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石盤陀辦事倒是非常令人信得過的，三天之後帶回了好消息，「我找了護國寺以南的一個當地人，據他說大墓晚間有霞光隱現，那就是押不蘆散發出來的毒氣啊，看來傳聞很可信。這裏的人不懂，懂的又害怕中毒，所以沒有人敢去挖掘。今晚我打算先去探一探，那裡有守陵的人，先買通了才好行動。還要準備些東西防禦毒氣，娘子們再等我一日……」他所謂的娘子們其實只有國師一人，怔怔看著他傻笑，「長安，如果找到了押不蘆，那我們的事……」

國師一把抓住了她，「你去做什麼？」

不過眼下還不能造次，既然是跟著商隊進來的，輕舉妄動會害了這些無辜的粟特人。事要一件一件辦，照著原定的計劃先去找押不蘆，等解了曇奴身上的毒，她好歹有了幫手，辦起事來就會輕鬆得多了。

粟特人找下家的兩天，蓮燈偷偷去了一趟銅駝街盡頭。定王的府第當然是整個碎葉城最奢華的建築，白牆黛瓦，門庭寬闊，但礙於禁衛森嚴，只能遠觀。她站在牆角看了半天，奇怪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門前的伐閱和下馬石很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仔細回憶，又無從憶起，大概是因為她隨阿耶來過定王府的緣故吧！

今夜星輝黯淡，是個動手的好機會，石盤陀帶著他們及四個幫手悄悄入墓園，邊走還邊嘀咕，「其實這麼危險的事你們不必來，在驛站等我的消息就是了……」說著借微弱的燈光轉頭看，發現他的美人好像和往常有點不同。眾人都換了夜行衣，混在一起沒有特別的裝飾來區分男女，美人鬆鬆攏著頭髮，臉還是這張臉，身形卻似乎起了變化，寬肩窄腰大長腿，看上去怎麼有點像男人？他心裏納悶，難道是被毒和*圖*書氣熏著了產生的幻覺？他疑惑地望著她，美人目光眄睞，向他遞了個眼色，他回過神來，立刻振奮起了精神。

所以依舊跟著粟特人行動，在驛站投宿。石盤陀墜入了愛河，匆匆安置好貨物，剩下就是繞著國師團團轉。國師沒有辦法，只得忍耐，坐在席墊上不停打扇子，俏聲道：「薩保何時帶我們去找那個古墓葬？」

眾人都很驚訝，獃獃看著那些錦衣的徒眾拉線丈量。天下的墓葬都有一定的規律，什麼門對什麼位，單憑肉眼尋找很難發現。國師精通奇門遁甲，其實這些對他來說並不太難，只要有了工具和供他差遣的人，很快就可以找到。

至於蓮燈，驚訝地發現這次乖乖之後，國師完全變了個人。很勤快地幫著收了帳篷，看她的時候眼睛里夾帶著明亮的光，笑起來含羞帶怯，比以前更討喜了。商隊要整隊出發，他仔細替她戴好幕籬，扶她上駱駝，蓮燈終於有了苦盡甘來的感覺。這回男女的分工大概要轉變過來了，國師不會繼續那樣小肚雞腸了，也許會對她好一些，會把她捧在掌心裏……

曇奴說：「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有時候不爭饅頭爭口氣。定王的母親是皇后，當初皇位應當傳給他，可惜今上比他年長得多，那時又手握重兵，他吃了暗虧，不痛快了三四十年。現在羽翼豐|滿，到了一雪前恥的時候。安西又失去你阿耶把守，沒人能夠制衡他，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石盤陀給大家分派了浸泡過蘆筍汁的布帶，讓她們離得稍遠些，自己帶著手下人找墓道的入口。一般入口在方城和寶頂之間，可是這裏很奇怪，大概回鶻人怕盜墓，把入口做得特別隱蔽，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國師掩唇m.hetubook.com.com而笑，「我們雖窮，還沒淪落到盜墓的地步。薩保放心，我們只為押不蘆，就算髮現錢財，一文不取，全歸薩保如何？」

