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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裡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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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第七十六章

尾聲

第七十六章

褚桓回過神來,將尾音連同下一句話都吞進了喉嚨里。
褚桓就是無法說服自己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自己的臆想,也不是什麼東西強加給他的幻覺。
而後他就聽見南山靜靜地說:「我當時想,要是你知道了,心裏該有多難受?」
「嗯,」褚桓的神色淡了下去,可有可無地點了個頭,「沒事。」
南山的心跳有些快,褚桓能聽得出他的情緒激動。
核桃里有一個世界。
褚桓被他蓋住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一言不發。
南山躲也不躲,巋然不動地任他咬,直到褚桓嘗到了血的味道,才意識到自己像犯了狂犬病一樣,驀地鬆開牙關。
褚桓聽見黑暗中一聲輕響,接著,一團火光亮了起來,南山點起了床頭的燈。
這麼多天以來,兩個人之間彷彿一直隔著什麼。
褚桓陷入沉睡之前,其實心裏還有另一個疑問——那個被稱為「聖火」的核桃里,究竟有什麼?
說完,他讓過南山,徑自挽起襯衣袖子,打算要去洗一洗一身酒氣,態度平靜得近乎詭異。
這念頭一閃,褚桓微微有些空洞的眼神就彷彿清明了一點,他決定不再這樣半死不活地耗下去了。
不過他沒問,因為已經知道答案了。
南山彎下腰,輕輕地握住他的肩,端起褚桓的下巴,猝不及防地往他嘴裏推送了什麼東西。
褚桓在黑暗中看見他彷彿從床頭拿了什麼,而後不聲不響地向自己走過來。
褚桓緩緩地平靜下來。
南山充耳不聞:「可是我食言了,你拿出短刀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要幹什麼,後來你說求我——」
「我m.hetubook•com•com還看見火光亮了又滅,看見陰影包圍了你,有一瞬間,我甚至聽見了你心裏的聲音,但是幾乎絕望的時候,我看見了聖火。我看見你被圍在聖火中央,急得要命,心想,如果需要聖火需要燃料,還是燒我吧……結果彷彿『它』的規則還在,我心想事成,你身上的火苗果然一路延伸過來,燒到了我身上。」
褚桓:「……可能過期了?」
南山話音一頓,悶哼一聲,原來是褚桓掙脫不了,轉頭一口咬住了南山的手。
南山:「周遭滿是歡喜,我只顧著心疼。」
褚桓:「你……」
褚桓就像是個失重的人,雙腳無論如何也踩不到實地。
屋裡沒有點燈,只有月光自窗而入,屋裡長弓短刀,影影綽綽。
南山低低地笑了一聲:「那是甜,這是酸。」
「甜嗎?」南山在他耳邊輕聲問。
褚桓這一覺睡了整整兩天,無知無覺中度過了這一次的山門倒轉。
這是說……世界上酸甜苦辣,百般滋味,你和我嘗到的是同一種嗎?
褚桓盯著那裡的影子,臉上無懈可擊的笑容漸漸消失,良久,他幾不可聞地開口說:「你真的相信……」
南山:「什麼?」
是眼淚。
而後,他又將手指遞到褚桓嘴邊:「再嘗嘗這個好嗎?」
朦朧間,他好像聽見外面有熊孩子們正大喊「賤人大王」,褚桓沒有理會,只是翻了個身。
「後來你什麼都沒問,一眼掃過來,就好像什麼都明白了,我看見你當時那個眼神,就覺得喘不上氣來,」南山說,「我當時想,我就算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跟你走到最後……」
南山嘆了口氣:「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不是什麼幻覺。」
褚桓好像還沒回過神來,順口說:「食用香精?」
「你知道後來我還看見什麼了嗎?」南山眼眶通紅,嘴角卻含著微笑,「我看見了夕陽沉入無邊的海水下,看見枯死的樹枝上長出了一隻柔弱的芽,看見懵懂的海鷗抖了一下羽毛,還看見灰燼里爬出了一條探頭探腦……只有拇指粗的小蛇。」
直到這時,一股後知後覺的甜味才從舌尖傳來。
褚桓瞳孔驟然收縮,情不自禁地伸手擋了一下,然後撞進了南山的眼睛。
南山說到這,張開雙臂,把褚桓抱了個滿懷,低聲說:「我一輩子沒有覺得那麼溫暖過,我當時覺得自己和你是在一起的。我聽見身後有無數個聲音,層層疊疊地都在說『燒我吧,燒我吧』,規則所限,我不能回頭,但是感覺得到、也想象得出那火光一路蔓延的樣子。」
南山伸出手掌,遮住他的眼睛,將他的頭壓向自己的胸口:「這是苦。」
他猶疑地就著南山的手低頭咬了一口,頓時,一股極致的酸大浪淘沙似的沖刷過他剛含過糖還在溫柔鄉里的味蕾,酸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連續數日,褚桓整宿整宿都在裝睡=。
褚桓良久沒有回答,而後,他答非所問,卻問出了自從陷落地回來后的第一個和那段旅程有關的話:「權杖呢?燒完了嗎?」
褚桓:「……嗯。」
