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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來，豈止梅清不眠不休，張十三與苦大師也都是困累交集。只是一時心中急於事務，這才未便休息。結果聽了史夢竹這一頓長篇大論下來，才醒的人也免不了聽得頭暈眼花，何況這三人。因此沒等幾句，就都坐在位上點頭瞌睡，夢會周公去了。

史夢竹見二人一臉苦色，眼睛一轉，「呵呵」笑道：「二位老友，不知為著何事，這般愁眉苦臉，一言不發？」

「共事多不相合，共言多不相入，所同大根本大節目耳……」

「二位都醒了么？」史夢竹推開房門，笑著問了一聲，又轉頭看看依然沉睡的梅清笑道：「年輕人總是渴睡些，不過前兩天也真把他累苦了。」

苦大師還是一動不動，張十三卻把眼一翻，瞪了一眼史夢竹，「哼」了一聲。

「二位均是修行有道，不眠不休，或可無恙。梅清方在少年，哪得夜以繼日——梅清，我這說話呢，你在那裡呵欠連天，豈是為學的道理？」史夢竹將手中書卷敲在梅清頭上，慍聲喝道。

「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史夢竹搖頭嘆息。轉過身，忽然看到剛才在力責之後，被苦大師放開的候申老老實實地坐在門口，在聽自己講課，頗為認真。

屋中二人如若未聞，依然各自一動不動，面帶愁容。

苦大師雖然沒有說話，卻也是在輕輕搖頭，顯然是不同意史夢竹的ｈetuｂｏoｋ.cｏｍ•ｃoｍ提議。

「這卻怎麼可以？」史夢竹話音才落，張十三已經出聲反對道：「好好的徒弟，我幹嘛要分這老光頭一半？那樣算誰家的？」

「聖人一，聖人全，一則獨詣其極，全則各臻其妙……各位以為然否？」

一時二人俱都沉默下來，唯有梅清沒心沒肺地還在沉睡，睡夢中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苦大師笑著搖搖頭，張十三不以為然地道：「咱們修行到這份兒了已經，睡不睡的有甚麼打緊？昨天你知我知，不過是給老秀才個面子。只是梅清這徒弟，我是要定了。你們華嚴宗里小光頭比河裡鵝卵石樣滿處都是，你找哪個不現成，非我和搶這個傻徒弟做甚麼？」

苦大師聽了，不由抬起頭來，眼中滿是渴望之色。張十三跳起來叫道：「正是如此！老秀才，莫非你想到甚麼辦法了？」

「先生之法，果然強過二位前輩遠甚。」候申眼中滿是崇拜的光澤：「張前輩、苦大師，這二位大師法力深厚，制住小子如探囊取物一般。今天前輩只一席話，就讓二位大師困頓無地，束手就縛。這等功夫，當真可驚可怖。小子聽說當年有個高僧，說起法來石頭也要點頭。今天前輩說法，睡著的人也在點頭，可謂不讓前人了！」

第一個醒來的是苦大師。只見他眉目緩緩張開，見了張十三和梅清猶在黑甜夢中，和-圖-書不由微微一笑。

「孺子可教……」史夢竹心中欣慰，只是心中一篇大文章才開了端，下邊關目尚多。正待開口見講，忽然見對面三人依然點頭不止。細細看時，原來三人都是雙目緊閉，鼾聲漸起，居然是都聽得睡著了！

「先聖亦有周公之夢，宰予曾聞晝寢之習，奈何二位竟相逼至此？」史夢竹面有不豫，咄咄問道。

苦大師聽了，收起笑容，緩緩地嘆了口氣，卻是一臉堅定的表情。

張十三、苦大師二人這才想到此節。按說他二人都是久歷塵世的人物，不過遊戲人間多了，對俗世權勢之事，多少有些淡漠，對梅清可能不會願意入佛門修行之事，想得卻是不多。

※※※

「是是，小子愚鈍，先生教訓得是。」梅清勉強扒著眼皮說道。

直到次日黎明時，屋中坐睡的三人中，才有人漸漸醒將過來。

苦大師想了想，一言不發，卻僧袍一展，面前出現了一隻小小玉瓶。

屋外太陽早已經升起，如同往日一般灑滿整個院落。院中高大的榆下將巨大的身形投在空蕩蕩的院落之中，拉開了一條長長的身影，將假山、竹林都籠罩其中，形成了一分特別的安詳與寧靜。

