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肌理再造
兩人進屋后，宋宋將房間里看了個遍，左邊右邊上邊下邊都查看過，確定沒有男人的痕迹，才鬆了一口氣，絮絮叨叨地從自己的箱子里掏東西，「哎呀，這些棉布，二十米差點沒累死我。這是給你帶的好吃的，這個……嘿嘿，不好意思，是給沈暨帶的，你說我現在聯繫他會不會太晚了？」
「話說回來，看到這個布料，我想到了一件往事。」沈暨捏著手中杯子，俯頭與她對視，「幾年前，努曼先生曾經遇到過一件事。當時和他們合作的一個印染廠的機器出了問題，將他們當時委託印染的一批布給弄壞了——你知道是什麼樣的情況嗎？是印花機的齒輪卡住了，結果上面原本形態各異的圖案就變成了一條條扭曲拉長的怪物，現在我想起來，還覺得那簡直是場噩夢。」
葉母嘆了口氣，跟著她走了一段路，又說：「他也是沒辦法，你知道，俊俊那件事還沒完，對方整天堵著家門要錢，你叔也是真想把這事給早點了結。剛巧有人過來說有這麼一批布料急於出手……」
葉深深安慰地看了魏華一眼，方遙遠等路微走遠了，才低聲說：「路微的脾氣可真是的……」
「對，這也是一種被再造出來的肌理感……」
葉深深恨不得鑽到自己的抽屜里去。
雖然是基本沒機會穿的禮服款，可它這麼美，簡直讓人移不開目光。
「是上衣長褲的套裝。」他說著，在手機上搜索了一下，然後將圖片放在她面前，「裸色絲緞緊身衣褲，外面襯以極薄的黑色蕾絲。光滑柔軟的絲綢從黑色的紋路下透出，顯得黑色蕾絲織花越發繁複，而底下的絲綢越發溫柔。這兩種迥異的材質經由設計師的靈感碰撞之後，極大地加強了彼此的質感。」
葉母點頭：「沈暨是個好孩子。」
「嗯，慢慢來吧，反正這種布料肯定也不需要考慮潮流之類的問題了。」顧成殊居然難得地笑了笑。
葉深深思索了片刻，還是繼續寫下去：「應該沒事吧，反正也要打聲招呼嘛，找點事情求教也顯得不那麼尷尬。」
還不是因為被你嚇了一跳嗎？葉深深在心裏這樣想，卻沒說出口，只在轉身背對著他開門的時候，偷偷地做了個鬼臉。
葉深深在那邊說：「是這樣的，我可能要將那批布再加工一下，你幫我寄一些樣布過來好嗎？我在電腦上演示過方法，覺得效果還可以，所以要拿實物試驗一下。」
當時好像自然而然就說出來的承諾，現在想來卻覺得那麼……曖昧。
顧成殊的目光落在被她改造后的花色上，點了點頭：「很好，非常出色。」
「定了，打版已經完成，我選了布料就可以製作了。」
熊萌點頭：「不過說真的，我也覺得她之前有幾件設計真的好棒，尤其是那件初試的黑襯衫，還有獲獎的那件紅色虞美人裙，那時候我覺得她簡直是天縱奇才啊！」
而他的目光，卻並沒有定在那正在發生變化的布料上，反而難以抑制地慢慢移動視線，落在她全神貫注的側面上。
葉深深暗笑著安置自己的東西，桌子上沈暨送的那盆角堇還是開得那麼好，魏華跟她說：「我前天過來一看都倒下了，趕緊幫你澆水了，這不馬上就站起來了。」
葉深深的臉迅速紅了，羞愧又急切地辯解：「沒有沒有！」
「目前來說，我們需要考慮的，是如何處理那批布料。你有什麼好想法嗎？」
葉深深搖搖頭，說：「還沒有，但我會努力的。努曼先生跟我說，可以用再造肌理的辦法解決布料的缺陷，但我還沒有頭緒。」
沈暨看她這模樣，憐惜地揉揉她的頭髮，說：「說到肌理，我想起一件事。以前努曼先生曾讚賞過McQueen的一款設計，認為他用兩種截然不同的材質創造了一件衣服，激烈衝突但又完美融合，使得各自激發出了最強的肌理感。」
「你覺得，這種花色怎麼樣？」她仰頭看他。
