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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長夜,也是燈火

作者:歲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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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這些流言蜚語把她從一個活生生的人,抬到了虛幻的傳說里。有一次她依常向孟瀟瀟借筆記,她看見孟瀟瀟回頭時怔愣了一下,好像沒料到她會出現,平白用沉默在彼此間劃開道距離。
她寫學年論文的時候還沒找導師,陸秉青主動把她收入麾下。他已經多年沒有親自指導過本科生,突然對她青眼有加,學生間傳言翻出好幾個花樣。有一天她從陸秉青的辦公室出來,正瞧見柯家寧和周妍在一樓教務處,幫一個學妹開請假證明。學妹直著脖子說:「我聽說你們級有個師姐,自己創業還修兩個學位,她平時的假是怎麼請下來的啊?」周妍一臉諱莫如深,扯著嘴角說:「人家和院長攀得上親戚,能一樣么。就算修八個學位,績點照樣排前三呢。」柯家寧瞥見剛下樓的她,悄然往前挪了一步,用身體攔住了周妍。
眾人的目光聚焦到溫凜身上,她靜靜地直視楊謙南,好像在和他對峙。他俯身在她耳邊問:「想不想玩兒?」
那是應朝禹組起的局。他這個京城著名無業游民終於被他爸降服,夏天一過就要漂洋過海,去澳洲讀書。他終日萎靡不振,說留戀在國內的縱情聲色,走之前要玩票大的,請了一群朋友去洱海。
可是昏暗光線下,那一襲黑色長裙彷彿要融進深不見底的水波里。她托著下巴俯身,黑色綢面擠出一道深邃的V字,纖瘦的手裡虛攏著一隻酒杯,金色的酒液在她手心微微搖晃,好像在耐心期待遊戲的繼續。
只不過她這裏乾淨的理由,不那麼光彩而已。
溫凜的身子一直沒有調理好。
規則很簡單,在場所有男性把房卡扔進一個酒杯里,女生抽卡決定今晚睡哪間。
一個女孩子到這個份上,自然很難再令人起追求的心思。
說泛舟有點委屈了。應朝禹包了一艘遊船,打算在水上住一晚。船上項目一應俱全,除了能唱歌打牌,還兼具歌舞表演。
「哪那麼容易?」
應朝禹帶了葉騫來,後者的眼睛總是處在一種迷`幻藥劑驅使下的興奮狀態中,目光迷離,泛著精光。
溫凜小聲hetubook.com.com抽泣著說不是。
他覺得自己遠沒有這麼玩不起。
溫凜和楊謙南純來散心,一個項目都不參加,躲客房裡遠避塵囂。
溫凜笑著躲開,下巴一抬:「講不定是你呢。」
楊謙南沒心沒肺的笑容一點點收斂,喑然看著眼前的小姑娘。
楊謙南作惡欲漸起,把卡片邊緣懸在酒杯上空,興味盎然的看著溫凜。起鬨聲也在此處達到了巔峰——「來都來了,一塊兒玩玩嘛?」
溫凜深吸一口氣,空氣里那股熟悉的塑料味令她作嘔。她隱忍地別開臉,一時沒有說話。
楊絮紛飛的四月末,她搬進新住所。楊謙南說他到哪都挑不上眼, 最後問他奶奶要來了頤和園邊上的一間小院子。兩進的四合院, 門口路面上栽著一排楊樹。溫凜一進門就被滿院紛飛的楊絮嗆個不停,直笑他挑房子沒眼光。
溫凜被戳穿心思,赧然埋著頭。
