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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謙南演到興頭上，頻頻回顧，留戀道：「方案不挑了？有幾個圖案我看還不錯哪。」

這人其實也有天分，無論裂隙有多麼不可彌補，在他口中好似從來都完好如初。

楊謙南說我這不是幹得挺好的，緊接著指揮裝修公司的工頭，說：「去把方案拿給她瞧瞧。你們不是說有好幾個款么，讓她挑。」

他在這裏坐了好幾個小時，沒見她下來過，也沒見有送外賣的進大樓。

楊謙南被躲開了也不氣餒，走過去和她靠個並排，笑著點評：「你問問你隔壁這家公司需不需要技術轉型，改去給緒康白他們供應個恐怖片道具。」

楊謙南順水推舟道：「那我在樓下等你。」

她沒有刻意在意這通電話，俯首文件間把收尾工作做好，檢查一遍辦公室電路，才照常踏上下班路。

溫凜重重地靠上牆。

看著就不像能有什麼前途。

言語篤定，態度體貼，不怕她遺忘，不容她拒絕。

楊謙南耗了一個多月，耗到秋天都要來臨，溫凜的影子還是沒從圈子裡淡去。

他聲音回蕩在走廊，溫凜止不住越走越快，不讓自己回頭。

溫凜覺得就這樣吧，終究不是一路人，她在這段關係里得到的東西也不少，沒什麼好怨，也沒什麼好嘆惋。反正他給過的承諾都出於寂寞，給過的挽留……大約出於巧合。

多說多錯。有時候不說話，反而不會泄露軟弱。

溫凜擱下筆，沒等仇燁自我掙扎出個結果，自己走出去看。

新聞里依然在播報近日災害——

會議室那頭被他指到的人紛紛收回視線，藏回自己座位。

那是她隔壁公司的寫字間，全透明的屋子裡擺著幾個機器人。不知道這家公司是什麼審美，把機器人做成成年女性模樣，黑眸ｈｅｔｕboｏk.coｍ.com紅唇，面部僵硬，還穿旗袍。