史夢竹匆匆地行過院落，穿過陰影又走到遍灑陽光的青磚路上，陽光在他臉上映出幾分明亮與淡然。

張十三、苦大師、梅清坐在對面，連連點頭hetubook.com.com。

「唉，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史夢竹溫和地對候申言道：「開始見你似非學問中人。今日才知向學之心甚篤，可謂敏而好學矣！」

「只是你二人，卻都想錯了！」史夢竹斬釘截鐵地道。

苦大師面色莊重，顯是頗為認真。

「這就對了。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這修道萬法歸宗，雖然三教為一，終究還是我儒家乃是正道。張道長，你且莫急著瞪眼。在下既然有此論，必然非是空口無憑而來。三位且細聽我慢慢講來——唉，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史夢竹說到興奮處，直接站起身來，一邊緩緩踱來踱去，一邊搖頭晃腦地說道。

史夢竹搖搖頭道：「我的意思是，莫若便由你收了梅清做親傳弟子，苦大師便收了他做俗家弟子，同承你二人衣缽，豈非皆大歡喜？」

修行人道統傳承，自然要保證血統純正。就如上清傳人，必然要把《上清大洞真經》作為修行的不二法門。若是哪個上清傳人敢去分一半精力修行《靈寶經》，不立馬被師傅掃地出門才怪。

「嘿嘿，這你可錯了。要說畫符念咒、拘鬼求雨，我不如你；要說運籌帷幄，出謀劃策，你就不如我。先不說別的，我且問你，你二人大眼瞪小眼，一個個苦著臉，可是為著梅清這徒弟如何分配的問題？」史夢竹昂然說道。

「得了罷和*圖*書，老秀才，你也就是念叨個子曰詩云，能幫上甚麼忙？」張十三橫了史夢竹一眼道。

張十三以掌擊額，恨恨地道：「你這老光頭。事事都和我搗亂！說罷，要甚麼條件才肯讓給我？」

史夢竹並不著急，「呵呵」笑道：「二位且先莫反對，聽我把話說完。你們二位急著收梅清為弟子，不過是為著傳承道統，以免後繼無人，對也不對？」

苦大師聽了張十三之言，面露無奈，只是卻毫無讓步之意。

「這還用甚麼辦法？這人呢，是老和尚先看上的，法術呢，是老和尚搶在前邊教的。按說吧，這徒弟就應該算是老和尚的……」史夢竹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算了算了，就知道你和那老和尚穿一條褲子。」張十三又「撲通」坐下，氣哼哼地道。

張十三欲言又止，苦大師面有慚色。

「那……這意思，徒弟就是我的了？」沒想到史夢竹後邊語鋒一轉，偏向了自己，張十三大為高興，又跳起來道：「老秀才，果然還是你最高明。不然說還是咱們中土二宗是一家，那外來的胡僧教門就該沒人進。」

史夢竹「呵呵」笑道：「既然有事難決，何不來問我——卻不聞當局者迷，觀棋者審？」

「老和尚你也是下本兒了，當年我那麼想辦法換這東西你都不肯，現在為著徒弟，也都捨出來了。」張十三面帶苦笑：「可惜咱們修行的人，除了飛升，最看重的是甚ｈetubｏok.ｃｏｍ•ｃｏｍ麼？你至少華嚴宗還在，就算你找不到道統傳人，還能藉助門派傳下去。我的事情你了解，現在一個傳人對我而言是有多重要？你覺得我會放手么？」

「孔子乃是五行造身，兩儀成性；其餘聖人得陽氣光明軒豁，得陰氣沉默精細……」

「不過呢，按梅清現在的情況，就算不說他道侶之事，就從氣度格局看，怕他也不是個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倒像個有點身份的。讓他出家跟了苦大師你去修行，那是絕無可能罷？你華嚴宗的真傳弟子，若不入山門，怕你門中也不能容他罷？這麼說來，這個親傳弟子，苦大師你就是搶也是搶不到的。」史夢竹悠悠說到。

張十三被史夢竹說中心事，「哼」了一聲，並再多說。苦大師卻是點頭，承認史夢竹所言正是自己所慮。

「靈岩玉髓？」張十三皺眉道：「你不是有了么？還要再找一個……啊？你的意思是，我把徒弟讓給你，你把這東西送我？」

苦大師笑容未落，張十三已經「哼」的一聲睜開眼睛，對著苦大師道：「老光頭你笑甚麼？難道以為老道我比你醒得晚不成？」

張十三與苦大師連連點頭。史夢竹繼續言道：「偏偏梅清這孩子，資質既好，悟性又奇佳，正是你二人心中感覺最好的傳承弟子，因此才都想收他為徒。又怕共同收了這弟子，不免要分心修習他家的法術，影響了自家傳承，因此不願，對也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