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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真正的佛。

看著那些曾經卑賤的奴隸像瘋子一樣砸燒著寺廟，看著他們放肆地奔行，七念覺得這些人已然瘋癲，眉眼間露出堅毅神情，盤膝坐在山道上，開始念經。

殺聲震天，黑壓壓的義軍像潮水般順著山道涌了過來，快要淹沒整座般若巨峰，沖在最前方的人，已經看到了山道上的畫面。

七念沉默良久，問道：「還有一句？」

君陌繼續說道：「你想用小師弟的話來說服我，我也贈你兩句小師弟的話。他曾經說過：饅頭會有的，米酒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只要人活著，什麼都可以重生……比如你們的美果美玉，比如那些道。」

平靜的頌經聲，從山道處悠揚而起，傳到峰間無數崖坪，無數寺廟裡。

他念的是往生咒，不知是不是在給自己送行。

桑桑和夫子都沒有找到，也沒有辦法完全抹掉他的存在。

他們開始懷疑佛祖是否存在，即便存在，有無意義。

答答答答，最純凈最污穢和*圖*書的膿血滴落在崖洞的地面上，順著一道肉眼都無法看到的細縫，向山峰深處滲淌流去，一直滲了很久很久，終於來到地底。

那是佛的模樣。

佛光，照亮天坑底的世界。

頌經，變成佛唱。

不知何處忽然又響起悠揚的鐘聲，與這些頌經聲相伴，像是伴奏。

七念不贊同說道：「佛國樂土，無數前賢大德靜思數千年，自有精神美果，有思想美玉，不求你尊重，但至少應該留些火種。」

義軍們看著峰頂方向，滿臉驚恐不安，看著萬丈佛光里那張威嚴的面容，身體難以控制地顫抖起來，臉色變得極度蒼白。

首座閉著眼睛，深陷的眼窩裡沒有任何最輕微的顫動，他似已經死去，又或者還活著，他正在回到生命之初……的死亡，他在化為膿血。

作為佛宗天下行走，對於看到這些畫面，七念很痛苦，很不甘心。像他一樣痛苦不甘的人還有很多，那些在菩提樹下呻|吟的年輕和和圖書尚，那些看著寺廟大火痛哭流涕的老僧，沒有人肯心甘情願地接受這樣的結局。

生命之初不過是攤血，或者是膿水，佛宗用這種方式來讓信徒認識無常，他們自身也做這種認知，唯如此，才是真正的純凈。

君陌說道：「書院不替天行道，不替人間問話，只做想做之事，想之一字里便有我們的道理。你等對這世界無益，何必存在？」

佛祖自棋盤裡醒來，托體于巨峰，靜靜看著人間，看著那些膽敢毀滅自己的螻蟻般的人類，全無悲憫之意，只有威嚴之怒。

七念啞然失笑，笑得很痛苦。

他今日慘敗於鐵劍之下，戒律院諸僧或死或重傷，僧兵和部落里的貴族武裝再難抵抗數百萬奴隸形成的狂潮，懸空寺或者說佛宗，真的要滅亡了嗎？

佛唱聲聲，萬僧肅穆。

山道上，七念渾身淌著血，帶著數千名僧人，與難以計數的起義奴隸對峙，佛唱聲聲里，山峰的崖體開始剝落，到處煙塵陣htｔｐs://m.ｈｅtubｏｏｋ•ｃom•ｃoｍ陣，簌簌大響。

君陌搖頭，說道：「那梨樹要吸噬土壤里的養分，要貪婪奪取陽光，樹下的野草想法必與你不一樣。佛宗不事生產，只知讓人間供奉，與道門並無兩樣，只不過他們是蝗蟲，你們是蛆蟲，難分高低，同樣噁心。」

首座艱難地舉起枯瘦的雙手，在胸前合什，枯槁如乾柴的臉上流露出悲憫的神情，灰色的嘴唇微微翕動，聲音雖微，卻似天龍吟於九霄雲上。

今日，佛在人間出現。

他們沒有懂過佛經，卻是自幼便虔誠地信著佛，直至君陌出現。

整座山峰迴盪著佛唱聲聲，一道悲憫、解脫卻又格外莊嚴神聖的氣息，從無數僧人和無數寺廟裡釋出，瀰漫在天空的雲和地底的原野之間。

那種根植于靈魂深處的敬畏，讓他們艱於思考。

直到今日懸空寺將滅，無數僧人死去，神魂飄入棋盤中補其精神，又有首座以身化血相飼，於是這張棋盤終於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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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下意識里鬆開手中的兵器，對著山峰化成的佛，恐懼地跪倒。

這座山峰名為般若，是佛祖的遺蛻所化。

君陌補充說道：「他這句話里的師兄，是我。」

渾身是血的年輕和尚掙扎著坐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在樹下坐正，隨著七念開始頌讀佛經，老僧擦去皺紋里的淚水，開始頌讀佛經，峰頂懸空寺正殿廢墟里，數十名奄奄一息的戒律院強者，也開始頌讀佛經。

忽有天花自雲間亂墜。

「還有一句話是：禿驢都該死，師兄你說得有道理。」

佛祖死了，但還活著，無法尋找。

七念指著崖坪某處說道：「無人知曉的山間盛開的梨花，極美麗，卻無人能看到，對人間全無益處，何必存在？」

河流里飄著一方棋盤。

沒有人敢站著。

在山峰的最深處，那個被沙石封死的崖洞底部，被鐵箭鎖死在牆壁上的講經首座緩緩睜開眼睛，他聽到了峰外傳來的佛唱，知道懸空寺和佛宗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他的和-圖-書眼中流露出不舍，然後漸漸化作淡然。

七念看著他，神情複雜說道：「我佛與你書院究竟有何仇怨，從你到寧缺，似乎都直欲滅而後快，如何都不肯罷手。」

君陌站著，微低著頭，神情淡漠。

山峰無數崖坪里的佛唱聲，最終來到崖洞深處，與首座虛弱的頌經聲融為一處，無數僧人的禪念與他的禪心融為一處。他雖是人間佛，也無法承載如此多、如此複雜繁複的信念，他的五官開始緩慢地滲出血水，整個人開始散發淡淡的佛光，然後在佛光里漸漸褪去肌膚，露出血肉與白骨，神形恐怖。

「佛國乃諸僧之樂土，諸氓之煉獄，美果美玉，只能你等享用，形而上者謂之道，要在人間論道，首先要讓大多數人活得像人。」

地底是熾熱的岩漿河流。

般若峰崖坪漸毀，山崖漸平，漸漸顯出模糊的模樣。

那是佛祖的棋盤，桑桑登上那艘巨舟時，將它隔著萬里擲回山峰，將它鎮壓在峰底高溫的恐怖岩漿里，如果沒有外力，永遠無法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