溫凜只好硬著頭皮，眉間凝聚不滿，冷冰冰質問：「你在這幹嘛？」

楊謙南眉梢都揚起來，沖她一眯眼：「害怕啊？」

他握住門把手，深深看她一眼：「那我以後不過來了。你記得按時吃飯。」

拔下來明明是黑的。

她們在這嘰嘰喳喳，仇燁兩手插袋，探出去瞧個究竟。

溫凜理都不理他，把人關進雜物間。

溫凜都想給自己蒙個口罩，從這裏鑽下去。

她的平靜讓楊謙南始料未及。

溫凜撇了撇臉，換了一盞目光，笑：「我沒做過那種夢。」

如果籠在一片黑暗中，還以為是一群女鬼在裡頭作祟。

楊謙南笑吟吟向後一靠，柔聲說：「你不是害怕么，我給你擋上。」

她眼眸里似有秋風拂黃葉，力度輕柔，卻含幾分淡淡涼意。

溫凜心裏湧起一股子煩躁，急聲開口：「你到底想幹嘛？」

她夾著包進地鐵站的速度能去拍生死時速，后怕方才那電梯門要再關慢一點點，她就得和他同乘一部電梯下去。封閉的十五樓距離，夠她下十八層地獄。

也不知等了多久，楊謙南拍拍褲子站起來，沉聲嘆道：「算了。」

楊謙南收斂了周身痞氣，認真看她一眼，忍不住嘆了口氣。

溫凜木然掃過一條條資訊, 心想她的生活好像也在這個八月，被洪流衝垮。

楊謙南閑閑起來，遠遠跟上她。

溫凜抬眸。

對方經理忍無可忍，強撐涵養說：「您好歹問問我們老闆同不同意吧？」

有個年紀大些的女同事說：「別又進個機器人模特公司。乾脆讓他倆打擂台，一個做女裝店，一個做男裝店得了。」

他去拉她的手：「不怕。我這不是來了？」和圖書

有一天晚上開車堵在中關村，兩邊樓頂電子廣告牌，齊刷刷地放他倆合作推廣的電影預告，循環一遍又一遍，沒完沒了。楊謙南在車裡抽完兩根煙，耐心告竭，拐進旁邊一條小路。

到這個份上，是真的半點情分也無。

現在有了燈，溫凜睜眼瞄瞄那些嚇到她的滑稽機器人，也覺得自己特別丟人。

楊謙南攤開手說他有什麼意見嗎，這不是皆大歡喜的事？

可也沒敢夢過太遙遠的地方。

「不然你還能指望他來求我和好嗎？」溫凜眨著眼，好似一臉不在乎。

楊謙南默了幾秒，說：「沒吃晚飯吧。」

但溫凜偏偏很努力，十五層的燈光一直不暗。

再站久點，她怕對方派一夥機器人出來打他。

溫凜瞪他。

電梯慢吞吞上到十五層，門一開，腳還沒邁出去，先聽到一聲尖叫。聲控燈倏地在他面前大放光芒，照亮黑漆漆的深邃樓道。

早知道是這樣，像夢一場。

走道全是玻璃，像個迷宮。溫凜就靠在一邊牆上，兩手擋著臉，胸口仍在劇烈起伏。

「是說呢，還是不說呢？」、「要不還是說呢？」

三四月春深，她愛過這個人。

8月22日, 雲南貢山泥石流……

楊謙南一剎那心慌，想也沒想，加快腳步衝去她公司的方向。

這大半年, 像做了一場漫長的夢。

楊謙南可能是真的瘋了，帶著一幫裝修公司的人，非得出錢替人裝個百葉簾。

楊謙南等久了也不耐煩，以為她是故意躲他，乾脆上樓去找人。

「昨晚後來飯吃了嗎？」他忽而垂了垂目光，令他顯得更真誠。

午休結束時候，過道里吵吵嚷嚷。仇燁搓搓手進來，說：「你們知不知道外面怎麼啦，一堆裝修公司的人。旁邊兩和圖書間空辦公室要進新公司了？」

她們倆同時在這個「也」字上，沉默了幾秒。

比起他第一次來，這間辦公室已經收拾得很像樣。玄關處裱了幾張項目海報。

「那衣服賣得出去啊？模特嚇死個人了，我有天晚上路過往裡瞅了眼，差點給摔地上。」

溫凜喘息著乾咽一口，把包重重摔上安檢帶。

溫凜驀地怔住。

他打的是公司座機。溫凜接起來，禮貌得體地問您哪位？

顧璃一眼就猜破了她的心思, 小心試探：「你和楊謙南……就這麼算了？」

顧璃有一天扯了她一根頭髮，誇張地喊：「凜凜，你有白頭髮了！」

顧璃皺皺眉：「可是你之前，分明還說四五十歲的時候，要……」

溫凜攥著聽筒說：「不用了，我快下班了。」

溫凜恍恍惚惚地把電話掛牢。

她才知道人類的語言是貧瘠的。從前看小說特別奇怪，女主角為什麼總讓男主角放過她們，這世上誰有資格不放過誰呢？可是現如今她真的沒有別的話可講，自嘲地一笑：「楊謙南，玩你也玩夠了，還有什麼不滿意？你說說看。」

楊謙南一仰臉：「為了躲我連飯都不吃啊？」

不過是等下一部電梯的時間，兩三分鐘，他下去的時候溫凜已經不見蹤影。

楊謙南腳邊蹲著一條狼狗，估計是吃飽了，吐著舌頭一臉喜慶。

溫凜特意把話講得很不客氣，學他的慣用口吻，說你倒是說說看。

——「就一點都不想我么，凜凜？」

楊謙南隨遇而安地找了個箱子坐，向外指指，痞壞地說：「去你會議室聊不好么，還寬敞點。」

他們也有過很好的時候，有過說說笑笑的日夜。

女孩子走得近了，默契神乎其神。

楊謙南回眸對她一笑，說：「我這ｗww.hetｕｂoｏk•com.ｃom不是認錯來了？」他轉身把門靠上，把她攬進懷裡，鉗住她的肩膀，「我那天不是喝多了么，話都不作數。你也不會哄我兩句？知不知道我吃醋，嗯？」

