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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一望一旁的大師兄，他含笑望著廳中央相擁的兩人，眸子里滿是深情。我覺得不甚感慨，若是當年他用這樣的神色望我幾望，也許我便會忍不住……忍不住嘔出來，嘔完后便擦擦嘴角隨他私奔了。

回到府中，臀兒尚未坐熱，范老夫人就火急火燎地駕到了，未跨過門檻就扶著門開始掉淚，那豆大的淚珠從褶子面上滾動下來，滴答在門檻上。我看著心驚，覺得那淚滴答在門檻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地打在我心坎上，莫非這便是傳聞中的點點滴滴在心頭？

我懊惱于無法在他睡夢中幫他披迴風衣以表現我的賢良淑德，十分不耐，隨口應道：「不曉得。」

我身旁的范天涵，優雅地染了一身茶水，算是回報了他方才濺我一身雨水。

是夜，范天涵未歸。

范老夫人這才緩過勁兒來道：「這位是？」

可憐我以為小小紅杏有人守，殊不知尚未冒頭已遭折。

千帆過盡，師父又成了寶兒爹。於四季更迭，于千山萬水，于萬千人中，誰又是誰的宿命……

玩了個把時辰，廳內的熱鬧未歇。聽著屋內大師兄客客氣氣地與范老夫人寒暄著，我唏噓起來，當年那個成日黑著面不搭理人的白衣少年，轉眼間亦是成了言笑晏晏的溫潤模樣。不知為何，我竟想念起原來那個冷傲僵硬的少年。

門一推他便醒了，揉著眼睛問我：「什麼時辰了m.hetubｏok.ｃom•cｏm？」

我會過意來，乾笑幾聲：「哈哈，表妹愛講笑。哈哈。」

我更是歡快：「惱羞成怒。」

他並無推託，端過去便仰頭喝完，遞還與我后便動手收桌上的文卷，三兩下收好鎖入櫃中。

……尷尬。

我啖了口茶，問道：「師父，為何去而復返？」

他閉目不語，我嬌笑得愈是歡快，自覺十分動人。

師父把眼神從那對相擁哭泣的人兒身上轉開，道：「我迷路了，找不著我原本閉關的山谷，幸好在尋找的路上遇著了他們，便招了他們一道來你這兒做客。」

他搖頭道：「不知。見招拆招罷。」

我轉過頭去欲斥她，只見她直愣愣以崇拜的眼神望著蕭子云，我順著她眼神也忘了過去，只見蕭子云上齒咬著下唇，上唇微微顫抖，鼻翼微張，眼眶內蘊滿了淚水，淚水將溢未溢，彷彿風一吹那淚水便會決堤奔騰而出。

於是場面又只剩了馬的嘶氣聲和我的乾巴巴的笑，我忙使一個眼色給寶兒，寶兒得令亦是笑起來，許是因為緊張，她笑得既大聲又古怪，桀桀的笑聲在林子里回蕩，嚇得身後的馬前腳不停蹬地。

最後是寶兒顫悠悠道了一句：「此乃我爹，我爹乃武林人士。」

「好久不見表嫂還是如此豪爽。」蕭子云擠著眉眼道。

大師兄適時站起來作揖道：「修兒見過姑姑。和圖書」

我欲止住她的笑，於是不動聲色地曲起手肘，用力朝她肋下一撞。

范天涵見我嘆氣，忍不住又叨問道：「怎了？碰著哪裡？」

范天涵兜著我轉了一圈，確定無損后斥道：「你就不能當心點？」

立於我椅背後的寶兒碎碎念著：「最高境界，最高境界。」

唏噓完畢，我正準備起身，但蹲久了起身竟眼前黑了一黑，踉蹌間一雙手扶住了我的腰。

我端著碗被他推著走，聽他叫冷，忙把懷中的風衣給他，他接過來笑道：「還是夫人心細。」

他默了許久，我忍不住轉過去瞪視他，我似乎見著他面上有著可疑的紅暈，但夜裡黑，我亦是說不準。

一聲猶如春雷，滿場驚愕，尤其是范老夫人，眼瞪得牛大，眼淚還在撲騰，眼底卻也無了傷感。

「可有傷著？」

「古老前輩，清淺常言你為人風趣，喜以驚人之語博出彩，今日一見，果然不假。只是此玩笑實為不妥，我怕我娘親會當真。」范天涵笑得猶如冬日暖陽，我不由得也隨之揚嘴角。

她堪稱秀美的臉蛋擠成一個怪相，想必本意是想逗大家笑，但場面卻應她的話而忽地安靜下來，只有范天涵的馬在身後不耐地嘶著氣。

我一個哆嗦，揉他面的手又加了幾分勁兒。只是揉搓了許久亦沒能如我願般地搓下一張麵皮。我泄了勁倒回床榻，望著帳頂問他：「你今夜怎麼和*圖*書了？」

她們奔跑著相擁，在彼此的懷裡尋找春天般的溫暖。

我搖頭：「無。」

良久，蕭子云扶著太師椅扶手顫悠悠地立了起來。我死命盯著她眼裡包的兩包淚，隨著她的動作，那左眼的淚在下眼瞼處滑動了一圈，最後聚在眼角，緩緩滾動了下來，片刻之後，她右眼的淚亦是以同樣的路徑滾動下來。我忍不住舒了口氣。