「能。」南山低下頭,「但不是用眼睛,我的五官好像連在了一起,能感覺到一www.hetubook•com•com切——我看見你跪在山頂,看見你滿手的血,看見權杖上火光燃盡,看見小綠含起將滅的火團送了你最後一程……」
這些日子以來,褚桓一直沒能從那場夢一樣的大火里醒過來,他很想沒心沒肺地過一過劫後餘生的日子,例如喝一次酩酊大醉,跟南山大吵一架,往後是分手還是和好可以再議……但是不行。
褚桓突然顫抖了起來。
這麼想著,褚桓抬起手搭在南山環在他胸前的手背上,一挑長眉,若無其事地輕笑一聲:「沒什麼——美人,你這麼熱情似火地攔住我不放,是要幹嘛?」
「別說了!」褚桓低吼著打斷他。
褚桓忽然意識到,只要他活著一天,就無法確定自己是活在真實里,還是活在虛幻里,這樣看來,似乎只有一了百了地吹燈拔蠟,才算殊途同歸。
南山足足有半天沒吭一聲,好像是被這個晴天霹靂活生生地劈在了原地,褚桓以為南山會暴跳如雷。可是等了很久,南山從始至終什麼都沒說。
那一段被褚桓刻意遺忘、卻死活忘不了的事,突然從南山的嘴裏以另一種角度說出來,褚桓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沉默了好一會後,他問:「被吞噬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他不打算讓南山懷疑他瘋了。
南山十指與他交纏在一起,貼在自己的胸口,一時間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我絕不會再丟下你第二次,你相信我嗎?」
南山多日以來猶如困獸,惶惑不解,他感覺緊握在手裡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把沙子,抓得越緊,沒得也就越快。
在一片腳不沾地的茫然中,那一刻,褚桓居然似乎是和-圖-書聽出了南山的未竟之言。
「逗你玩」三個字終於沒能伴隨著他一直七老八十,但是帶著這三個字的那隻手,給了他一個新的支點。
南山啞聲說:「你不能和我好好說句話嗎?」
褚桓卻好像沒有意識到兩人間無比尷尬的沉默,自顧自地說:「我告訴你一聲,等它轉過去,我就要走了。」
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取信於他,他的神智彷彿始終還陷在孤獨無盡的黑暗裡,在世界盡頭的那一顆種子前,身處人群也好,鬧市也好,都是孤身一人。
南山的胸口微微起伏,言語間微微胸腔傳來微微的震動:「是我不好,你既然不願意和我說話,就聽我說一說好不好?」
褚桓:「能看見我嗎?」
南山:「我還覺得有點黏牙。」
褚桓:「唔……」
「我即使被關在果殼之中,仍自以為無限空間之王。」——莎士比亞。
只要沒死,就是還活著。
褚桓突然不想再聽下去,卻被南山牢牢地按住。
這句話如同解咒的密語,那一瞬間,褚桓彷彿從極高處落了下來,消失的重力突如其來地加諸於他身上,他雙腳重重地落地,在寂靜一片的世界里如夢方醒。
隨後,他聽見「喀嚓」一聲,一股清冽的果香撲鼻而來,南山掰開了一個不知是什麼的果子,自己咬了一口,將另外半個遞到褚桓嘴邊,褚桓吃不准他是什麼意思——這是什麼?白雪公主后媽給的蘋果?
南山忍無可忍:「你和我說說好不好?褚桓,我求求你了……你別這樣……」
他無數次努力試圖說服自己,他是腳踏實地的活在真實世界里的,但是找不到證據。
褚桓和圖書敏銳地聽出了一點鼻音,遲疑了片刻,依言輕輕舔了一下,這一次,他嘗到了咸而且苦的味道。
南山:「我在水下和那幾具骨架糾纏不休,袁平割斷了繩子,在我夠不著的地方沉進了陰影里,我當時腦子裡『嗡』的一聲,卻不單因為他是守門人兄弟——你知道我當時怎麼想的嗎?」
與此同時,收藏了一堆不能用的槍和子彈的山洞里,蠟像一樣的老兵們接二連三地緩緩動了,揉揉眼睛,各自或迷茫或震驚地環顧著山洞和同伴。
他險些本能地吞下去,卻被南山勾著,堪堪將那東西停在了舌尖。
他一時間越發茫然無措,語無倫次地說:「對不起,我……對不起……」
褚桓呆了呆,發現南山往他嘴裏塞了一塊奶糖——還是他當年跟馬鞭和大山出去買賣東西時候帶回來的。
南山溫柔地說:「嗯,燒完了,但是以後還會有的。」
褚桓走到床邊坐下:「嗯,那我跟你說正經的,這幾天山門馬上就會轉回去,對嗎?」
褚桓點點頭,突然感覺到一股從心而起的疲憊,像是一輩子沒睡過覺那樣,他微微側過頭,靠在南山懷裡,幾乎連眼睛都來不及合上,就已經陷入到了沉眠里,窩住的脖子讓南山手上的戒指在他的頸側壓出了一個小小的痕迹。
南山一愣之後,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麼,臉色陡然慘白,后脊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疼。」南山這才低聲說,「你求我的時候,我比這個疼一百倍……唔,一百倍,一千倍。」
南山絕口不提方才褚桓失心瘋之下說出來的任何一句話,只是耳語似的低聲說:「有一點奶味,但又不太像,裏面還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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