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們總以為人生有無數可能，怕這個，怕那個，到最後也就剩了一個可能而已。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會兒，說：「我只是想下去打球。」
他回頭。
作為一個前女友，面對一個如此落落大方的前男友，我感到壓力很大。
我下意識地揉了揉鼻子，叫：「江辰。」
我那時看上了江辰，深思熟慮了一個星期，結合了小說、漫畫、電視劇，我整出了三個計劃：情書；傳話；當面表白。又用了一個星期對這三個計劃進行了全面的分析。情書的弊端：一是我字丑，二是江辰常收情書卻不常看；而傳話的弊端：一是容易傳錯，二是眾多愛情陰謀論的小說和電視劇集告訴我，傳話的那個最終都會和主角修成正果；於是到頭來我只剩了表白這條路。
我點頭表示理解，「你快去吧，加油。」
他低頭看我，「我還沒聾，對不起是吧？沒關係。」
中場休息，李薇咻一下給江辰遞上水，我愣愣跟在她身後，感嘆著她的星馳電走、疾走如飛。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徐志摩的詩，我們小希像我，有詩人的情懷。」我爸在病床上搭話，顯得得意洋洋。
作為一個長期潛水黨，我某次心血來潮登陸天涯，發現我竟然回復了不少帖子，而且還大部分是民間帥哥什麼的，我以為我在夢遊中誠實面對了內心的渴望，後來才發現原來我不小心將老家電腦設置成自動登錄天涯。人世間最和*圖*書悲哀的事莫過於有個天涯黨的媽……
我很懊惱，忙解釋：「我不是呸你，我剛剛吃了一嘴灰，我說我喜歡你。」
之後我趴在欄杆上，看著江辰和李薇往校門走去，日近黃昏，天地間一片橙黃，像是有誰慌亂打翻了一瓶新奇士，給世界染了一身橙。
我把水果往桌上一放，拉了把椅子和他隔了一張桌子面對面坐著，討好地說：「我媽讓我帶點水果來給你。」
我訝異地看著我媽，她挺起老胸膛：「自從我們家安上了互聯網，家庭婦女就解放了。」
我還是去了小賣部，在益力和農夫山泉之間搖擺了半天，最終選擇了農夫山泉，因為便宜五毛錢。
說完轉身就走。
他偏頭打量了我一會兒，我心提到了嗓子眼，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台詞——像你這樣的就好；不然就你好了；其實我一直沒忘了你……
也許是扮賢良恭順久了心裏有點反彈，也許是怒火攻心，總之我瞄準了他的小腿骨踹了一腳：「去找你的李薇吧。」
「幫我去小賣部買瓶水吧。」他笑著說，酒窩盛滿了夕陽。
「我買的是運動飲料，補充鹽分的。你不喝也沒別人喝，挺浪費的。」她笑得可溫柔可溫柔了。
「小希，小希，小希！」我媽催命似的叫聲將我從水蓮花的嬌羞中喚醒。我揉一揉眼睛，打了個大哈欠，「媽，醫院里不準大聲喧嘩。」
他持續著皺眉的動作，眉間被他擰出兩道肉坨坨，像刀疤，真好看。m.hetubook.com.com
我媽在一旁摻和：「張娜拉是吧？我知道，韓國人嘛，棒子棒子。」
「我說什麼了？」我邊揩眼屎邊問。
踹了他一腳后，他比以前更不愛搭理我了。我放任愛情和自尊交戰了幾天。幾天後，愛情把自尊活活打死了。然後我就來道歉了。
我仔細觀察的他的神色，竟也沒開玩笑的樣子。我就鬱悶了，讓前女友介紹新女友這行為也忒不厚道了點，就好比跳槽還讓老闆寫推薦信；作弊還讓老師給答案；再婚還請前妻當伴娘……
我過了睡覺的時間點就再也不知道自己睡著還是沒睡著，迷迷糊糊中面前好像站了一個人，我還問了他是人是鬼，似乎還跟他解釋了一下冤有頭債有主的因果關係。
那時我16歲，人生第一次感覺到悲涼。
我爸臉一下子黑了下來，「這不是《再別康橋》！這是《沙揚娜拉》！」
「比你高一點，瘦一點，就差不多了。」他說。
迷糊中我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下，醒過來眨巴看了兩眼天花板，又開始恍惚起來。我才看到我在樓梯口對著江辰笑呢，一轉眼我又在樓梯口拽著江辰的書包帶哀求：「你等我十分鐘好不好？我把作業交給英語老師。」
我苦笑著說：「呵呵，你是不是覺得，被我喜歡上很倒霉？」
我翻了翻黃曆，挑了個宜動土安葬的好日子，向江辰表白了。當時他正在做值日，我跟在他身後叫了句江辰，他轉身，手上的掃帚也跟著轉和*圖*書了一圈，揚了我一嘴的灰。
