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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僕人轉了一圈回來，說諸多縣學、府學的生員和揚州府的舉子們都在尋錦衣衛的麻煩，並且說了幾個揚州府風雲儒生的名字后，趙寅心情大好。

孟浩聞言一怔，猶豫了下，還是道：「周兄……平日里便是如此，好抖威風欺人……」

一通訓斥便能殺雞儆猴。

這個混賬，他怎麼敢？

若是賈琮下令，對付其他人也如同對付周韻安這般，怕是真要激起民亂來。

隨著孟浩的聲音越來越大，別說那些跟隨他的生員舉子們個個昂首挺胸，正氣浩然，連一些錦衣緹騎，都面色愧然起來，好似做下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虧心事一般。

只是再不安，他也沒想到，在這個關頭，白世傑竟敢給他送來這樣一封措辭威脅的信。

學權謀詐術，那都是師爺、幕僚乃至吏員們該做的事，而不該是清清白白的讀書種子所為。

再怎麼震怒，趙寅終究不敢不來，哪怕他沒什麼把握。

趙寅心中大恨，只盼度過此難后，再與白家算賬！

揚州知府趙寅面沉如水的坐在官轎里，手中緊緊攥著一封信箋，眼眸中滿是駭然和驚怒。

賈琮見之，眼中閃過一抹訝然，竟輕笑了聲，擺擺手止住展鵬、沈浪二人凌厲的攻伐之勢后，他看著孟浩道：「原以為……看來背後有高人啊。子思，剛那位倒霉的仁兄，平日里怕也不是之前那副德性吧？」

可是……

孟浩聞言，精神一振，忙道：「此方為四言賈子！我輩儒生，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此四言南來，江南士林為之震動，若非賈大人再三表明此四言得自松禪公及牖民先生之教誨，和*圖*書『賈子』之名，早已遍傳天下！」

孟浩與一群同年好友們面面相覷，不明白事情怎麼發展到這個地步。

等到錦衣衛與白家鹽丁們幾番劇烈衝突后，又圍了鈺琅街白家大宅，趙寅心中的不安感愈烈。

然後在他袖兜和懷兜內摸索了番，搜出一封信箋看了眼，高興的舉起對賈琮喊道：「大人，找到了！」

孟浩聞言，拱手道：「大人洞察秋毫，所言不虛！既然如此，大人又為何如此苛待白家？就學生所知，白家雖也販賣私鹽，但並非為富不仁，只知斂財之輩。白家所得百萬家財，大多捐贈出去，惠及鄉鄰，恩澤四方，更興教化，助無數寒門子弟讀書……」

雖然白家每年給他一大筆孝敬銀子，三節兩壽都不是小數，可他一樣要往上面上貢。

更重要的是，皆出身江南望族！

乾咳了兩聲，孟浩回過神來，看著賈琮的目光有些疏離，淡淡道：「賈大人，下民易虐，然民心難欺。賈大人以此手段行事，于士林中未免無光，必有人言下作二字。」

一步錯，步步錯！

哪怕他們之前聽人言，賈清臣貪圖白家豪富，想盡取其財以作軍資，因而憤怒，乃至破口大罵……

他赴揚州任雖不過三年，可自白家那裡收到的好處，不下二十萬兩。

話未說完，竟又被賈琮打斷贊道：「說的好！子思亦知這才是大義！子思果然不錯……」

再加上別的開支，真的不夠用。

分立在賈琮身邊的展鵬、沈浪二人厲聲咆哮。

卻見十名錦衣校尉煞氣沖沖而來，揚州知府衙役正要上前阻攔，卻被一腳踹翻在地。

一路行至鈺琅街錦衣衛https://ｗｗw•ｈｅtｕｂoｏｋ•cｏｍ.ｃｏｍ停駐處，官轎落地，轎夫正緩緩壓下轎桿，僕從掀起轎簾，準備請知府老爺下轎。

所以，背後必有高人設計……

……

在下猶記當初，尚是一稚童時，師從松禪公。

新法原本目的就是極大的遏制土地兼并，可他卻……

他們還沒被官場世俗污染。

但是士子素質參差不齊，有好有壞。

揚州知府是天下有數的肥缺兒，哪有那麼容易坐？

吾不敢一日或忘也。

另外戲班子收了兩班，大名鼎鼎的揚州瘦馬一年兩雙……

孟浩雖是儒衫，但也是上等好紗裁成的儒衫，腰間還佩著美玉，腳上穿的是文朝靴，這等衣著，百分百出自江南官宦富貴人家。

他是新黨幹員，本來身負清量田畝推行新法的重任。

只能靠多收些田產，添些進項……

若是以利益尋一些蠅營狗苟之輩出頭，那自然奈何不得賈琮。

壞的自不必多提，好的里，有幾人連他這個正經皇榜進士出身都覺得十分不錯，前途無量。

孟浩眨了眨眼，愈發跟不上賈琮的思路，他甚至有些心虛的回頭看向同年夥伴們，疑惑的想確定一下，他們說的是一件事嗎？

為首一錦衣走至官轎前，伸手一把抓進轎簾，將安坐在內的趙寅扯出轎子，摜倒在地。

「放肆！！」

在他們看來，真正的讀書種子當一心只讀聖賢書，金鑾殿上中得一甲進士后，入翰林院繼續讀書觀政當儲相，養浩然之氣，那才是正經讀書人該做的事。

賈琮呵呵一笑，道：「這些且不談，我有些好奇，以子思兄的家世和見識，難道果真與之前那些百姓相同？白家到底是和_圖_書什麼貨色，你們果真不知？」說著，賈琮目光凌厲的看著孟浩的眼睛。

