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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徒看著他說道：「生存的意義，就在於生存。」

說這話時，大師兄很平靜，眉還是那麼直，眸還是那麼正，但其實能感覺到，這平靜的背後，隱藏著的是極深的痛苦，帶著冷意的痛苦。

大師兄說道：「……那麼沒有可能性地活著，就是死去。」

酒徒說道：「什麼是自由？是掌握，是了解，是知識和目光的邊界……確實，這是比愛比欲更美妙的東西。然而誰能自由呢？」

酒徒眯眼說道：「哪怕觸到邊界便會死去？哪怕打破邊界的結局是寂滅？」

酒徒看著他臉上的月光，平靜說道：「那場春雨，橫木以及北方那個蠻族少年，還有曾經的觀主，都是證明……無數年來，我與屠夫隱匿在人間，冷眼看著道門統治著這個世界，我看到了太多類似的畫面，雖然道門從來沒有出現一個像你老師那般強大的人類，但昊天已經證明了太多。」

雨絲漸疏，山野上方的雲層由和圖書厚變薄，光線透出漸漸偏移，時間逐漸流逝，他始終沉默，沒有回復書院發出的邀請，山道上瀰漫著緊張的氣息，令人窒息。

「當年因為桑桑的事情，小師弟曾經教育過我，不能因為壞的可能性，就破壞所有的可能性，因為活著就是無數可能性的集合。」

臨康城外的青山一片安靜，他望著秋雨里的天地，沉默不語，腰間系著的酒壺在風雨里輕輕擺盪，就如滔天浪里的小舟。

酒徒靜思良久，問道：「如此歡愉之徵程，何以名之？」

聽著這番話，大師兄沉默片刻，然後問道：「那麼，自由呢？」

大師兄看著夜穹里的滿天繁星，彷彿看到夜穹之外那些真正的星辰，露出極明朗的笑容，說道：「我雖不喜遠遊，但每每思及，亦覺心神蕩漾，喜不自勝，覺得其間有極大歡愉，竟能超出寂滅的恐懼。」

酒徒順著他的手指望去，說道：「但你看……月和圖書亮的臉一直偷偷地在改變，普通人看不到它在變暗，你我怎麼能看不到呢？」

大師兄說道：「當名為：逍遙遊。」

酒徒搖頭說道：「即便能再亮數萬年，對我來說又有什麼意義？我要的是永恆，除了昊天，誰能賜我以永恆？你老師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幫助我？既然書院無法給予我想要的東西，又如何能夠說服我？」

酒徒說道：「或許外面從來沒有你們想象得那麼好。」

今夜的酒徒與以前有些不同，以往無論在小鎮還是在懸空寺，他都並不顯強大，彷彿是山野間的一顆石，此時他卻是一座險崛的山峰。

「時間會殺死你所有的舊友，把你的新朋變成舊友，然後再殺死，你會變成看淡情愛的智者，你會變成身體與靈魂都腐朽不堪的走屍，但同樣你會思考很多，你最終會想明白，存在的意義就是存在，除此別無所求。」

因為從前的他，自斂而不思，順www.hetubook.com.com勢而行，如朽木和不會言語的石，今夜的他，則是在思考，在表達自己的思想，於是這山峰便活了過來。

他看著夜空平靜說道：「我與時間這個鬼東西相處了太多年，我很清楚它是怎樣的不可戰勝，所以我不會錯過任何戰勝它的機會。」

「但既然還亮著，就有希望。」大師兄說道。

聽著逍遙遊三字，酒徒望向滿天繁星，竟忘了該如何言語。

月光灑在大師兄的臉頰上，顯得有些蒼白：「為什麼？」

大師兄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這些……真的這麼重要嗎？」

酒徒嘲諷道：「只有無法永恆的人，才會漠視永恆的意義，只有吃不到葡萄的人，才會說葡萄是酸的，才會說出這樣酸而無用的廢話。」

萬古長夜，唯夫子為月，月亮變暗，說明夫子正在逐漸變弱。

「因為昊天無所不能。」

這個答案，從某種程度上將會決定人間的走向，想再久也ｍ•hｅtuboｏk.com.com是理所當然。直到日頭漸西，天色漸暗，暮光把雲層染紅，然後把它燒成灰燼，黑夜終於來臨，那輪皎潔的明月出現在眼前，他終於打破沉默，做出了回答。

酒徒這種層級的強者，自然不會看錯天象，事實上書院也很清楚這是事實，包括大師兄在內的弟子們，一直處於某種焦慮的狀態里。

聽著這番話，大師兄搖了搖頭，指著夜穹說道：「老師也曾經說過，而且說過不止一遍昊天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但他老人家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所以他才會登天與天戰，人間才會多出一輪明月。」

「還是小師弟曾經說過，人類註定的征程就是星辰大海。」

「先前我便說過，我對人間無所愛……什麼是愛？你終究還是太年輕，不夠老，不明白在時間的面前，這些字眼真的很輕。」

——千年來，他和屠夫與書院、或者說與夫子之間，並沒有太多嫌隙，直至後來，直至太守昨夜死，若真和圖書能把那些拋卻，雙方攜起手來，或許真的可以滅了桃山，焚了神殿，毀了道門，真正撼動昊天世界的根基！

大師兄說道：「難道不應該是體會？」

酒徒的答案很簡潔，只有兩個字：「不行。」

酒徒聽到這句話后，表現得也很平靜，而他的平靜是凝重，因為這份來自書院的邀請與背信相關，但出自對方，卻不得不信。

大師兄搖頭說道：「沒有絕對的自由，但會嚮往，所以要追求……老師曾經向青天黑夜裡不停地飛翔，我想那時候的他雖然寂寞，但肯定也很愉快。」

大師兄感慨說道：「那麼在您看來，所謂愛這種字眼必然也是酸而無用的了。」

說到此處，酒徒眼裡流露出些許感傷與懷念，說道：「我夠老，我活得足夠久，見的事情足夠多，悲歡離合在我眼前不停重演，生老病死一直在我身邊，對我來說，世間早無新鮮事，又哪裡有什麼看不透的？」

他的手指所向，正是夜穹里那輪美麗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