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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淵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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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四節

第六章

第四節

九色喜歡吹捧他,他感覺良好的時候,它一直能夠很合拍地叩擊地板。國師在鏡前照了又照,確定無可挑剔了,踅身去關箱蓋。然後一個錯眼看到案頭擺放的紅木盒子,捏著雲頭鎖扣揭開,裏面是張姣好的臉。
放舟應了個是,「馬場上出事後,高筠很快被運送回崇仁坊。我進坊內打探,見到了為他診治的太醫。據說高侍郎當時摔斷了脖頸氣息奄奄,後來全力醫治也無效,到了申初就斷氣了。」
放舟說是,「反正神宮裡沒有旁的事,又恰逢過節,聚在一起圖個熱鬧。」
蓮燈畢竟孩子氣,聽了果然很嚮往。加上今天一樁心事已了,便滿口答應了。
該挑張什麼樣的臉呢……他開箱查驗,比選衣裳更用心。國師任何時候都很注重外表,左找右找,找到一張多年前用過的臉。仔細粘好了眼窩和唇角,鏡子里照出一個俊俏的年輕人。
九色什麼都沒表示,國師舉一反三,立刻覺得這個辦法可行。打定了主意一陣風似的捲起來,從柜子裏面翻出幾件衣裳,襕袍直身一件一件往身上比,讓九色挑選。九色是鹿,鹿對顏色不太敏感,但是它喜歡那件帶著竹葉紋樣的。國師輕輕笑起來,脫了身上禪衣,戴上發冠,束起了蹀躞帶。
她心心念念的敦煌,是她最可依靠的安樂窩,但不知再回去,能不能像以前那樣了。人在不停長大,世事也變幻無常。她的記憶停留在十三歲以後,如果哪天回想起從前,不知會掀起怎樣一場波瀾。
盧慶推開移門引他進閣內,他在卧欞欄杆前坐下來,欠著身看一隻大耳瓶里插的梅花。花枝修剪得很長,在hetubook.com.com微風裡款擺著,幾乎掃到他的領褖上。他挪開一些,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今天可有什麼消息?」
兩個人躬著腰下了土丘,翻身上馬,一路不緊不慢往城門上去。放舟和她說起王朗和翠微的事,說得沒什麼激|情,無非是他愛她,她不愛他。蓮燈覺得很奇怪,「王阿菩是好人,翠微夫人為什麼不喜歡他?」
蓮燈上回畏罪潛逃,沒來得及拿面具,做成之後就一直收在他的內閣里。這張臉是從她臉上拓下來的,輪廓依舊,不過五官有了改變。他曾經逗她,說要把她做成老嫗,結果最後還是做了個美麗的女郎。他低頭俯看,大約這是他長久以來做得最成功的了,皮膚瑩潔,和真人無異。不過缺了對靈活的眼睛,乍一看詭異可怖。
九色抬起鹿蹄,大咧咧指向了屏風前一人高的銅鏡。
國師走得很慢,慢得真讓人以為他已經到了腿腳不靈便的年紀。不過他身姿很優雅,穿著紗羅裡衣,淡紫色的縛褲。禪衣的面料輕而柔軟,因為後擺很長,寬舒地向後披著,拖曳在地板上。見了九色,伸手招了招,然後一人一鹿,緩緩朝正殿走過來。
國師聽后沒有說話,轉過來瞥了盧慶一眼。盧慶會意,闔上直欞門退了出去。
「估摸有三個時辰了,當時春官親眼目睹的,座上要問,小的把春官傳來回話。」
明明是要帶上三個姑娘的,他卻有意只說蓮燈,有點自尋死路的意思。國師倒沒表示其他,不過厭惡地調開了視線,只問:「高筠死了,能夠證實么?」
國師寒了臉,「誰說神宮裡沒事?叫他們www.hetubook•com•com引渠進桃林,到現在都沒辦好。還有鹿柵東南一角的牆頭都垮塌了,究竟打算修到什麼時候?你有那些閑情到處亂跑,不如將宮務照看妥當,否則留在神宮也無用,乾脆派你常駐江南道算了。」
他的手指篤篤叩擊桌面,速度不急不慢,一聲跟著一聲。半晌方道:「是誰做下的?蓮燈么?」
蓮燈聽了訕訕的,「對不起,我不喜歡你。」
國師設想了一下,他這樣的身份,帶著他們在擁擠的人群里穿梭么?那種畫面對他簡直就是種侮辱。他漠然別過臉,「本座和你們一起?你何嘗見過我幹這種事了?你要去就去,只是我提醒你,拿捏好度,別忘了自己的本分。」
「翠微夫人那麼美,如果國師主動些,也許他們會在一起。」蓮燈悵然道,「享受被愛的同時態度模糊,這種人很殘忍。」
他把面具捲起來,揣進袖袋裡。拉開直欞門走出去,盧慶正在台階下指使侲子修剪草坪,看見他,沒有絲毫驚訝,轉身吩咐,讓宮門上即刻備車。
他懶懶轉身看,鏡子里的世界模糊扭曲,泛著暈黃的光。他嗯了聲,「你是說我穿得沒有春官好看?還是我易個容,其實也是可以去城裡找他們的?」
「今夜要進城么?」
他摘下馬鞭作勢揚了揚,「金紫少年郎,繞街鞍馬光。剗戴揚州帽,重熏異國香。垂鞭踏青草,來去杏園芳……」
國師擺了擺手,「把我的玉花驄牽來。」他已經算不清自己多久沒有騎馬了,再說用車輦走起來慢,等進城,恐怕天都已經黑透了。