「你讓我想想，我想想……」葉深深關了聊天軟體，痛苦地按著額頭，盯著圖像上的花色。
葉深深還在獃滯地想著，沈暨湊頭過來，帶著詫異的欣喜：「咦，說了什麼？努曼先生對你可真不錯。」
五位實習生一齊點頭。
「是啊，淺綠色的曳地長裙，裝飾白色立體花朵，有希臘式的細褶。我想你會喜歡的。」葉深深說。
窗外的日光和屏幕的光一起照在她的面容上，她因為專註凝視而微微顫抖的睫毛上，有令人驚嘆的光華流轉，而更加璀璨的，則是她那雙眼睛，在光亮下格外澄澈明透，彷彿打磨得最純凈的琥珀，足以令所有看見的人屏息靜氣。
葉深深沒說話，只瞪著手機上的那張花色圖，像是要看出一個黑洞來。
不過半秒鐘，跳出來的一堆圖片中，就有她看見的那條藍色裙子。她尋覓到代購之後，不可置信將價格上的數字數了一遍又一遍，震撼地呆坐在電腦前，久久無法反應過來。
看見葉深深回來，最激動的人居然是陳連依。
熊萌緊握雙拳：「一兩個人的意思，就是除了深深，我們其他人還是有希望的！」
「合伙人呀！」宋宋脫口hetubook.com.com而出，但在回過味來之後，又愕然睜大眼睛看向葉母，「阿姨，你問這個，意思是……是不是深深和他……」
不會啊，看他的樣子，十分平易近人，應該是個和藹的大叔才對。
「方老師回來了嗎？」葉深深這才想起來，似乎沒有在巴斯蒂安先生的新裝發布會上見到他。
葉深深盯著水中的花看著，顧成殊的目光也落在上面，說道：「這也算是一種肌理再造吧，從輕飄枯萎到重現生機。」
聽她提到深深在北京，葉母的眼睛頓時濕潤了，她抬手將眼角滲出的淚水擦掉，說：「是啊，她一個人在北京……也不知道怎麼辦。」
信息回過去，宋宋卻氣急敗壞地打來電話：「深深，謝謝你還給我買禮物，可是，大事不好了！這回我們的店可能要倒閉了！」
因為是在工作室工作的最後幾天了，除了路微，四個實習生一起去吃了一頓飯。
宋宋樂呵呵地給沈暨發消息，沈暨很快就回了話：「終於來找我們玩了，我們都想死你了！明天中午我去接你，帶你在北京逛一逛，記得穿暖和點哦！」
因為葉深深的日常就是晚睡早起拚命工作，奔波在學習、工作、摸索、探究、鑽研、為了設計而奮鬥終生的道路上，恨不得每天上班都是奔跑的。
若是以前的葉深深，或許還會在心裏鬱悶一下，但現在的她對路微的冷笑視若無睹，壓根兒不理會，只拿著熊萌那塊樣布看了看。
顏色確實有點問題，樣布的花青底色偏紅，導致玫瑰灰的花紋在映襯下尷尬地接近醬紫色。
「是嗎？是哪件？」葉深深趕緊問。
葉深深感覺到他手掌的力度，掌心的溫熱從她的手腕一直傳上來，直達心頭，讓她的臉忽然燒了起來，心跳比剛剛摔到的時候還要劇烈。
不過，現實會侵蝕每個人的意志，她可以發誓只要他的錢，可最後他會利用金錢實現什麼，又有誰知道呢？
看多了……眼睛都會痛。
葉深深遲疑了一下，才知道他是要拉自己起來，便趕緊抬起手，向他伸去。
宋宋又想了想，肯定地搖頭說：「不可能！深深才不會喜歡顧成殊。深深在合作的時候就跟我們說過了，顧成殊是個絕世渣男，她只要顧成殊的錢，絕對不會對他付出感情的！畢竟，路微和郁霏都是前車之鑒呀！」
葉深深給了他一個「求別提」的眼神，一邊艱難地給宋宋發消息：「我會給我媽打電話的，阻止他再去網店。他要是還想干涉店裡的事務，你們可以報警。」
「我都大人大量收了你了，你還不給我奮發向上一點？」宋宋不客氣地給他頭上來個栗暴，「你看看自己的東西，跟沈暨的一比，簡直不堪入目，你給我認真點啊！」
走在她前面的路微臉上露出似有若無的笑意，旁邊的方遙遠問她：「路微，你的設計呢？」
在她家門口等著她的顧成殊，微微皺起眉，走到她的面前：「葉深深，幹嗎跟見了鬼似的？」
