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南初掛上電話的一瞬間是動過自殺的念頭。
「米蘭。」
南初搖頭。
「一面之緣，有緣便記得。」
早上八點。
等離開的時候，南初忽然拉住他。
待她出去，關上門，南初才問：「佛法里有說姻緣嗎？」
第五下。
人沒動。
七月盛夏，炎熱難擋，樹梢間蟬聲鳴鳴，日光從頭頂鋪下來，地面被曬得滾燙，隨便捲起一陣風，都悶熱令人窒息。
林陸驍靠著車門抽煙，聽到這，眯眼看她半刻，把煙從唇邊拿下來，彎腰平視她的眼睛，五官驟然放大，劍眉透著英氣，深黑的眼，唇角抿成直線，卻似笑非笑。
一人從車上下來，沿著小山腰的百級青石階拾級而上。
「看看能不能植塊皮上去，我在忙，有空再打。」
而那年，林陸驍24歲，也是個自己都照顧不了的半大小伙。
院中央，立著一偌大的黑色香爐鼎，冒著裊裊青煙。
林陸驍回頭一看，小姑娘瞪著雙大眼，瓮聲瓮氣：「你們隊里有給傷患住的地方嗎？或者你帶我回家也行，我給你錢。」
南初那時還沒有經紀團隊，醒來，她第一時間給南月如打電話。
汽車啟動，摩擦過地面，滾過一陣熱浪。
兩人從蒲案上下來，往外走。
林陸驍把手抽回，「還有事？」
等兩人走遠，南初才悄摸問了句：「您認識她們！」
南初覺得這姑娘眼熟，不由多看兩眼，才想起是那晚在醫院的女醫生。
他撣撣煙灰，繼續問：「在哪兒認識的？」
「看你氣色，近日來應該不錯。」主持說。
……
這回反倒南初驚訝：「您還記得他。」
屋子靜謐半晌。
屋子裡檀香味重m.hetubook.com.com，熏人，南初墊好蒲團，在她對面盤腿坐下，答曰：「還行。」
主持又問：「那就是因為林隊長？」
主持闔眼嘆息，沒再做聲。
小姑娘握著電話怯生生地報了平安，生怕說錯一句話讓媽媽擔心。
緊接著，一輛車開出影視基地，在焦躁的車尾氣中揚長而去。
「您為啥不給她們算？」
「麻煩您了。」南初低頭。
聽完禪修，主持留她吃完齋飯，南初下山的時候，已是傍晚。
「今日有講禪，一起去聽吧，還是那句話，堵不上別人的嘴巴，那就捂住自己的耳朵，攻擊你的聲音自然會消失，孽障自有報應。」
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向一個陌生成年男人提出這個要求，但當時，她深知林陸驍身上的安全感，是她貪戀的。
林陸驍低頭看了眼，姑娘手掌雪白纖嫩，掌心紋路清晰，手指細長，像雨後的牙筍尖兒。
護士長嚇傻，「誰啊？」
話落，小尼姑進來上茶。
主持彷彿察覺，依舊閉著眼，淡聲：「你每回來找我都有心事。」
「倆學醫的姑娘，來過很多次了。」
那陣南月如滿世界各地飛，家裡就她一個人，不知是哪裡的線路老化，引發走火，等她醒過來時，衝天火光，煙霧嗆鼻，是林陸驍把她從火堆里救出來。
行至門口，南初邁出門檻，問：「那林隊長呢？」
九盲山頂，佛家道場。
南初走進去，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
還是沒理。
兩人來上過一次香，林陸驍自然是不信這些，當時連門都沒踏進過，也難為主持還能記住。
主持瞥了眼，沒放心上：「還是和*圖*書因為那些攻擊你的人？」
「……還有嗎？」
「那你什麼時候休假？」南初執著地望著他。
多年的委屈在一瞬間爆發。
主持終於停下腳步，回頭深深看她一眼，「執迷不悟。」
護士長發現南初不見了的時候，剛好有人衝進來：「快快快！打119，天台有小姑娘要自殺。」
南初點了香，舉著香柱走進殿內，裡頭靜無一人，檀香幽幽，門口擺著三個蒲團，抬頭，殿中央，佛祖目光慈悲。
主持淡笑：「自然不是。」
結果，一轉頭，就看見姑娘扯著自己的t恤，一臉得意又俏皮：「林隊，情侶衫哦。」
旁邊的人視線已回到舞台上，南初側頭打量他，他換上便服，簡單的白t和黑褲，整個人乾淨利落，只是緊繃的下顎線彷彿寫著——生人勿近。
南初在門口取了三支香，沿級而上，來到寺廟後方的小院子，四方小院，小尼姑提著水桶而過，沖她微微施禮。
主持雙手合十，回禮道：「姻緣時辰已過，您下次再來。」
周六，一輛銀灰色保姆車往北潯市郊區以北方向行駛，盤山公路彎彎繞繞，車轍子在塵土中留下印記。
「林隊長，收下腳。」
林陸驍只覺這丫頭片子好笑，沒點兒危機意識，故笑著調侃了句：「我帶你回家，你敢嗎？」
主持穿著深色的袈裟，把手盤進袖子里，閉眼道：「有心事？」
主持年近六十，面容慈祥望她，「睡眠可還行？」
「您說。」南初洗耳恭聽。
距離拉進。
這緣，萬事凡如此。
他穿著深色的消防服，帶著頭盔，冷硬的面容，看見南初的時候明顯一愣，「怎麼又是你ｍ.ｈｅｔubook•cｏm•ｃom？」
林陸驍一手撐著車門，轉過身，姑娘就站他背後，白瘦高，漂亮惹眼，陽光打在她身上會發光。