江辰沒接她的水，看了我一眼，有點尷尬地說：「我剛剛讓陳小希幫我帶水了。」
他大概沒料到，單腳跳了幾步吼道：「陳小希你這個瘋子！」
我低著頭低聲下氣地說：「我那天不應該踹你，對不起。」
敲了敲門，裏面回了句請進，我推了門進去，江辰正埋頭在辦公桌上寫著什麼，也就抬頭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自己找椅子坐。」
「荷花，害羞什麼的。」她說。
到了醫生的辦公室才開始有點緊張，剛才光顧著傻樂白撿了一袋水果送人，沒顧得上反應這是我和江辰三年來的第一次單獨且正式的會晤。
他手中的鋼筆在手指間漂亮地打了個旋兒，他說：「那就先謝了。」
他話講完了就低頭寫東西，一付老子很忙的樣子。我尷尬地坐了兩分鐘，然後起身告別，還順便表達了一下對他的感激，最後虛偽而客氣地說了句，「謝謝你這次的幫忙，我真的是不知該怎麼報答你才好。」
我內心那個百感交集呀，在他心目中，我的人格究竟是多偉大呀……
我轉了轉脖子，胡扯道：「我夢到高中語文老師了，她讓我背《再別康橋》。」
我想我也不能讓她為難呀，於是我將手裡的農夫山泉往江辰手裡一塞，奪過李薇手裡的脈動，擰蓋，仰脖，咕嚕咕嚕灌了一大口，抹一抹嘴說：「不浪費不浪費，我剛剛從小賣部跑著過來的，流了好多汗呢，真是謝謝你。」hetubook.com.com
他扯回書包帶：「你剛剛上課幹嘛去了？李薇在樓下等我。」頓了一頓他又說：「我們要去買班會的東西。」
她含羞低頭，像徐志摩筆下那個水蓮花很害臊之類的，我可喜歡看了，真是美呀美呀。
夢中場景切換起來倒是很隨意。教室門口我堵住了江辰：「我有話跟你說。」
吃完午飯我那個天涯黨的媽把早上我爸同事來探病的水果往我懷裡一塞，逼著我去找江辰道謝，我想于情于理我都該正正經經跟江辰道次謝，就拎著一大袋的水果去了。
他先是一愣，后皺起眉道：「呸什麼？」
這種恍惚的睡眠最可怕，我大腦急速地運轉著，前塵往事巨細靡遺。我分不清是在做夢還是在回憶往事。很多人說往事不堪回首，我的往事挺堪的，是一積極向上活潑開朗鼓舞人心的倒追史，可以叫《明朗少女求愛記》。
他轉身就跑，跑了幾步突然停下來，回過頭叫我：「陳小希。」
我媽睥睨我一眼，「你剛剛說夢話才丟人呢。」
我不說話，內心有股哀大不如心死之類的悲壯。
我暗嘆了口氣，乾笑兩聲道：「你想要什麼樣的女朋友啊？」
籃球場邊圍了不少女生，我還看到了李薇，她手裡拿著一瓶脈動，比我的農夫山泉整整貴了兩塊半。
於是江辰就被我死纏爛打上了，我每天一大早等在我們家中間的那條巷子口，江辰一來我就擠出春光燦爛的笑容說，這麼巧，我也上學。下課鈴還沒響我就把書包收好，鈴和*圖*書一響我就衝到樓梯口，等江辰走過我就說，這麼巧，我也放學。
昨晚蘇醫生跟我促膝長談到凌晨五點，然後神采奕奕地拍拍屁股說，我可以準備交班了，我今天休假。
他半晌沒回答我，我抬頭，見他正心不在焉地張望著樓下的籃球場，我又來火了，大叫：「江辰！」
那是個全民愛搞曖昧的時代，當時並沒有一首歌說曖昧讓人受盡委屈，所以大部分人即使不喜歡也要說：我不適合你你值得更好的，我們年紀還太小，我們應該好好讀書考上好大學之類的廢話，所以江辰斬釘截鐵的拒絕讓我覺得他的冷酷無情是多麼與眾不同，於是更堅定了我要喜歡他的決心。
我那自作多情的小心肝瞬間恢復了正常跳動，僵硬地笑了一笑，道：「要求不高，我幫你留意看看。」
他這回倒是停下了那唰唰的筆，笑著看著我說：「給我介紹女朋友吧。」
他似乎在我面前站了很久，最後略帶著急地說：「我真沒那意思，我們隊快輸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突然心裏湧起一股濃濃的悲傷，像是我媽燒焦了的燜雞翅，濃煙嗆得我鼻酸。
「幹嘛？」
他抬眼瞄了一瞄水果，說：「替我謝謝阿姨。我早上去看過陳叔了，情況很穩定，估計兩三天後就能出院，一個星期後回來拆線就可以了。」
他說：「我不喜歡你。」
他雙手環胸，瞟了我一眼：「說。」
我說：「江辰我喜歡你，呸呸呸。」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三步並作兩步跑下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