葉深深當然不敢說自己是去巴黎看秀去了，支吾著說：「出去玩了一下。」
等她戀戀不捨地把衣服掛回去的時候，她才看到衣櫃中那個紙盒子，拿起來看了看，上面的標籤是她一眼就看出來的大牌，側面是訂貨人的資料，她看見了一個「GU」的拼音。
葉深深愕然問：「怎麼啦？別急啊，慢慢說。」
葉深深聽完，不由得又是憤怒又是無奈：「對不起，讓你們為難了……那個花色是什麼樣的，你拍張照片給我看看吧。」
甚至，他們還有一個攜手前行的約定，約期是——一輩子。
宋宋覺得自己孤單又寂寞。
葉父現在對她們這個網店無比熱衷，每天過來查看不說，還企圖插手店裡的事務。不過店長是顧成殊找來的，比較強勢，所以沒有干涉的餘地。然而葉父前段時間給她們的店裡介紹了一個布料供應商朋友，宋宋和店長被糾纏得沒辦法，又考慮到店裡確實需要面料，於是和對方談了一樁供應合同。誰知對方在合同上鑽了空子，把一批積壓許久的庫存布賣給了他們——是極其、非常、特別老舊的花樣，簡直和八十年代的土花布一樣！
葉深深鬱悶地將自己的臉轉向窗外，調整自己的心態，勉強不再介意這些事情。
因為她一直想著努曼先生的話，想得入了迷，所以精神恍惚地回到小區，又精神恍惚地上了電梯，再精神恍惚地出電梯的時候，猛抬頭看見靠在自己門口的人，頓時呆住了，來不及縮回的腳被電梯門夾了一下。她雖然及時抽了回來，但身體已經失去平衡，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痛得一時都爬不起來了。
顧成殊只覺得自己的目光像被無形的力量所吸引，久久無法移開。
「呸！你少想入非非了！」魏華和方遙遠一起唾棄他。
深深的生活中沒有沈暨，那麼……會是誰？
「別，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哪有對不起的？」宋宋說著，回頭看看葉母那晦暗的神情，又有點不忍心，便嘆了口氣，說，「阿姨，你要是來道歉的，就不必了，我們有深深呢。你以後攔著和*圖*書點那人，別再讓他來這邊了，免得又給深深惹麻煩，她一個人在北京打拚，本來就夠累的了，好嗎？」
想到這裏，葉深深不覺耳朵都微微熱起來。為了掩飾尷尬，她向廚房走去：「顧先生喝茶嗎？我幫你泡杯茶。」
葉深深有點羞愧：「因為……前天剛被顧先生堵在門口。」
菊花在熱水之中重新綻放那些已經枯萎的花瓣，一片一片舒展開，現出一種吸飽了水的瑩潤。
「來給你送東西啦。」宋宋指指自己拖來的大箱子，「帶了二十米布，累死我了。」
葉深深有點遲疑：「不合適嗎？努曼先生是個很嚴厲的人？」
葉母遲疑著，又問：「宋宋，你知道顧成殊和深深，算是什麼關係？」
「雖然希望很渺茫。」魏華說。
在繪畫與雕塑中用得比較多，但在服裝設計方面，肌理就相當於質感，棉布就是棉布，雪紡就是雪紡，皮草就是皮草，基本上拿到手后就是特質固定的東西，要如何才能再造肌理感呢？
「那就是……」眾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陳連依壓低聲音問：「顧成殊？你和他一起出去玩了？」
「反正輸給你，我心服口服，輸給路微可絕對不行！」熊萌說著，抬手和方遙遠、魏華擊掌，「你們加油，反正最後這個名額一定是我的！」
在路上，葉深深接到了宋宋發來的消息：「深深，你回來了嗎？」
宋宋飛起一腳踹在他的電腦椅上，電腦椅下面是滾輪，頓時帶著他一起旋轉著衝到了牆角去：「滾！這是你操心的事情嗎？我家深深一定能想出好辦法來挽救的！」
