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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里地方並不甚大，基本上只能算是一個小漁村。而史夢竹一家的宅子，幾乎就佔了港里街的一半。

史夢竹聽了，捻須笑道：「小友言中似有所指啊。我看小友言語舉止，氣派不似尋常書生。若有甚麼事，只須明言便好。」

梅清沉吟片刻道：「不瞞先生，在下此來永平，乃是奉一位前輩之命，暗中查訪『聞香教』之事。一路行來，見眾人提起『聞香教』三字，無不三緘其口，敢怒而不敢言，頗感無奈。后聞先生清正之名，這才不揣冒昧，登門求教。」

梅清聽了，皺眉不語，候申卻開口道：「既然娘娘廟受了香火，自然該保佑人家。哪有反倒害人的道理？」

「原來如此。古時碣石可為名山呢，當年秦皇北巡至碣石，銘石而歸，不想竟然有此滄海桑田之變。那幾處沙甸之上，似有甚麼廟宇，不知是何處？」梅清站在船頭，四望笑道。

原來海上規矩，最忌諱「翻」字，便是諧音也不能說，更不用說做這樣的動作了。就連阿三囑咐時，也只說不能把魚「划」過來，而絕口不提「翻」字。

「這七裏海，乃是咱們當地人的叫法，也有叫它七里灘的，橫著有十幾里，縱著有七八里，才得了這麼個名兒。我們老爺說，這片海大大有名，古書上稱它叫溟海。說是海，其實就是個淺灘子，落潮的時候，從那頭能趟過這頭來，m.hetubook.com.com也不過沒腰深的水。」阿三一邊撐船，一邊為二人介紹道。

梅清見史夢竹言語間滴水不露，知道初次相逢，雖然彼此投緣，但戒備之心在所難免。也不為已甚，舉酒岔開話題道：「這鏡魚果然美味，梅清見識淺陋，竟然未曾深知。今日承厚意嘗此佳品，可謂幸事呢。」

阿三點頭道：「我家老爺也很看不慣，上次聞香教要在這開壇作法時，便是老爺將他們轟走了。」

「今天晚上莊裡辦喜事，梅公子您遠來是客，正遇上這時節，免不得也要去吃酒席。到時節卻須小心了，不管是酒杯飯碗勺子，定然要口朝上放，絕不能錯了；吃那魚時，千萬記得吃過一面，直接去了骨刺再吃另一面，千萬不能把魚身劃過來。」阿三一個勁兒的囑咐道。

史夢竹「哈哈」笑道：「所謂『一鮃、二鏡、三鰨』么，在鄉下人說，這鏡魚就算是上等魚了。世人只知松江鱸、黃河鯉，卻不知海中自有佳味。老夫卻有打油詩說這鏡魚——『漁家新婦慣調羹，廚下魚鮮溉釜烹。入手分明奩鏡啟，卻憐照面不分明。』」

「那最大的一處，人稱作翔雲島，每每天開氣清的時候，在上邊就有海市出來。仙山神道的，咱們這兒的人都見過的。上邊那廟是娘娘廟，也叫魚骨廟。廟中沒有主梁，乃是用當年一隻大魚heｔｕｂooｋ•cｏm.ｃom的魚骨架起來的。」阿三指點著說道。

阿三有些神秘地道：「公子有所不知，這魚骨廟中因祭的是海神娘娘，咱們打魚的下海，全憑了娘娘保佑，因此往常香火最盛。不想從前兩年開始，這廟中忽然鬧起怪跡來。」

「梅公子，前邊咱們轉過灣去，就是那七裏海了。」撐著小般的家人言道。

「千金爺？」史夢竹念叨了幾遍，搖搖頭道：「老夫也算是熟知本地文史，卻是從未聞此，卻教小友失望了。」

梅清搖頭道：「彌勒本是佛家佛祖，怎麼倒管到海神娘娘頭上來了？這聞香教卻有些唬人。」

二人便坐了吃茶，閑聊些史話詩詞。一會下人來報，道是酒席已然擺下。史夢竹請二人移步東廳，不過一張小桌，幾式海鮮。

梅清與候申連道不敢，舉酒共飲。三人把酒說些閑話，梅清笑道：「我觀先生寄於海隅，深知其中三昧，誠可謂退而獨善其身。」

梅清也只得聽從安排，與候申簡單用過早飯，便在那家人陪同下，劃了一葉小舟，沿著村邊小碼頭下了水，緩緩盪入汊灣中去。

「哦？卻是為何？」梅清有些驚訝地道。

「今天卻也湊巧，下人新弄了幾隻大鏡魚來，雖然不算甚麼，卻難得新鮮。二位高客在京城中，山珍海味自是見得多了。到了鄉下，也只好藉著些野味來充充門面了。」史夢竹興和*圖*書緻甚高，端了酒杯道。