這個時代，讀書人對於「濁流」總有一種天然的蔑視。

魏晨上前附耳說了幾句，賈琮微微頷首，對孟浩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心懷正義，不畏強權，江南儒生之修養，今我知矣。

這就是賈琮之前說，這事背後有高人的緣故。

更要命的，是田產。

「大胆！！」

孟浩等一群江南士子，一個個眼睛眨的飛起，腦袋裡的腦漿快轉成了漿糊……

賈琮點點頭，道：「不錯，自古以來，鹽政就是一大難事。鹽業是一處金山銀海，又幾乎是無本的買賣，最大的成本，竟是一些上不得檯面的浮費。若只賣官鹽，則鹽商無人能立足，只能破產。而若以朝廷經營，呵呵，怕每年收到的鹽稅，不足現在三成。」

從昨夜那些錦衣衛突然兵臨揚州府，趙寅心中便生不妙之意。

雖然震驚于賈琮對權術運用的嫻熟和高超，但這些生員、舉子們並不欽佩，反而隱隱有些抵觸和鄙夷。

孟浩硬著頭皮，拱手問賈琮：「清臣兄，我等實不敢當此等讚譽。只是……心中天良未泯。白家在江南多行善事，且非一朝一夕。百十年來，多少江南士子，尤其是寒門學子，深受其恩……」

他不同孟浩等一干官場小白，只衝來人目的明確的搜身搜出那封要命的求救信，趙寅就知道，這他娘的，分明就是一個大坑！！

原本摔落在地心中暴怒的趙寅，在看到這一幕後，面色瞬間慘白，全身冰涼。

可是這些苦衷又不能說與人聽，只能越陷越深。

孟浩語滯，又道：「我等自然不會忘此大義https://www.hetubook.com.com，可是……」

這也叫辯論……

先生教誨第一學便是：我輩儒生，當養青松之正氣，當法竹梅之風骨！

最後，還是孟浩出頭，語氣有些沒底，道：「賈大人，若果真有此類，我等自然聲討之，只是……卻不知大人所言何人？」

偏生請了些品格正直的讀書人，胸懷浩然之氣……

江南不穩，賈琮之前所取的一切成果，悉數功不抵罪！

啥意思？！

賈琮聞言呵呵一笑，眼睛隱隱發亮，道：「還真是越來越有趣了。」見孟浩不解，他也沒有多言，便道：「子思兄你與周韻安不同，對付周韻安，我只能用對付潑婦撒潑之法相對，但對上子思兄你，我們不妨辯論一二。下民易虐，民心難欺，此言大善。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我賈清臣也不願名聲狼藉。」

玉石俱焚！

賈琮提醒道：「是朝廷，是大乾有恩於你們，縣學、府學的廩米，是朝廷所發，不是白家。白家所出之銀，皆來自販賣私鹽，此亦本為天下之財。是朝廷以天下之財養士，不是白家。」

終至今日，受人威脅而不得不從。

他們背後的力量集結起來，絕不容小覷。

江南本就人傑地靈之地，幾乎家家戶戶都供養讀書人。

另外，家裡人口日繁，別說那戲班子，只那每年新進的兩房小妾，花錢就和流水一般。

不想今日，得見子思你等儒生，方知儒道未絕！」

兇悍之氣，沖的對面孟浩險些站立不穩，面色蒼白。

賈琮見群情激蕩的場面笑了笑，回頭看向魏晨。

趙寅心中說不出的悔恨和愧疚，但不能怪他啊！

饒是以孟浩等人的立場，聽聞這番話后，一個個也都忍不住激動興奮https://m.hetubook.com.com。

只是……

只要此番言論流傳出去，他們也算可以天下揚名了。

以他的層次，看到的真相絕不至於那麼淺薄。

趙寅心頭大定，命轎夫再次起轎。

官轎前衙役舉著知府衙門的迴避旗牌，用銅鑼開道。

有他們打頭，今日事便多了幾分把握。

但也不得不承認，能得他這番點評，對他們而言，簡直受益無窮。

快至鈺琅街，趙寅先讓僕從前去打聽。

賈琮淡淡一笑，看向街頭，道：「來了。」

然而就聽耳邊忽然炸響一道清冷的厲喝聲：「然而，連我等後進末學都知道朝廷大義，可有些人，食君之祿，受君之恩，高官做得，大權在握，雖是名教前輩，卻是狼心狗肺，忘了朝廷大義，辜負皇恩，也忘了社稷之重！堂堂朝廷命官，淪為商賈走狗！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子思，還有諸位江南士子，今日你們為了公義趕來圍我錦衣衛，可見你們心中有浩然正氣在。那你們可敢為了心中大義，與我賈清臣一起，共討國蠹奸佞？！」

倒是之前打頭的周韻安，是為了誤導人所用，讓人以為這些士子都是周韻安之流。

中計了……

不止學識，品性也極佳。

過往所見，多是曹子昂、周韻安等卑鄙小人，吾心中甚失所望。

然而孟浩卻並不後退，眼神倔強的看著賈琮。

賈清臣做了這勞什子錦衣衛指揮使后，果然不再復士子之風流矣。

孟浩聞言一滯，他眼神不再那麼倔強，避開了賈琮的目光，沉默了稍許后，再道：「若是賈大人說的是白家靠私鹽謀利，那學生的確知道。但此事不止學生知道，江南官場甚至都中朝堂，也無人不知。個中緣由，應該不需學生贅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