南初四下環顧，目光鎖定最後一排。
只見林陸驍抱著臂靠在椅子上，一雙長腿輕敞著，眼神鬆散地打量她。
南初扶額，「就沒點好的？」
南初皺眉，轉頭看他。
「佛家忌行男女之事，你想從我這裏聽什麼好聽的？」
「你跑什麼？」南初仰著臉，又問了一遍。
南初又捅。
九盲山，青禪寺，超然避世，靜心如庭。
南初自我感覺良好。
那人慌手慌腳一下子想不起來那個小明星叫什麼名字，「就是剛剛送進來那個燒傷昏迷的那個！」
兩人多半清楚，有些惱怒，短髮姑娘撩袖欲跟主持理論一番，被長發女孩拉住，「時辰不時辰的，您是全憑自己心意吧？」
南初被人從天台上救下來的時候人還是懵的。
林陸驍皺著他標誌性的川字眉頭，眼神頗為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意思——你給我老實點兒。
小提琴演奏會在六點，南初趕到的時候剛剛開始，觀眾席廳燈已關。她望了眼，林啟已經脖子夾著小提琴上台了。
「媽，剛剛家裡著火了，但我現在沒事了……」
來人是兩個女孩，一個短髮一個長發，長發姑娘面容俏麗，半長的頭髮捆成一個小小的髮髻扎在腦後，穿著嫩黃的連衣裙，日光下，乍一看有些扎眼。
演奏正式開始。
林陸驍雙手抱胸，靠著車門，眉頭擰成的川字顯示此刻他頗有點不耐煩，他看了眼南初，從褲袋裡摸了盒煙，取了一支，低頭吸燃，反問：「你認識林啟？」
說不上三句話，就掛了和圖書。
她不算生人吧。
南初緊跟出去，恰好遇見迎來的人。
兩人沖主持一施禮，長發姑娘看一眼南初，才問主持：「主持，今日可以求緣法嗎？」
「幫他。」
經歷了一場生死浩劫，儘管母親跟她關係不親，但南初第一時間還是想聽聽媽媽的聲音。
永遠都是這樣。
主持又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偶，求不得，放不下，四苦皆由愛起。」
「……」
……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主持鐵了心不給她們求，兩人只得憤憤離開。
穿過青翠竹林，隱約可以看見棕紅色的小飛檐，行至路口，一塊紅棕色的匾額橫掛在門樓上，風吹日晒，破損無邊，中間鑲嵌著四方大字——
「不是。」
隊友鬨笑，林陸驍卻漸漸斂了笑。
電話里南月如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受傷了？」
她心突地一跳。
主持頭也不回，「你幫他求，還是幫你自己求？」
一抬頭，就看到林陸驍那張俊臉。
晨曦在霧中放芒，南初打扮簡單，一件白T搭黑色長褲，一雙長腿筆直纖細，頭上戴著一頂灰色字母鴨舌帽，沿著蜿蜒的山路，往山林深處走去。
男人一動不動，跟個雕塑似的。
他又吸了口，喉結滾動，目光瞥向一側，漫不經心道：「行，東西送到了，我走了。」
等她醒來時，人已經在醫院了。
南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踝，「沒有，就是腳上有塊灼傷，醫生說可能會留疤。」
林陸驍還彎著腰，雙手插在褲兜里。
他低頭笑了下，目光嘲諷地移開視線，轉身拉開車門坐進去和_圖_書。
巧了。
南初失落地掛了電話，她清楚的知道，南月如有多不喜歡她。
她壓低帽檐，貓著腰過去，對著排頭的人說了一句：「麻煩收一下腳。」
南初認識林陸驍的時候，那年她十六歲。
青禪寺。
她拿手肘捅捅他。
南初伸手拉住他。
氣壓漸低，男人的氣息纏繞在眼前，突來的親密，讓南初條件反射往後退了一步。
「萬事講求緣。」
車子在小山腰停下。
誰料，小姑娘英勇就義般地挺了挺胸膛，「敢啊！」
他收回視線，聲音極淡：「沒電話。」
南初點頭。
那人沒動。
南初點頭，「好些了。」
多年不見，氣勢更逼人。
聞言，主持轉頭看她半刻，「有。」
護士長打119的手都是哆嗦的。
禪房裡燃著油燈，光燭輕黃，南初不自覺盯了會兒。
上完香，南初來到般若殿，蒲案上盤坐一人。
「佛法，信則有，不信則無，她們不信佛，卻來求佛，你說，佛會理么？」
道觀，佛光，皆與人緣。
「我來還書。」說罷，南初把手裡的經書推過去。
林陸驍瞬間明白這又是一個臨時退縮的，扯扯嘴角，「不客氣。」
但是等她站上天台邊緣的時候，手腳開始發抖，一動不敢動，就那麼傻站了半個小時。
「把你電話給我。」南初伸出一隻手，攤平。
晚霞萬丈，灑遍山野。
男人的赤膊堅硬有力，她一握上去彷彿握到了鐵塊，硬邦邦的，還帶著溫度。
他看了她兩三秒，才慢悠悠地收回腳。
……
南初沖她恭敬施禮，蒲案上的人睜眼，朝南初招手，遞上蒲團。
靜謐的午後。
兩人互視一眼，不肯走，「主持，您每次都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