葉深深無語地轉頭，避開熊萌堅定信任的眼神，卻看見坐在那邊的路微正對她投來斜視的目光。葉深深清晰地看見她眼中的恨意，但她也懶得跟路微計較，正準備移開目光，卻發現她嘴角扯起一個冷笑，露出一副「你死定了」的神情。
真的太丑了。
熊萌冒死插上一句，說：「早回來了，他第一天去和安諾特的人接洽，第二天就趕回來監督工作室新年秋冬季的設計，簡直是非凡的毅力啊！」
「是啊！深深早就清楚明白地知道他是什麼人了，才不會自毀前途喜歡他呢。何況深深還有沈暨呀！和沈暨一比，顧成殊根本除了錢一無是處！」
「現在最大的問題已經不是你那個爸了，而是我們的店，簽了協議之後必須要吃下這批垃圾布料……你說我們花這麼多錢進這麼一大堆布料，該拿這些垃圾怎麼辦啊？租個倉庫堆著它們發霉？」
魏華說：「怎麼可能啊，沈暨不是去法國了嗎？」
葉深深點點頭，心中又浮起一個念頭，試探著問：「既然努曼先生這麼厲害的話，你覺得……如果我與他商議這批花色布料的最佳處理方法，合適嗎？能得到他的幫助嗎？」
不然，為什麼她老是遇到各種各樣的波折。
宋宋應了，可等她洗完澡出來時，卻發現葉深深手中捏著布料，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正對著的電腦屏幕上，是修改後的布料，她的手還握著手寫板的筆，卻在酒精與睏倦的侵襲下，沉沉睡去。
宋宋向來心直口快，這次也不例外：「阿姨，你別說了。第一吧，你和那個誰複合我管不著，反正我又不是深深，心裏難受的人不是我；第二，這事深深會替你們擦屁股的，她現在琢磨出個辦法，我趕緊給她寄布料過去。」
「屋內這麼暖，需不需要換睡衣啊？」宋宋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打開了她的衣櫃。
因為劇痛而抽氣的聲音，讓顧成殊蹲了下來：「摔到哪裡了？」
「應該不會吧，現在才十點多。」沈暨的夜生活說不定才剛剛開始呢。
「好啦，周末回家去最後拼搏一下吧，我們下周最終評審見。」
葉深深點點頭，為自己有這樣的父親而羞愧得簡直要找個地方鑽下去。
顧先生，你的前女友和前前女友看來是準備聯手幹掉我呢。
是啊，顧先生怎麼會怪她呢？父母過來要逼她回家的時候，就是他為她擋下了一切。他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理解她的人了。
「別過分自責，深深，這不是你的主觀意志。」沈暨給她倒了杯水，安慰她說，「我想宋宋她們會理解的，你也是受害者，不會怪你的。」
她坐在店內，逛完了常去的十幾個論壇，刷完了足有兩三百人的朋友圈，把店裡的流水看了一遍，又把新打版師訓了一頓，讓他好好學習沈暨的紙樣。
「沒有什麼？」
葉深深趕緊回復她：「回來啦，我買了一些東西，昨晚寄給你了，紅色包裝的是給你的，藍色的是給我媽媽的，你替我轉交給她哦。」
顧成殊放開她的手，問：「出個電梯都會跌倒，你到底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
「水就可以了。」
「不關你的事，我知道你也很為難。」顧成殊示意她不要太介意，又說，「以後店裡會和他徹底撇清關係的。並且，我們已經拿到了他介紹這樁買賣后吃工廠回扣的證據，相信他也沒有下次機會了。」
「唉，店裡發生了這麼重大的事情，我無心工作啊……」程成搖頭嘆息。
「沈暨真好……」https://www.hetubook.com.com宋宋感動得把手機在自己的臉頰上磨蹭了半天。