記憶深處的黑匣子倏然開敞。

她第二天沒有課，還是照例去公司。

那口氣一如他最初在學校里停車，開門對她說，要去哪兒，送送你？

溫凜逃回去之後，也心有餘悸。

九月以後, 她回到認識楊謙南之前的生活節奏，淅瀝小雨中抱著一沓書穿梭在教學樓間, 再也不會有人停下來送她。但她覺得這樣很好，安靜，平和。

沒想到她一個箭步，邁進電梯，狂撳關門鍵。

繞過海淀圖書城，是溫凜租的那棟破樓。

楊謙南輕鬆巡視，溫凜卻環著雙臂，一臉陰翳。

溫凜抬起頭，仇燁正用表情演繹一場皮影戲——

她換了一隻包，裝了電腦和厚厚一沓資料。被撐變形的包緩緩被吞進安檢機器，她的表情也像被吞噬，一霎靜止。

可她一個女孩子，站在擠滿大漢的過道里太過顯眼，那些人七七八八都向她看過來。

里裡外外兩撥人盯著他們倆，溫凜實在不好發作，說：「你能幹點人事嗎？」

四下張望，小姑娘上輩子估計是個特務，溜個沒影。

溫凜靜靜站著，不聲不響。

溫凜來不及說什麼，楊謙南便接了一句：「給你買點吃的上來？」

起初他也一樣平靜。他的感情通常很速食，有些人用不了一個月，連面目都模糊。錢東霆帶著幾個券商老闆去澳門賭場，楊謙南一起去玩了幾天。他以前手氣很差，本著輸光算數的心態隨便玩玩，結果居然贏了不少。他摞著高高一疊籌碼，胸中居然是失意。冷不防想起某個人，總是逢賭必贏，那洋洋得意的小模樣。

真和圖書想罵街。

楊謙南斜靠在牆上，依然一臉風流姿容，喊她：「凜凜？」

也很少再做那些關於監獄的噩夢。

「說了是開玩笑。」

也許最荒唐的是，沒有辦法遺忘。

楊謙南在車裡坐到十點，踩滅煙頭，往上打了個電話。

她不動聲色地斂著眸，一副到天黑也不願意跟他說一句的神情。

溫凜把頭髮絲丟回去，嗔怪：「你怎麼也這麼愛騙人啊。」

不知瞧到什麼，她忽然像個二檔定頻電風扇，僵硬地轉過來，欲言又止地盯著溫凜。

8月19日, 鴨綠江發建國以來第二大洪水；

小姑娘心這麼狠？

偶爾邊邊角角的流言聽上幾嘴，能了解到她和緒康白越走越近。這些消息令他心煩意亂。

把楊謙南拉黑之後, 應朝禹這些人也像泡沫似的，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只有緒康白偶爾會公事公辦, 來問候她幾句。

這地界魚龍混雜，街景灰敗，一條狼狗綴著尾巴嗅地上的塑料餐盒。

楊謙南看見她完好無損，才漸漸收住腳步，往她對面看了眼。

工作室穩步走上軌道, 她一星期有好幾天都睡在公司。上回那部科幻片的項目成果喜人, 營銷模式迅速被同行拷貝，紛紛效仿。商業世界不存在創意保護, 別人投入更多資本，只會比你做得更大更好。要脫穎而出只能一次一次地絞盡腦汁，想新點子。

溫凜費了老大勁才把他拖走。

對方經理不同意，楊謙南弔兒郎當說：「那怎麼辦，我女朋友在你們隔壁。你們天天嚇她，我豈不是很心疼。」

溫凜不接他的冷笑話，挎上包就走。

他意識到要加快腳步的時候，已經趕不上。電梯在他面前關上，沉了下去。楊謙南就差了半秒，氣得砸門。

這麼一來，隔壁公司的人也全都跑出來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