待史夢竹將梅清與候申二人請進家中后，便先告聲怠慢，到後堂換了衣服回來。這次見他已經換成了一件直裰，頭上也戴了方巾，見了梅清先自笑道：「本不是漁夫，非扮成個打魚的，其實也不怎麼像，倒有些嬌情了。小友先請坐下，稍事休息，你我二人再把酒夜話。」

梅清陡然聽了聞香教之事，連忙問道：「那聞香教教主就在當地么——莫非他們便是拜的海神娘娘么，卻是如何行事的？」

愈向南行，兩邊樹木越是稀少，兩岸俱是鹽鹼之地，遍地白茫茫的一片，俱是鹽晶顆粒，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倒如灑得到處的水晶冰原也似。

次日一早起來，梅清與候申洗漱已畢。卻有下人過來，道是史夢竹因為今日庄中有喜事，因此按著此間風俗，一大早就給請走了。因念著梅清二人初來此地，特地命人陪了他們今天到海邊遊玩。

阿三愁眉苦臉道：「大家也都這麼想。後來鬧得大了，還請了聞香教的二教主來施法。教主道，是咱們當地漁民不肯虔誠信教，娘娘生了氣，這才降下災星。還說必得由他作法七七四十九天，當地百姓更要一心持拜，方才能感動娘娘，不再降禍。」

「老人都說，這地界以前卻是大山呢，人都叫它老碣石山。後來不知甚麼時候，一夜就沉入海里去了，這才變成了這七裏https://www.hetubook.com.com海。海直到七裡外，就在那廂又有幾道沙甸子，把這七裏海和大海隔開。漲潮時海水灌進來，退潮時這海就成了個大湫了。現在正是海潮，咱們船進來容易。若落潮時候，大一點的船都進不來呢。」阿三一邊將船撐過去，一邊指著遠遠一帶沙甸說道。

梅清聽了，忙問端底。怎奈阿三一談到自家老爺的事，便轉過話題，轉而向梅清介紹起當地風俗民情，明顯的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

梅清舉目望去，雖然只稱七里，但四下一望無際，遠煙蒼茫。再看阿三手中竹篙，果然入水不過數尺，已經行得離岸頗遠，依然深淺不變。

阿三連連搖頭道：「不是的，聞香教教主向來都是居無定所，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哪。而且他們也不拜海神娘娘，我聽有入了教的人說，拜的是甚麼聖母，乃是彌勒佛祖轉世的。他們那教中都不是甚麼好人，神神秘秘的。不過倒都是真有法術的，本事可大著呢。」

就連蘆葦，在這鹼灘上也難以成長，唯有水溝邊上，有片片黃蓿，零星點綴，增添了少許生氣。

史夢竹面色不變道：「原來如此。只是史某向來困守漁鄉，少與外面往來。何況子不語亂力怪神，這些事也未曾關心過。」

梅清點頭「哦」了一聲，不由想起聽甜妞唱的史夢竹詩句中有「翔雲島下暮雲平，魚骨祠前潮水生」的句子來，笑道：「如此倒hetubook.com.com是個好去處。便煩阿三兄弟將船撐過去，也讓我們看看這魚骨廟的好處。」

「甚麼怪跡？難道娘娘還會顯靈么？」梅清問道。

梅清聽罷，讚歎良久，二人舉酒更酌，談些風月。直到月上當空，鼓打三更，才收了殘席，由下人安排梅清二人到客房睡下。

剛才交談中梅清已然知道，此人小名阿三，其父輩就一直在史家為仆。這阿三年紀不大，卻口齒伶俐，手腳又勤快，因此經常被史夢竹派了陪同客人四下遊玩。

「哦？那史先生久居此地，只聽得有名為千金爺的甚麼人或東西么？」梅清試探著道。

梅清笑著點頭，眼睛卻不住地望向遠遠天際那翔雲島上魚骨廟的淡淡陰影。不知為何，他心裏直覺地感到，這處小小的娘娘廟裡，似乎大有玄機。

阿三卻面有難色，抓了抓頭道：「不瞞梅公子說，若是尋常時，您不說我也會撐將過去。只是此時，卻有些不便了。」

「要是顯靈就好了。」阿三苦笑道：「開始時就是總有些奇怪的聲音動靜，後來鬧得大了，大家也以為是娘娘顯靈，結果卻是絕非如此。但有人進過廟燒過香的，沒有一個得保佑，反倒連連出事遭災。到得後來，就算有人想上島都難說了，不是船出事，就是人遭災。前些天鐵秋爺兒三人走船時離那島太近了，還一下子給卷到邊上，將船弄了個大口子。現在這周邊幾十里的漁民，沒一個敢往邊上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