溫凜也是偶然回宿舍一趟,發現顧璃新買了一個雙開門大衣櫃,連她的地盤都被顧璃佔滿。她一提晚上要趕飛機,顧璃從裡頭搜出一條披肩來,說:「機場多冷啊,那冷氣颼颼地吹。你把這條給披上,別又著涼了。不然你打算喝多久中藥?」
楊謙南扶著她腰際,醉醺醺地誘哄:「是不是心動了,嗯?」
顧璃氣得把那些衣服一股腦塞衣櫃里沒動過。
「暴露死了。」
楊謙南把她拴門口, 說你瞧瞧, 外邊這排裡頭雜著桃樹,也就是現在謝得差不多了, 不信你等到來年三月再看,路人都要停下來拍照。
應朝禹的告別趴有遊船項目,溫凜帶了好幾條只有在甲板上穿才不顯突兀的弔帶民族裙。
只不過是稍一猶豫,溫凜已經回過了頭,抽出一張白色卡片。
夜色倏然降臨,兩岸青山淡入薄冥,到了這夥人最亢奮的時間,應朝禹帶著幾個人一間間房叫醒,說要出去喝酒。
身體到底是自己的,溫凜瞄了眼牌子:「這都捨得借給我?」她想還回去,「算了吧。機場也提供毯子,不至於著涼。」
溫凜暗自感嘆, 到底還是姨太太m.hetubook.com•com
洱海一入夏,雨如雲霧,一場接著一場。
沒喝幾輪,他們就提議玩遊戲。
溫凜抬頭看著他,柔柔一笑:「我也不知道哪張是誰的。你來幫我看。」
溫凜彷彿對這些微妙的變化視若不見,規規矩矩把論文寫完呈交。陸秉青從不提楊謙南的事,她也就權當是師長賞識她,才為她開此特例。
她在這塊人傑地靈的院子里, 幹得最多的事是喝中藥。

溫凜偎在他懷裡乘涼,聽他滿嘴跑火車——
可能有些人, 天生讓人很難忘吧。
輪到楊謙南的時候,他把房卡搭在手心裏,瞥了溫凜一眼,遲遲沒動作。葉騫到這兒就停了,在溫凜面前煽風點火:「來嘛嫂子,出來玩兒,放開點!」旁邊一男人添鹽著醋,眼裡映著心照不宣的笑:「就睡一晚。我們也不會做什麼,是吧?」
葉騫被應朝禹推出來,一個個收卡。溫凜眼睜睜地看著這群男女嘴上連聲哀怨,唇邊卻都揚著惡意的期待,竟然一個個都不排斥。
掛掉電話,她神色如常,像個去度蜜月的新婚妻子,問楊謙南要不要帶泳衣。
語氣天生帶著依賴,好像還是那個沒有他就找不到路的小姑娘。
溫凜點頭說像。
那段時間緊鄰證監會換屆,錢東霆做的一支A股被調查。楊謙南一年到頭難得有這麼忙的時候,恨不得住在金融街,但應朝禹如今和溫凜的關係更好,強烈邀請溫凜同去,逼得楊謙南不得不抽出空來作陪。
幾十號人在酒店裡玩了幾天麻將,逮到一日天藍晴方好,迫不及待地下水泛舟。
楊謙南眸色沉沉地轉瞥向酒杯,眼前景象如隔雲端——他們各懷著鄙陋心思,給溫凜鼓掌,推她上前,說要讓嫂子第一個抽。鬧哄哄的人群像一盤蜂蟻,像她背後長出的兩根黑色翅翼,輕輕一扇,將她帶至酒台中央。

應朝禹遠遠地坐在主桌上,磕杯子催葉騫:「行了你!往下收!謙南哥跟咱們現在不是一窩的了!」
船上的酒吧夠大,一張暗金色長台圍坐了三十來號人。溫凜留意和圖書了下人數,男女比例很均衡,顯然是特意為之。
他於是計策得逞,捏捏她的臉蛋說:「那你得好好喝葯了。為了將來還能陪我乘涼。」
哄鬧的酒吧似乎寂靜了一瞬,接著迸發出歡呼和掌聲。
北京哪看得見星星。天氣最好的時候,也不過那麼三四顆。
提到中藥她就舌苔發苦。
楊謙南說帶著唄。
那之後他真的很少抽煙了。偶爾抽也得背著她,偷偷過個癮。
她還記得臨走前的那個夜晚,楊謙南對著一盞床頭燈,一邊嫌棄味道刺|激,一邊幫她把腳趾甲塗紅。他的眼睛有點嬌氣,被甲油熏久了會泛酸,止不住地眨眼睛。溫凜還捧著他的臉說你不要一直眨啊,全都塗出去了。楊謙南蘸了一刷子,假裝要往她睫毛上塗,說你聞聞,你們女人是不是每天都給自己投毒?