「當初怎麼會被沈暨工作狂的外表給迷惑呢？其實他根本就是喜歡熬夜吧！」宋宋不可思議地翻著他朋友圈的內容，在他每天不停更換的男的女的朋友聚會照片裏面尋找葉深深的面容，最後失望地放下了手機——那些與他擁抱挨頭貼面合影的人，有美女有帥哥，就是沒有葉深深。
「嗯？」他立即將自己的目光轉到電腦屏幕上去。
「是啊，也算是吧……」葉深深無意識地回答著，然後因為腦中突如其來閃過的光芒，她不由得呆了一下，盯著杯中的菊花許久，眼睛越睜越大，終於「啊」的一聲跳了起來。
「顧先生找我有什麼事嗎？」
顧成殊看向她：「怎麼了？」
肌理效果……
陳連依操起旁邊的本子砸在熊萌的頭上：「你以為都像你啊？懶得要死！方老師都有這樣的成就了，還要這麼拚命，你看看自己，不去死一死嗎？」
葉深深一直忐忑的心，在他漫不經心的笑容下也稍微淡定了一點。看來，顧先生沒有為這件事責怪她的意思。
宋宋一邊帶著她往旁邊租的倉庫走，一邊說：「這事兒就別提了吧，說實在的，要不是看深深和阿姨你的面子，我跟他拼了的心都有。」
「我不會法語嘛……努曼先生應該看得懂吧？他英語好像不錯的。」葉深深改掉語法錯誤，又寫了半天，才寫出短短几句話，然後附上花色圖，點擊了發送。
「沒事沒事，剛好我也在想你。」宋宋丟給程成一個白眼，走到陽台趴著聽她的電話。
話音未落，她的手機忽然振動。她拿起來一看，頓時手忙腳亂地打開郵箱——努曼先生真的給她回信了！而且回得這麼快！
新打版師程成死豬不怕開水燙：「宋宋姐，你別開玩笑了，我要是能弄得出沈大神那樣的，哪至於中專畢業后在服裝廠混了五年學徒才出師？」
葉母也不知在外面已經站了多久，始終沒臉面進來。聽宋宋這樣說，她遲疑地說：「我和你一起去吧，這事……這事我們真是對不住你們……」
「哎呀，怪冷的天氣，深深都剛回來呢，讓她好歹坐一會兒嘛。」莉莉絲捧著自己的大馬克杯過來，眉飛色舞地問，「深深，你跟我說說，放假去哪兒啦？」
宋宋滿口答應，興奮不已地放下電話就去倉庫給葉深深剪布料。誰知一開門，卻發現葉母正站在門外，臉色灰黃，蔫得像沒了水分的乾菜。
「不經常吧……有事情才會來找我。像前天就是為了布料的事情。」葉深深無力地辯解著，「反正一般都是為了店裡的事情。畢竟他是我們店的投資人嘛。」
他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了起來。他的手臂十分有力，還在她的後背輕輕扶了一下，讓她安穩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葉深深的聲音輕輕傳來：「顧先生？」
曾經在工作室相聚半年，一起合作一起加班，雖然最終結果還沒出來，大家都還在高度緊張之中，但回憶起他們一起工作的日子，大家都舉杯，表示自己在這裏學到了最好的東西，也遇見了最好的人，永遠不會忘記這段一起拼搏的日子。
宋宋覺得有點驚駭，她撥通了葉母的電話，說：「阿姨，你趕緊先回來，我……有事得向你問清楚。」
沈暨回國后，葉深深苦悶地把自己手機上收到的那種花色給他看，沈暨糾結了半天，終於給出了這樣一個評價。
「沒什麼大問題，我們讓對方將色調偏藍幾度就好了。」葉深深說著，收拾東西帶著熊萌趕往工廠。
話音未落，就像是應驗她的話一樣，她的手機響起鈴聲。
「多虧你了，太感謝啦！」葉深深趕緊道謝。
葉深深避開話題，說：「你先去洗澡吧，我看一下布料。」
「對了，深深，你必須跟我坦白一下，剛剛你在門口看見我的時候，叫我顧先生是怎麼回事？」
「我的明後天也能弄出來了，是件黑白色連體褲，特別可愛特別有范兒，等評審完了我按照碼子給你做一件，肯定好看！」