我半夜醒來，披了外衣去書房尋他。推了窗，見他在書案上伏頸而睡。踮腳張望，他枕著的是那丫鬟的案情文卷。

他低聲道：「她善後做得天衣無縫，況且後來我出兵，案子便交給衙門了，現早已結案，再翻案恐是不易。」

修兒與姑姑？我正喝茶潤嗓，噴了。

但最後那聲桀桀她扯尖了嗓子，只聽得身後的馬一聲長嘶，如離弦的箭般飛奔出去。

范老夫人望向我，我忙解釋道：「寶兒是我陪嫁的貼身丫鬟，寶兒娘親死得早，她爹帶她行走江湖不便，便把她賣身為婢，而因緣際會之下，我亦是拜了寶兒爹為師。而這位，是師父的大徒弟段展修，他實乃少年豪傑，他與子云表妹郎情妾意，乾柴烈火……」

寶兒手肘撞了我一下，小聲道：「小姐快笑，不然她會殺了我們。」

我瞪得累了，昏昏欲睡，他攬了我入懷，輕聲道：「我以為你歡喜這副深情模樣。」

他一怔，不言語，轉身進了廳內。

語畢他wｗｗ.ｈeｔuｂｏok•cｏｍ.coｍ轉身欲回廳內去，我拉了他衣袖問：「蕭子云此番回來可有什麼詭計？」

我頓時來了精神，努力嬌笑，問道：「故你這副模樣是為了哄我開心？只是這副模樣實在與你不搭配，我肉酸得慌，不如你換個方式？」

我我……我實在何德何能！

我一陣內疚，便回房拿了風衣再去廚房熱了茶湯端進書房。

寶兒的笑聲成了：「桀桀……啊……啊……桀桀。」

師父眼神一厲，厲聲道：「甚麼？你言你忽地發現你對修兒有愛？」

就在眼前一黑的彈指一瞬間，我心潮翻湧，狗血要來了，這雙手定是大師兄，他定是含情脈脈望了我許久，見我跌倒便沖了過來英雄救美，他即將告訴我，他與蕭子云在一起實有苦衷，他愛的一直都是我。

接下來的場景較為無趣，儘是哭哭啼啼訴衷腸之類的戲碼，我看著無趣，便謅了個謊離場了。

如此消極之抵抗法，使我十分無奈，追問道：「我記得蕭子云的丫鬟之死與她有關，你可曾查清楚？」

他變了個人似的一口一個夫人，竟莫名把我叫得面上一陣一陣燥熱，這夜黑風高的，我是怎麼了，他又是怎麼了？

三個字使大家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地步，總不能與她說，此乃你心目中殺害你兄長的兇手，並且是你心愛的侄女的生父。真相太打擊人了，別看范老夫人平日里彪悍，她那鏗鏘有力的外表下指不和_圖_書定是一顆不堪一擊的豆腐心。

他耐不住，掀目斥我一聲：「笑聲與寶兒似的。」

回到房內歇下，范天涵仍是那副親切的模樣，使我十分惶恐，輾轉反覆無法入眠，乾脆坐起來，俯過身伸手去揉搓他的臉。他揚著嘴角，望著我時眸子里彷彿寫了四個大字：情深似海。

小小紅杏心甘情願回牆了。

回過身來見我還在他背後，便笑著推著我往外走道：「夫人，我們回去歇著罷，天真冷哪。」

我嘆氣。

他掩口打了哈欠，道：「你端著甚麼？」

他忽地低了聲音道：「我特地帶了他們來，你可別忘了你應承我的事。」

自此，任我鬧騰翻天，他閉目猶如活死人般一動也不動。

於是久別重逢演不下去了，幾大高手忙著逮那匹受驚的馬。

雨依然滴答下，庭院里積起了水，我向李總管要來了幾張油紙，疊了小船放入水窪中，雨勢過小，紙船在水窪里一動不動，我便拿了樹枝去攪動水，為它製造風浪。

我知曉當賢妻的良機來了，忙端了過去，「茶湯，我溫過了，喝點罷。」

范天涵睨我一眼，道：「師父與段展修會在府里小住，雲兒隨娘回宰相府，你吩咐人收拾兩間客房。」

我定定望住他：「全是推脫之辭。」

我扭頭恰巧撞上范天涵的目光，我心裏尚在懷恨他方才在林子里濺我一身水，便冷冷地仇視了他兩眼，後轉頭對師父道：「這事我看辦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