因為已經沒有意義，但他寫下的那數百道乂字元並沒有就此消散，而是在驚神陣的支持下，繼續飄拂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裡，漸漸隱入風雪中。

寧缺舉刀，說道：「我想殺殺你。」

看著他手中的刀，觀主退了一步。

數百道乂字元重現長安城！不可思議的是，這些神符竟然還在發生變化。

雖然m.hetubook.com.com最終他沒有完全修復驚神陣，但他留下了足夠多道神符——那些神符由兩道刀痕組成，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乂字。

觀主身上的青衣出現了無數道細微的裂口。

……

像是琴聲，像是弓弦振動的聲音，最像刀鋒出鞘的聲音。

夫子離開人間，觀主便是天下第一。

那道籠罩湖山塔寺的寂滅氣息，隨著數百道乂字元的重現與變形，瞬間消失不見，即便是飄落的風雪也驟然停止，冰封的長安城活了過來。

他的身體就像是精鋼打鑄的容器，並且是打造元十三箭的那種異種精鋼，承受著不斷湧入的天地元氣，然後將這些元氣壓縮到難以想象的程度。

……

刀鋒完全地離開了雪面。

從那一刻開始，直到在朱雀大道的風雪中看見觀主，寧缺在長安城裡走了很多地方，斬了與桑桑相關的很多過往，抹掉了昊天在驚神陣里留下的很多痕迹。

……

說話間，有絕對凝結的天地元氣從他的唇間噴出，變成半尺長的白霧，霧中有極小的雷電閃爍，還有他極為強烈的渴望。

這一撇就像是一枝羽箭，無形的弓弦在向後拉，離弓身越來越遠，同時也積蓄著越來越強的力量。

在井上，在衙前。

觀主開始流血，開始流很多血。

但他卻要離開。

他信的是道，對於殺戮這種事情，無愛亦無憎。

一撇一捺。

觀主看著寧缺說道：「凡信奉……」

那麼他至少不和-圖-書能讓寧缺舉起那把刀。

天地元氣沒有實體，沒有質量，比最清的水還要清，比最輕的空氣還要輕，但此時進入他體內的數量實在太多，自然帶來難以承受的負荷。

準確地說，這些乂字元在發生變形。

長安城街頭巷尾的變化，也是發生在極短暫之間。

巷口井底的水早已結冰，忽然間多出了兩道刀痕，被雪覆蓋的鍾上出現了兩道刀痕，雁鳴湖上也出現了兩道刀痕。

這一次則是真實的聲音。

刀鋒離開雪面，發出一聲很輕微的聲響，就像是蘸著油的毛筆抹過被篝火烤至滾燙的肉塊，又像是蘸著墨的毛筆滑過雪白的紙面。

那些微粒離開衣服表面，遊離在他身周的空氣中，像極了火焰又像極了霧，他看上去就像是燃燒的火人，又像是極寒冷的冰人。

寧缺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時候要說話。

兩名少年躺在朱雀大道旁的血泊里，身受重傷，無力地靠著被雪水打濕的牆，雖然沒有死，卻已經無法再拿起身旁的刀和叉。忽然間，那兩把柴刀和菜刀從雪堆里蹦了出來，落在了他們的手邊。

雪停，風息。

街上無風亦無雪。

距離朱雀大道不遠，某家宅院里的案板上插著把尖刀，刀上染著新鮮的血，不遠處還有一鍋燉肉冒著些微的蒸汽，忽然間那把菜刀從案板上跳了出來。

觀主的右腳踏進了那扇門，青衣頓時變得透明起來。

因為大師兄同時說了三個字：「子不語。」

他以天魔境擬和-圖-書成的強大肉身上，同樣出現了很多道裂口。

這些神符讓觀主有些狼狽，讓觀主無法直入皇宮毀掉驚神陣的陣眼，讓觀主必須走進朱雀大道的風雪中，必須選擇先殺死寧缺。

因為他已經拔出了刀。

因為觀主只來得及說出這三個字。

但他感知到，自己與寧缺之間的空氣里，隱藏著一些什麼。

那是撇與捺摩擦的聲音。

青峽前的書院弟子，聽到這三個字，則一定能夠聯想起，天諭大神官頌讀的那段西陵教典，那種與懸空寺講經首座言出法隨齊名的道門神術。

緊接著，是更多道刀鋒出鞘的聲音響起。

在街頭，在巷尾。

朱雀大道很是安靜。

他感覺到了危險。

他不能晉入無距，便不能在最短的時間里殺死寧缺。

只有無距境界才能看到的門。

風雪中出現了一道無形的門。

井水重新開始蕩漾，鐘聲開始蕩漾，雁鳴湖畔的柳枝也開始在寒風裡蕩漾，潭柘寺里的松樹上厚雪簌簌落下，一隻肥碩的松鼠把過冬的糧食坐在屁股下，不停地搓著前肢，不明白先前自己為什麼被凍僵了。

這份警惕是那般的強烈，甚至讓他的道心有些微搖。

他的眼眸忽然變淡，比灰色更淡，直至淡到透明，彷彿水晶，裏面有無數的光影在高速掠動，就像是有很多故事正在幕布上發生。

就在寧缺抽出刀的那一刻。

他先前要殺寧缺，也是基於需要。

但他此時要殺寧缺，卻是基於一種莫名的警惕。

天空最先和_圖_書感覺到這種變化，他第二個感覺到。

數百道神符里的一根線條，很輕微地動了動。

無形的門被瞬間斬成碎片。

長街上殘雪迷離，無數道凌厲的氣息，陡現其間。

數百把，數千把，數萬把刀，開始展露鋒芒。

這些乂字元由兩道刀痕組成，便是兩道筆畫。

他身上的傷口再次崩開，汩汩向外流著血，那些血水就像是紅色的玉石一般晶瑩，遇著街上的寒風便散化開來，變成極細的微粒。

如果是普通人，哪怕是知命巔峰的修道者，在如此短的時間里，接納了如此多數量的天地元氣，也只有被瞬間崩死這一個下場。

長安城的街頭巷尾，柳下梅邊，同時發出數百聲輕響。

他看到了一些片段，一些令他無法相信的片段。

清晨，長安城落雪如幕，觀主揮袖破塊壘，飄然入城，連敗書院大師兄和三師姐，然後有很多道神符出現在他的眼前，告訴他此路不通。

東城豬肉鋪牆上掛著的十余把殺豬刀，已經在皮革製成的刀鞘里寂寞了整整一天一夜時間，忽然間那些殺豬刀破鞘而出。

今日觀主殺人無數，自有他的道理，他的需要。

這是一個非常痛苦的過程，他的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除了睫毛不停眨動，衣服上的殘雪不停融化。他只是看著觀主。

此時的他就像大海深處的海貝，身體和靈魂承受著無比恐怖的壓力，卻不知何時才能凝縮出璀璨奪目的珍珠。

隨著他拔刀的動作，數百道乂字元重新現出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