「不，當時那個廠的負責人拿著布料過來道歉，希望我們能給他們一次機會。結果努曼先生看到印壞的布料之後，卻認為十分絕妙，結果下一季他就真的拿那種印壞的布料為主面料，設計了一款衣服。那種魔幻扭曲的花色配上荒誕又大胆的剪裁，簡直讓我們都驚呆了，真是絕妙的創意，不看到實物的話，根本無法想象那種衝擊力。」沈暨拿手機在網上搜了一圈未果，只能放棄，說，「因為那種布料是巧合之下才出現的，所以當時那件衣服出的量很少，不過我曾收藏過一件，放在法國的家中，有機會的話我給你看看。」
葉母沉默了半晌，才說：「我知道我們對不起深深……」
被劃分為弱智的葉深深和熊萌聽見了她的話，相視無語。
「哦……」可是你媽媽很擔心你和顧成殊的關係哦。宋宋心裏這樣想，卻沒說出口。
「對不起，無可奉告。」路微瞟了他一眼，說，「每個人的設計都屬於自己所有，不應該外泄。何況我們實習生都是彼此的對手和-圖-書，就這樣說出自己的創意來，不是弱智嗎？」
「熊萌這個混賬，幹啥啥不行，你看看他剛剛從廠里拿來的樣布。我的天啊，染成這樣的東西也敢往工作室拿，你不怕方老師把你從樓上直接丟下去？」
「饒了我吧，我那時候真覺得她長得漂亮，氣質又好，何況一個富二代還能堂堂正正靠自己的努力進入工作室，真是讓我覺得她是個好妹子……」
看來，那幅設計圖，路微也是清楚的。
葉深深詫異地看他一眼，但他笑了笑，沒有解釋，只想，要是被方聖傑知道她有這樣的待遇，他非淚流滿面地上天台不可。
葉深深拿出設計本，試著在那種難看的花色上增加一層改變氣質的蕾絲，但沒有奏效，本身已經顏色飽滿的底花，再透過蕾絲變得極其瑣碎，更加難看，無論什麼顏色都難以壓制底色。
宋宋倒是不太在意，說：「不過深深身邊有沈暨和顧成殊幫助，應該還好吧，阿姨你不用擔心。」
「是啊……怎麼弄呢？凹凸處理？拼接重組？堆砌重疊？」葉深深苦惱地抓著頭髮思索著。
熊萌哈哈哈笑著，一把卡住他的脖子：「你剛來的時候是不是還想過追她？」
「深深，你太了不起了，居然能設計出這樣美的衣服！」她覺得自己全身都被這奪目的藍給照亮了，簡直讓她恨不得現在就穿上去參加一場盛大的舞會。
葉母想著郁霏說的話，想著自己如今彷彿遙不可及的女兒，覺得自己又要掉眼淚了。她只能倉皇地別過頭去，告別了宋宋。
在掛著的一排暗色冬衣之中，她一眼就看見了那抹顏色明亮、如同夜月照亮海浪的藍色。
「沒有一起玩……」她心裏默默流淚，真的是去辦正事的。
沈暨愣了愣，覺得不可思議：「你要拿這樣的事情去問他？」
早上五點起床的葉深深，每天加班的葉深深，晚上熬夜畫圖的葉深深，從來沒出現在沈暨熱鬧的朋友圈裡。
宋宋不由自主地將這條裙子取出，放在眼前仔細地看著。
葉深深將努曼先生的回信給他看。
葉深深當然知道原因，有點慚愧地低下頭，說：「對不起，顧先生，是我給店裡造成了麻煩……」
宋宋盯著那個盒子看了半天，躡手躡腳地跑到外面將電腦打開，將牌子和顏色輸入圖片搜索之中。
宋宋掛了電話，然後給她發過來一張圖，葉深深打開一看，確實比宋宋講的還要嚴重。藏藍色的底上，撒著一朵朵暗紅色的玫瑰花，翠綠色的葉子和土黃色的花蕊，簡直是無藥可救的配色與印染。
宋宋立即瞪大眼睛：「他經常過來找你嗎？」
她嚇了一跳，趕緊問：「阿姨，這麼冷的天你怎麼站在門外啊？趕緊進來坐，我先去給深深弄布料。」
葉深深有點沮喪地喝了半杯茶，然後說：「好吧，那我就慢慢等吧，如果他不回的話，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葉深深不由得笑了，說：「謝謝哦，可惜我做的是長裙，沒辦法給你來一件。」