她說：「時間有限，天一亮就來不及了。你們在這裏等著，我過去看看。」

石盤陀幾乎嚇傻了，美人帶來的人行動敏捷，分明訓練有素。他忽然感到驚懼，她們究竟是什麼來歷？他只想要個溫柔多情的妻子，從來沒有想要卷進什麼紛爭里。

既然有這麼多人幫忙，他可以退出了吧？他踟躕不前，身後有人在他後背推了一記，他踉蹌了下，被迫跟他們進了墓道。

石盤陀說快了，「等我聯繫老主顧，把這批貨發出去。用不了多久的，至多三五日吧！娘子們稍安勿躁，且等我一等，還要準備些東西，萬一發現了押不蘆，好立刻動手。」說著頓下來，遲疑地看了他們兩眼，「碎葉城有律法，挖墳掘墓者挫骨揚灰，你們當真只是找押不蘆，不會是衝著墓里的隨葬品去的吧！」

蓮燈面上笑著，暗裡一味地嘆息，被愛情沖昏了頭就是這樣。石盤陀這種人直來直去，還真讓人討厭不起來。別的男人愛上一個女人後不顧一切，不知國師以後能不能這樣。她心裏想著，偷眼看他，他低垂著眼睫，巋然不動。

進城后便是一番不一樣的景象，碎葉城簡直就是長安的拓片，除了街市上胡人居多外，無論是商鋪還是管制，幾乎都與長安毫無二致。蓮燈輕聲嗟嘆：「定王把這裏經營得這麼富庶，為什麼還要打中原的主意？如果是我，有個地方安居，養花種草過完後半生，不好么？太平得來不易，何必再掀兵戈。」

他惱羞成怒，翻身把她壓在了底下，磨著槽牙道：「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和-圖-書，怨不得別人。」

他悶聲發笑，經過一場前所未有的激烈戰爭，人像虛脫了似的，但累得心滿意足。

曇奴也無奈，「是很委屈他，可我在碎葉城生活了十三年，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東西。想找其他人打聽，只怕不容易。」

蓮燈回身拉曇奴，曇奴走得深一腳淺一腳，墓道內很潮濕，幾次打滑險些摔倒。四周的氣味也不好聞，腐朽發霉的濕氣透過紗布的絲縷充斥鼻腔，令人窒息。

石盤陀很高興，沒有回絕，就表示有眉目了，於是辦起事來愈發盡心。待工具和御毒的葯都準備妥當，便通知他們可以往城南進發了。

他好像有點心虛，調開了視線不去看她，自己舉著火把，把她護在身後。

他閉著眼睛說：「比喜歡九色還多，是非常喜歡。」

商隊的人加上馱馬和駱駝，綿延了足有一里遠，駝鈴與馬鈴交匯，踏出冗長古老的曲調。太陽升得略高時到達城門口，石盤陀的商隊常年往來各地，守門的軍士認識他，沒消幾句話便搬開戟架放行，國師無驚無險地通過了。到她們這裏，蓮燈是沒有什麼妨礙的，曇奴心虛還會刻意閃躲。所幸那些守城的都是新征的生面孔，她們和粟特人一樣穿白袍罩面紗，就那樣矇混著，居然也順順利利進城了。

曇奴看她撅著嘴，心下好笑，但是笑過之後又不免惆悵，喜歡上一個掩藏頗深的人，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這個還真嚇唬不了她，她掙扎了兩下打商量，「那你先乖乖我一下，然後接著說話好嗎？」

她幽幽嘆息，轉頭對曇奴道：「不知城內有沒有人知道押不蘆，最好能打發了石盤陀，你看國師不可憐么？」

他皺了眉，抬頭看天色，的確耗時太久了。石盤陀是極精明的人，連他都找不和圖書到入口，恐怕別人就更難了。他沒有太多時間，今天必須把事情辦妥。抬手擊了擊掌，那些隱藏在暗處的神宮護衛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