蓮燈倒覺得可以理解,國師這種人不好親近,翠www.hetubook•com•com微心裏喜歡他,單方面的愛情得不到回應,難免自感尊嚴受損,久而久之便要極力否認了。
放舟轉頭看她,乾乾咳嗽一聲道:「不可胡說,被她聽見可了不得。雖然所有人都看出來了,但她不承認,誰又能奈她何。」
他折了一截枯草叼在嘴裏,散漫地瞥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問大人的事做什麼?」
他沒有言聲,盧慶退到外間命人去找春官,不多時放舟來了,穿著棣棠色如意紋的襕袍,腰上束七寶腰帶,打扮得花枝招展。
盧慶說有,「城外楚王的跑馬場上出了意外,門下侍郎高筠墜馬身亡了。」
盧慶略怔了下,礙於國師在跟前未敢多言,把人引了進去。國師轉頭一瞥,看見他這樣妝點,果然眉頭皺了起來。
放舟愣了愣,沒想到她答得這麼直接,他有些折面子,但一點也不生氣。嘴上說著多傷心,臉上全不是這麼回事。馬蹄噠噠入了城門,看見家家戶戶忙著做膠牙餳、打屠蘇酒,才忽然驚覺明天就是元旦了。
他不輕不重的幾句話砸上來,放舟不敢再嬉笑了,肅容長揖一禮,卻行退出了內閣。
有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是老天最大的恩惠。現在的蓮燈是無憂無慮的,她側過身看他,「阿兄走後我遇見了翠微夫人,才想起阿菩畫的神眾都長了和她一樣的臉。關於她和阿菩,他們之間是不是有段故事?」
放舟說:「有時候一個人很好,好得挑不出錯處來,但不愛就是不愛,沒有原因。」
蓮燈忙道:「我早就不是孩子了,過年十六。」
他這通彆扭鬧得毫無道理,引水、修牆頭,這些零碎事不是有長史和_圖_書嗎,什麼時候輪到他去打點了?他看得出來,他是不滿他和蓮燈走得太近,繼九色之後他又找到個新玩物,佔有慾強得不準別人靠近。他笑了笑,「座上一個人在神宮也無聊得很,不如隨我進城吧。咱們去雲頭觀,帶三個小娘子逛夜市去。」
放舟笑起來,「翠微對王道士不也這樣嗎,所以不用可憐誰,說不定她一邊煎熬著,一邊很自足呢!不過你會有這樣的感悟,真叫人驚喜。無師自通,日後一定是個善解人意的娘子。其實愛與不愛沒有必然的關係,有的人喜歡你追我逐的遊戲,有的人則盼望塵埃落定。就比如我,你我有婚約,我喜歡你,你是不是必須也喜歡我?」
國師百無聊賴地撐著腦袋,垂眼看九色,有一下沒一下捋它短而薄的頂毛,「春日冗冗,長夜漫漫……今天是除夕啊,聽說外面很熱鬧。」
國師對內說話一向不太客氣,放舟早就習慣了,笑道:「今夜守歲,我和蓮燈一起。」
她輕描淡寫嗯了聲,「我答應阿菩三年內辦妥的,照這樣看來,明年一定能回敦煌。」
民間歡度佳節,和太上神宮沒什麼關係,這裏不興舊俗,也沒有親人團聚之類的說法。國師在這幾天里特別寬容,允許人自行走動。有需要的可以出宮,沒有家業的還像平時一樣生活,長史給每個人發一吊錢,作為年終時候的利市。
放舟點了點頭,「可急攻,也可巧取,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矣。我去時見她進了馬廄,後來高筠馬失前蹄,我又返回城外打探,才知道她在馬掌上動了手腳,高筠墜馬不是意外,是她預先安排的。明面上三個,只剩最後一個李行簡了,照和圖書她辦事的速度,至多再花上兩個月就足夠了。」
他咧嘴一笑,不懷好意地審視她,「說得也是,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紀了,不該拿你當孩子。」一面說,一面伸手拉她。
他沒有應他,倚著憑几慢慢撫摸九色的背脊,思維突然從這頭跳到了那頭似的,才想起來放舟說要和蓮燈守歲的事。
他說不必,「本座一個人出去走走,你們聚在一起守歲吧,今天是除夕呢。」說著牽過韁繩翻身上馬,鞭子一抽,快意地縱出了幾丈遠。
「那麼翠微夫人愛誰?」她想了想,「她愛國師么?」
杯盞在離唇一寸遠的地方頓住,他抬眼望他,「什麼時候的事?」
「你讓我很驚訝。」他別過頭說,「我去了江南道一趟,回來才發現你的仇已經報了一大半了。」
他興緻高昂,問她打算怎麼過年。蓮燈對這個沒什麼概念,只說回去和曇奴轉轉一起過。放舟笑道:「今年聖上開恩,除夕夜裡撤宵禁,允許百姓同樂。等天黑我來接你們,城裡演儺戲、放焰火,熱鬧得厲害,比在雲頭觀強些。」
盧慶應個是,忙傳馬童預備,自己侍候國師往宮門上去。可是看時辰不早了,也不知國師是什麼打算,匆匆道:「座上要出神禾原,少待片刻,小的這就去傳令四官,命他們隨行護衛座上。」
國師打了半天坐,臨近傍晚才從靜室里出來。盧慶先前在門上候著,閑得無聊時看幾個年幼的侲子玩笑打鬧,想起自己的孩童時光,幾十年只是一個轉身,如今已經到了花甲之年了。正傷嗟得興起,見國師遠遠過來,忙壓聲把侲子趕走了,自己畢恭畢敬斂起神,在檻外垂手侍立。
「你這是要去跳胡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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