「宋宋，你怎麼會來這裏？」葉深深激動地衝上來將她抱住，「是想我了嗎？你終於捨得來看我了！」
葉深深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幸運。
坐在旁邊的熊萌瞥了她的手機一眼，頓時被驚呆了：「深深，這麼奇葩的花色，你從哪裡搞來的？」
顧成殊站在她身後看著，隨著畫面上的布料漸漸發生變化，他也停下了喝水的動作，甚至身軀都微微前傾，專註地看著電腦屏幕。
魏華在旁邊低聲嘟囔了一句：「下周就是終審了，現在誰還去管你的創意啊……」
宋宋明顯已經聽到了她那句「顧先生」，頓時露出狐疑的臉：「深深，你把我都看成別人了！」
「深深是這麼說的？」
宋宋捂著怦怦跳動的少女心，轉頭看著沉睡的葉深深，以為是她的新設計。但看看她睡得這麼死，只能把禮服拿到鏡子前，在自己身前比了比，感覺自己就像變身後的灰姑娘一樣，美得令人淚流滿面。
她無奈地丟下筆，說：「我回家慢慢想吧。」
「是啊，主面料……這樣的主面料。」葉深深痛苦地趴在桌子上，咬著下唇控制自己顫抖的身體，「我必須要想出辦法來，給店裡造成巨大損失的原因，出在我身上。」
原本俗不可耐的花色，在葉深深的調整下，完全換了面貌。
莉莉絲更興奮了：「果然出去了，跟誰去的？沈暨？」
沈暨無語：「努曼先生，基本上……他很忙，不一定會有空回答你這種問題。」
她把沈暨和葉深深的朋友圈對比研究了許久，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兩人，在北京，沒交集。
四天從巴黎趕個來回已經痛不欲生的葉深深，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莉莉絲頓時抓住了重點：「那就是有一起，沒有玩？」
「沒事沒事，只是有一點點痛而已……幸好沒有被門夾住拖下去，不然肯定會像恐怖片里那樣，被撕掉一條腿了，哈哈哈……」
路微幸災樂禍的原因，她當然知道。
而沈暨的日常沒有上午，他的生活從午餐開始，下午和晚上排得滿滿的娛樂娛樂娛樂，聚會聚會聚會，派對派對派對。
宋宋激動得說話都顛三倒四的，一連和_圖_書串話噴下來，葉深深終於理出了整件事情的脈絡……
「大家應該都知道了，下周安諾特集團將有一批人訪問工作室，屆時對我們進行評審。這次的評審會對於工作室的重要意義不言而喻，希望到時候大家都能拿出最好的精神狀態來，至少，不要讓他們對工作室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有一個想法，我先試試看！」她說著，立即打開電腦，將宋宋傳過來的那張布料照片調出來，開始調整，在上面描繪。
話一出口就呆住了，站在她家門口的人，居然是宋宋。
「這種花色……有點奇葩啊。」
沈暨看她猶豫緊張的樣子，又笑了出來：「逗你的，別忐忑啦，努曼先生對你的印象不錯，說不定會回信的。」
「深深！」她一接起就是激動的吼聲。
宋宋看著葉母離開的身影，自言自語：「奇怪，怎麼提到顧成殊了？怎麼都覺得，深深和沈暨的感情應該好一點呀。」
為了磨蹭時間，葉深深還是在廚房裡燒了熱水，給自己泡了一杯菊花茶，然後拿著水和茶走出來。兩人在客廳相對坐下。
一群人走出工作室，熊萌追著葉深深問：「深深，你最終的設計稿已經定了嗎？」
熊萌追問：「是給季鈴設計的那件禮服嗎？」
顧成殊在沙發上坐下，說：「你們那個店長打電話找我哭訴了，這回進的布料太多，可能會影響到店裡的資金流，她有點慌了。」
