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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鴻點點頭道：「《歸藏》繫辭雖然已經排出，但深思其意，若要語得通透，尚需更大功夫尚可。學生最是疑惑的是，繫辭中也明明說其以七八為用，不作變爻。則起卦、解卦之法，必然另有玄機。《周易》三演十八變方得一卦，《歸藏》起卦演法，定然與《周易》不同。」

盧鴻這時又問道：「這幾日以來，學生那《畫譜》不知進行得如何了？褚大人、閻大人及上官姑娘這幾日可曾來過？」

盧鴻對外界之事自然是一無所知，現在他頭腦中反覆推演的，只是這一段段雜亂無章的文字。

盧鴻「唔」了一聲，細想孔穎達此語確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只是這樣推算，雖然有繫辭為參考，但茫然無序，也是難求。按說起卦的五十一大衍之數，如何演算其餘數，也無法只為七八，一時難以索解。

此時盧鴻面色蒼白，滿頭大汗淋漓，身體幾乎搖搖欲墜。全憑一份堅毅之念，才支持他沒有倒下去。他知道這是自己最為難得的一次機會，也許錯過了，今生便再無一窺《歸藏》至道的機緣。

前時范陽經辯時，盧鴻以辯證解《老子》，便曾覺得「變」為絕對，「不變」為相對的論點，與《老子》中的思想，頗有衝突之處。雖然當時強辯不已，但心中未嘗不存疑惑。其原因，正是在此。此次悟道自然已經明白，《老子》思想的起源，非是源於《周易》，而是源於《歸藏》。

「致虛極，守靜篤。道本于虛，虛然後和圖書形，形然後性，性然後動，動然後靜。故虛為形本，靜為動根……」孔穎達看著手上盧鴻最後整理出來的《歸藏》繫辭，邊慢慢誦讀，邊悉心思索。一廂的盧鴻微笑不語，只是面色還略有些蒼白。

孔穎達看盧鴻聽著此事，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背面定然是有鬼。只是推廣格物學說，乃是一件有利士林的大好事，不管朝廷、世家及各書院如何博弈，經學由此大為推廣，不斷深入，總是不爭的事實。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漸漸的，一段段的詞句開始成型。盧鴻知道此時正是最為關鍵的時刻，他的頭腦中已經不再考慮《老子》，也不再參照《周易》，不斷轉動的，只有這《歸藏》中七八百字，二百余句。二百多段句子，如亂舞的群蛇般，在盧鴻的頭腦中四處遊走。不知道哪裡是頭，哪裡是尾，飄忽如雷擊長空，電閃空谷，雜亂如狂風過嶺，野馬出籠。

原來按照盧鴻分組之法，此次審書效率明顯高於上次。更有那篇總綱為指正，越到後期，進展越快。現在初稿已經成型，就待孔穎達等重核之後，便要上報朝廷了。而谷那律牽頭的《五經集注》也已過半，預計年底前後，也就差不多了。

進而推之，《周易》中的整體思想，便是體現變化，研究變化的道理；《歸藏》中的思想，恰恰相反，便是說明世間不變的道理。

孔穎達道：「褚、閻二位大人自然是跑了好幾次了，只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見你不到也是無法。聽說那木版水印之法果然行得，只是製版印刷等極為費時，因此書怕要年前後才能出得。至於上官姑娘……」說到此處，孔穎達有些遲疑，又頓了一下，才道：「卻是未能再來。」

盧鴻見孔穎達說到上官玥時吞吞吐吐，似有未盡之言，心下疑惑，只是不便追問。師徒二人又閑談幾句，孔穎達要盧鴻好好休息，隨即離開。盧鴻心中隱隱想起自己似乎是上官玥送回府來，只是想不起具體情形。想著上官玥在終南山上明艷的笑容，一時心中若有所失。

《歸藏》與《周易》不同之處，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即是用七八而不用六九。所謂七、八，乃是不變的陽爻、陰爻，而六、九，則是可變的陽爻、陰爻。《周易》所謂「七八為體，六九為用」，乃是指占卜時，預測的重點在於所得到的變爻之上。

此外前一階段吵吵嚷嚷的各書院要求朝廷派駐格物訓導一事，最終被朝議駁回。一時各書院怨聲載道。只是前幾日，又有消息說，居然有幾個書院背後動作，從太極書院高價挖了幾名先生去了。這幾位都是太極書院聘請的外來教學，因為此事，太極書院頗有意見，還上書朝廷要求嚴責有關書院這一不光彩行為。只是朝廷之上各方利益交雜，很多受了各書院好處的高官，前次未能幫助通過訓導之議，此次便轉過手來，力壓太極書院之議，最後便弄得不了了之ｈttｐs://m•hｅtｕｂook.cｏm•ｃｏm。