她眯眼遠眺，雖然看不到，心裏有了方向，知道仇人就在不遠。

石盤陀完全成了探路的工具，腰上被人頂著刀尖，他艱難地回頭看，「長安，這是做什麼？」

百里都護死後三年，定王的準備果然做得差不多了。蓮燈四下看，街道上駐軍往來，鐵甲長刀，彷彿隨時可以投身戰爭。她回頭問曇奴，「定王府邸在哪裡？」

國師的額角連跳了好幾下，不能功虧一簣，模稜兩可地敷衍，「到時候再說吧！」

薩保難堪地撓撓頭皮，「你千萬不要誤會。別說你們不是為了錢財，就算果真衝著殉葬品去的，我也義不容辭。」

她疑惑地看他，為什麼事事都在他預料之中似的？當初他贈她鮫珠，難道就是為了應付今天么？

果然在月城下的影壁上有了發現，夏官拱手叫了聲座上，示意他看凹陷的那片低洼地。他點了點頭，埋在地下的火藥被點燃了，因為目標範圍很小，並沒有引發太大的爆炸。轟地一聲悶響，煙塵過後見地上出現一個方形的口，裏面黑洞洞的，散發出陰冷的寒氣。

因為事先已經有過準備，國師現在要忙於應對石盤陀的示愛。讓一個絲毫沒有不良嗜好的男人去接受另一個男人，普通人都會覺得生不如死吧！蓮燈酸澀地看著，石盤陀勻了一匹駱駝給他，親自替他牽駝繩，國師繃著身子在駝峰間坐著，肯定煎熬得厲害。

蓮燈還想開口，他的唇便壓了上來。

「你那時苦雖苦，不愁生計。百姓不同，據說押不蘆很值錢，找到一根就發財了。」她蹬著腳踏試圖看得更遠些，別彆扭扭說，「那個薩和*圖*書保真是的，國師明明不喜歡他，他還死皮賴臉。」

她很溫馴地嗯了聲，呼吸不穩，和他一樣。

她還想追問，被他用力摟住了，「別啰嗦，再聒噪我就乖乖你。」

她聽了支起身子，「真的嗎？有多喜歡？」

三個人站在一旁，看他們繞著墓轉了很久，甚至爬上了墓頂也沒能有任何發現。蓮燈有點著急，再耽擱下去天都要亮了，便紮上布帶打算親自上陣。

這是個家族墓，墓地分佈按北斗排列，那個長有押不蘆的墓在罡位上，就是勺柄的位置。從這裏看過去沒有什麼特別，但是照到一線光亮，就隱約升騰起扭曲的彩色的芒，基本可以確定無誤了。

火燒得很旺了，再這樣下去會出事的。他知道該停下來，時候不對，地點也不對，可是要中斷，實行起來那麼難。他緊握著兩手，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狼狽地滾到一邊。他抓住她的手，「蓮燈……」

國師把自己的布帶替蓮燈紮上，怨聲道：「那顆鮫珠你到最後都沒有討回來，看看眼下，要派用場的時候才知道它的好處。」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是因為喜歡一個人，慢慢變得溫暖，還是因為她的純陰血，對他有一定的輔治作用？

他說：「本座好像很喜歡你。」

前朝墓葬，距今已有將近兩百年的歷史，墓里葬著古回回國的貴族，據說是位十分了得的王侯，當時是統領著碎葉城的。定王在此紮根之後，也派人保護這個墓葬群，不過時間越長守墓人越不經心，所以花點錢，輕易就能潛進去。

有他這句話，蓮燈已經很滿足了。她觸到他的肩膀，很乖巧地偎在他懷裡，一隻手不停在他臉上撫摸，喃喃道：「不會變老吧……明天會不會老得認不出來……」

曇奴向南指了指，「銅駝街走到頭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