「是啊，他不是給了我郵箱地址嗎？你趕緊給我一下。」她摸出手機開始寫郵件。
沈暨看了一遍，沉吟問：「再造肌理？要如何再造呢？」
熊萌堅定地站在葉深深這邊：「你們在亂猜什麼？深深說沒有就絕對沒有！」
然而她失望了。
葉深深趕緊問：「後來呢？你們放棄那批布料了嗎？」
葉深深在那邊被她的吼聲差點沒震住，愣了愣才說：「對啊，是我，宋宋，你怎麼了？」
然而他的目光是虛浮的。因為他知道，即使葉深深修改過的花色再美好，也抵不過他剛剛一剎那間所看到的容顏。
她逃避般地關掉手機，把頭轉向一邊，拒絕再看。
沈暨點頭，又說：「不過我真覺得你太幸運了，努曼先生居然真的回復你了，而且還這麼迅速。」
一直到晚上十點多，葉深深才回到家。她不太會喝酒，所以雖然和魏華一起只喝了點啤酒，但已經有點暈了。等一出電梯，看見站在家門口的人時，暈乎乎的她還沒有看清身影，習慣性地問：「顧先生？」
彷彿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測，她直接打開朋友圈，企圖找出葉深深和沈暨在一起的照片。
陳連依將手中的樣布交給葉深深，說：「還是你跑一趟吧，帶著熊萌去。讓這小子看看到底應該怎麼做事。」
葉深深默默點頭，問：「你覺得還有搶救的機會嗎？」
葉深深齜牙咧嘴地捂著自己摔痛的肩膀，趴在走廊上，努力地仰頭看他，覺得自己的肩膀和手臂快要廢掉了：「顧先生……你怎麼在這裏……嘶！」
葉深深尷尬地解釋：「不會啊，這次可完全只看作品的，評審們只看最後拿出來的設計。」
「真是的，這麼累了，還要硬撐。」宋宋嘟囔著，見兩室的房間，有一個是被改造成連著客廳的開放式工作室，裏面只有電腦和工作台，便將葉深深扶到唯一的卧室去，讓她上床休息。宋宋比葉深深高了半個頭，但喝醉的人死沉，經過一番折騰才將她送上床。
回信很簡短，用英語寫成。葉深深連猜帶蒙又複製到翻譯軟體中看了一遍，終於把大致意思琢磨出來，大概就是說，設法再造衣料的肌理效果，或許可以徹底改變這種花色的氣質，甚至因為反差而產生奇異的設計感。
「我沒這麼樂觀。」他一句話斷絕了她的想法，「如果少一點的話，可以拿來作為邊角料，偶爾增加一些趣味，說不定也可以。但問題是，有一倉庫的布料，要用掉它們，必須要拿來作為主面料。」
沈暨便將郵箱地址給了她，再一看她寫的信，無奈地笑了出來：「居然用英語寫，而且還有語法錯誤。」
「好，散會。」
一個人努力打拚固然辛苦，可幫助她的那個人，又心懷不軌，深深甚至有可能已經陷入絕境。而自己又在這麼遠的地方，無法見到女兒，聯繫也只能靠手機，勸她回來又被拒絕，實在無能為力。
「深深，你真有勇氣。」沈暨笑容中帶著崇敬。
「不，我隨便問問……」葉母趕緊掩飾。
對於她這種沒心沒肺的冷笑話，顧成殊顯然壓根兒不理會，見她還在徒勞地勉強支撐身體，他便一言不發，向她伸出手去。
方聖傑說完，又將目光投向幾個實習生：「在評審會後，幾位來訪者也受邀參加實習生的最終審查，到時候你們拿出來的作品，會最終決定你們的去留。所有往日的成績全都沒用，只靠你們最後拿出來的作品說話。希望你們都能認真對待，全力以赴。」
方遙遠碰了一鼻子灰，退回來跟他們做了個無奈的神情。
葉深深笑著泡了她喜歡的柚子茶，兩個人捧著熱茶縮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里沒頭沒尾的劇，一邊胡亂講著分別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