盧鴻驚醒過來，自己也覺得好笑，連連稱是。又問起這一段來諸般事宜，才知道原來這幾日自己閉關期間，那《五經正義》的重新審定已經接近尾聲了。

沒有狂喜，沒有驚呼，盧鴻淡淡一笑，隨即一頭扎在榻上，沉沉睡去。

盧鴻心中暗笑，眼見此事，定然是范陽與部分關係緊密的書院聯手搞的一齣戲。太極書院格物學本是盧氏的壓軸本領，哪會容見錢眼開的外人進來的。所謂挖角云云，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朝廷或以為盧家欲獨佔格物在科舉中的好處，必然不肯將此與眾書院共享。卻哪會想到各大世家暗中協議，公同應對朝廷。如此一來，朝廷以為太極書院吃了虧，反倒不會特別注意打壓盧家；而各書院得了太極支持，格物科舉中，自然也有更佳表現，國子監的算盤就難打得如意了。

雖然頭腦中詞句瞬間閃現，盧鴻的心中卻一片清明。順著隱隱的感悟，他終於在雜亂中抓到了那一線靈機。他小心翼翼的收攝著心神，瞬間找到了最起始的那一個點。心神一動，如天地初判，靈機乍開一般，忽然間頭腦一片清朗，亂舞的章句霎時歸位，一篇完完整整的繫辭清清楚楚地映上心頭。

前時盧鴻解開繫辭后，倒下便睡，足足睡了一日一夜才醒過來。洗硯目不交睫的守在榻前，孔穎達也是找了大夫來看過。大夫言道盧鴻脈相無異，只是疲勞過甚以至於此。果然等一覺醒來，又吃了備好的滋補米https://m.hetubook.com.com粥等飲食后，盧鴻已然恢復了過來。之後便寫下自己解得的《歸藏》繫辭，請孔穎達過目。

看過良久之後，孔穎達掩卷長嘆道：「這《歸藏》繫辭博大精深，果然大異於《周易》之所言。老夫年青時讀《老子》，也疑惑其與其他經書、子書，體例大異之處。觀其分為八十一章，而各章前後無關，不涉人事，不明其為何如此。現在看了這《歸藏》原文，方知不過是因象說道，起於六十四卦之象罷了。只是這章節之間，怕也有後人偽篡之處，比照原文，一看可知。」

繫辭乃是《易》的總綱，簡述其最核心的思想與理論。如果解開了繫辭，則整部《歸藏》自然會豁然開朗。雖然這部《歸藏》的繫辭不過短短几百字，但若要一一將其重新排列到其原有的位置上去，實在是極耗心力。

孔穎達看盧鴻說話間又呆住，顯然又因自己一句話，推算起卦之數，不由好笑，連喚幾聲，將盧鴻驚醒，這才道：「盧鴻，這起卦之法，也非是一時半刻能解得開的。你能解得繫辭，雖說是機緣湊巧，但也是一直以來日積月累，方有此得。這幾日你心體俱疲，若再強行推算，只怕反而不美。還是且放一放，先休息幾日吧。」

易經最初乃是占卜之用，立卦時得到的卦數若是七或八，則對應的就是固定的陽爻與陰爻；若是六或九，則為可變之爻，視情況，陰可變為陽，陽可變為陰。因為占卜強調的就是變數，因此要視變爻的爻詞、卦詞、卦象和_圖_書等來解卦。

孔穎達也點頭稱是：「雖然易學之道，遠不止卜筮之用。但若不能明起卦解卦之法，終不能明其本源。繫辭中既未載明，於今之計，也就只能自為推算了。你先時曾道，以算學解易為正途。今日看來，也只有此法才或可重現天機。」

既然《歸藏》用七八不用六九，則說明其卦中沒有變爻，不強調變化。《老子》中「重為輕根，靜為躁君」、「致虛極，守靜篤」的說法也是符合此說。《歸藏》自「坤」卦始，而《老子》言道：「知其雄，守其雌」，正是這一思想的體現。

事實上，《老子》與《周易》也有許多相通之處，此一點，習經之人均多有了解。但二者又存在很多不同之處，盧鴻對此也早有察覺。二者雖然同講發展變化之說，但其著眼點並不相同。《周易》著眼點在一「易」字，講究事物變化的一面；而《老子》著眼點在一「靜」字，著重於事物不變的一面。

雖然知道了《歸藏》的立論之本，但要把這一堆文字理順出來，依然是一項極大的挑戰。盧鴻全然處於一種玄奧的狀態之中，《老子》五千言與亂簡《歸藏》中這七八百雜亂無章的繫辭文字，就像兩輪揀字盤一般，在他頭腦中分成了左右兩面。雙方均不斷地高速轉動。《歸藏》中的文字不斷打亂，又不斷重排；而鄭氏藏書樓中《歸藏》中卦詞、爻詞，又不斷地被篩選出來，與前時整理的《歸藏》象詞一一核對，在轉動中不斷調整，一點點地解析到《歸藏》的繫辭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