「你就讓我發揮點餘熱嘛!」顧璃硬塞給她,「就一個披肩而已。我還怕你訛我,溫總?」
有一天她驀地想起,鍾惟那首詞該動工了。
那兩張藤椅舊得藤條都斷了幾根,斑駁磨白,滿椅子橫出軟刺。
她趁那一瞬聽清船上放的音樂,其實是舒緩的藍調。
顧璃聽緒康白喊過她一次之後,也就一直跟著這麼喊。
好像能擋住聲波的傳遞。
「你不是說應朝禹把他老爸的酒店頂層改成麻將桌了嗎?」溫凜回頭。
她按在檯子上故作神秘,粘著幾十對眼珠子,把卡片推到楊謙南面前,說:「讓他來看吧。」
她心裏笑說這病又不致命,可是面上愣愣的,說:「好啊,那你把煙戒了,我每天都好好喝葯。」
他抿住她的耳垂,黯聲道:「晚上穿。」
嘴上說不會做什麼,重音卻故意落在「睡一晚」。
景色好到令人心如刀絞。
楊謙南單手翻開——毫無懸念,這不是他的那一張。
緒康白說:「得了吧,我哪敢在楊謙南面前出現。」
當年是十足的漫不經心,連句子里體貼都是他漫不經心的裝飾品。
楊謙南對這些細微之處的特殊頗為受用,蹲下去幫她挑泳衣,眼角噙笑:「就這套吧。」
本來也是,她現在的審美走偏,專愛設https://www.hetubook.com.com計出挑的華服美衣,買回來才發現壓根沒有場合能穿。
蒼山洱海,風景自然美。但她如今對好景色已經有些厭倦,人生要那麼多好景色做什麼呢?海天日暮,紅雲飛霞,看兩眼就足夠了。看多了她會覺得貪心,會有果報。
這學期她們專業課不多,顧璃認清自己不是學習的料,退了經雙,劍走偏鋒找了個時尚雜誌的實習,從此天天向溫凜抱怨她上司沒文化。溫凜勸說隔行如隔山,你覺得人家沒文化,人家還覺得你穿得土。
溫凜喝同一個方子,從春末喝到夏初。她倒殘渣的時候,能看見院子中心那幾朵睡蓮一點一點冒尖。仰頭時望見頤和園的佛香閣,萬壽山上綠樹蔥蘢,人像活在戲文里。
許多年後有人問他到底哪裡難忘。
「我夢見我六十幾歲就要死了。我握著你的手說對不起,我年輕的時候天天熬夜加班還不好好穿衣服,飯吃了上頓就沒下頓。要是我能稍微注意一點,我肯定能陪你更久的。我想陪你長命百歲,至少陪到八`九十歲也好啊。」
楊謙南淡淡然說一聲「是么」,拇指翹了翹手裡的卡片。
他也不知道。
他們姍姍來遲,被罰了幾杯酒。溫凜喝得脖子熱,把顧璃借她的那條披肩搭在凳子上,專心在角落聽音樂。
楊謙南早忘了自己是在哪說過這句話,挑起一雙丹鳳眼:「我說的每句話你都記著?」
楊謙南低笑了一聲,沒有阻止。
楊謙南身後是一扇窗。望出去,溶溶月色在湖面上傾灑一道道波棱,一座又一座青山沉在水中。他醉后的眼瞼微斂,並沒有在看她,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龐天生顯得寡冷。或許他不知道,他總是漠然時分最出塵。
縱情于買裙子的顧璃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年中她媽媽帶她去義大利旅遊,她像個海外代購似地買了一堆大牌衣裙回來。溫凜幫她檢視她的成果,說不錯,在價格上很有時尚買手的水平了。
溫凜伸出手腕去抽的時候,轉身看了他一眼。
那之後他就開始監督她喝葯。最浮夸的時候,他問旁邊公園的看門大爺借了兩張藤椅,擺在院子里,非https://www.hetubook.com.com要她陪著看星星。
她其實也反省過原因,直接根源可能是雪地里的那一跤,外力挫傷,至於間接的……她自打和楊謙南在一起之後,這事兒就沒正常過。
溫凜觀察楊謙南的眼神。他存心逗弄她的時候,眼睫會低垂半攏,援弓半引似地,非要她如獵物般惶惶不安才肯罷休。楊謙南喝到微醺,撐著頭欣賞她這茫然等待的表情,就是不把卡收回去。
如今她在外也算個能獨當一面的人,朋友雖少,但個個認為她沉穩可靠。她那身段和衣品,嘴角淡然下抿,自挾七分凜色。可是在他面前,還是經常露出這樣怯生生的,怕被他點破的羞赧姿態。
溫凜瞄了眼楊謙南,其實他也沒有管得這麼多,他們倆在一起這麼久,名聲在外,現如今連主動搭楊謙南的女人都少了一茬,更不用說她這邊,自然乾乾淨淨。
所以她抵達大理的時候,穿了一條黑色蕾絲長裙,就為掩蓋被他塗得七零八落的腳趾。
溫凜啞口無言,只好收下她的好意。
他風輕雲淡地在她耳邊笑,好似情人間的呵癢:「想抽到誰?我幫你翻。」
如今卻沒法坦然自若地說出這樣的話。
她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抽走那張卡,叮噹一聲投進杯底。溫凜好像終於融入了這座聲色歡場,撫平了裙子端坐起來,用釋然的語氣說:「來都來了,玩一次吧。」
楊謙南起先對這事還不上心。後來有一天晚上, 溫凜從噩夢中醒來, 突然哭得稀里嘩啦。相處久了會發現他骨子裡是個溫柔的人, 深夜被吵醒也只是稍稍皺眉,沒心肝地笑她,怎麼了啊, 又被蛇追了?
溫凜走之前打了個電話給緒康白,問他去不去。
某一瞬間他其實後悔過,想要扣住那雙雪白的腕子,將她帶離這裏。就像那年他在茫茫雪地里,包住她通紅的手說,「那種地方你不要去。」
顧璃來參觀過一次,在白牆綠瓦間居然還卧著塊蓮池。她用樹枝撥撥池裡肥碩的荷葉子, 向溫凜感慨:「你現在是過上清朝姨太太的日子了。」
「你看我們現在這樣,像不像兩個老頭老太?」
一張張方形卡片被交到葉騫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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