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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和用衣服擦了汗道，「夜裡到的，還沒來得及回家。」

李和道，「你不用管他，他自己有去處。」

「今天去火葬場。」在婚喪嫁娶這種事情上，李兆坤比李和強的不是一星半點。

「旁邊有代銷店，我去買吧。」李冬站在旁邊，他是和李福成等人一起來的。

一行人，三輛車，到達鎮上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五點多，天已蒙蒙亮。

「你去問問，啥時候拿骨灰？」姥爺努力的起身。

「我的命好苦啊……」

交代好李隆，李和上了李輝大卡車的副駕駛位，讓王玉善和王軍幾個坐在了第二排的鋪位上。

李和抽一口煙，吐出來道，「接阿娘他們去了。」

「這塊上風上水。」堪風水的人昨天下午一眼就看上了這裏。

門外支了一口燒飯的大鍋，灶台都是臨時用泥漿和紅磚壘起來的，掌勺的是李和的一個便宜表舅。

他剛點起來一根煙，就被路過的護士呵斥了一聲，就又忙不迭的放了下來，但見走遠了，才愁苦著臉重新點起來。

五六輛手扶車和靈車已經停在了王玉善家的門口。

「你的呢？」李和瞥了一眼陳胖子的上衣口袋，掏出來后，見是好煙，就揣到自己口袋裡了。

「抬進去再慢慢哭……」

「地上都是灰，擦一擦。」李和也上去把大姐李梅給拉開。

王玉國道，「整一個星期沒吃東西，全靠葡萄糖頂著。」

李和低聲道，「在我家門口，你害怕我能怎麼的？去吧，不用管我。」

李隆的車子已經停在門口，李福成在一旁對段梅道，「看你奶過來沒有，讓她去看孩子。」

拿鐵鍬把土拍實，放了三掛鞭炮后，男人們抽了一根煙，順帶點著了紙錢，兒子、孫子、外孫按照輩分，挨個不聲不響的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火葬場就是一個坐北朝南的四四方方的四合院，最大的建築就是那個焚燒間。

王玉善過來對李和道，「你朋友不吃口飯就走了？」

鞭炮響聲過和*圖*書後，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哎，你太還不曉得能挺到什麼時候呢，九十多了。」李福成有自己的擔憂，顯然他親家母的過世，觸及到了他。

他看見他老丈人蹲在門口，對著焚燒爐眼睛眨都沒眨，就上去用手在眼前晃了晃，拉起來道，「沒事吧，中午陪你喝兩盅。」

表舅王玉成揮著大勺指著壓水井的地方道，「自己拿碗去。」

從車上下來，李和望著高聳的焚燒爐煙囪冒出的灰煙，再看看地面落下的粉塵，不曉得是煤灰還是骨頭灰，總感覺空氣有點凝重。

他沒有看見楊學文。

「你挺忙得吧？」李福成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別壓著啊……」

車子啟動，緊緊的跟著前面的靈車。

下樓后，在司機的幫襯下，老人被放進了冰棺里。

「走吧。」李和催促司機，見司機上了駕駛位后，又對喜子道，「你認路，你就跟車，在前面，我們在後面跟著。」

冰棺剛出堂屋，鞭炮就想起來了，然後又是一陣女人的哭聲。

李隆點點頭，「放心吧，不會耽誤。」

王玉善和王玉國兄弟倆帶著兒子、孫子們向所有人鞠了一躬。

「那你開慢點。」李和見他清醒著，就沒小題大做，又讓幾個表姐和表姐夫跟著上車，安排好以後回過頭對李隆道，「那你在這等到中午，接到阿娘和阿爹他們就回去。」

李和本以為自己不會哭，可是當老人瘦瘦小小的身體被粗暴的工人笑著塞進爐子的時候，淚卻止不住地下來，最後長出一口氣，擦下眼角，沒讓自己哭出響。

「娘咧，我可怎麼辦啊……」

「酒還沒醒？換個人開吧。」李和問劉老四。

「我的媽啊……你怎麼就走了啊……」

「你幫我干點活，順便減減肥，瞧你這胖的。」李和把斧頭給了李冬，使喚自己的弟弟幹活，這個旁人倒是說不出什麼。

李兆坤到棺材跟前，給丈母娘磕了兩個頭，火盆前燒了和*圖*書兩刀紙，就到一旁和人閑聊去了。

第二天傍晚，李和對李福成說了看到陳明靜的事情，李福成砸吧砸吧道，「那也是自己家裡親戚，你能幫就幫，不要真當外人了。」

洗完澡，李和就躺下了，本來就是睡眠不足。

他又同時阻止了要上靈車的姥爺，把他拉到了劉老四的車上。

「好了，好了，回家吃飯。」李兆坤拍拍手上的塵土。

拿一大碗，也沒找鏟子，就用筷子直接撥拉了一大碗的綠豆圓子。

「哦。」一聽李兆坤這樣說，李和不起來也得起來了。

待男人們把冰棺抬出來，女人們一下子都撲在上面嚎啕大哭。

李庄的人看在李和一家人的面子陸續都來參加這場喪禮了，他們本來和河灣的王家是沒有禮節往來的。

王軍道，「剛剛用醫院投幣電話往家裡打過的，等天亮他們就上街。」

墳地選在王家的一塊高地，旁邊就是一條河，這是找人專門堪過的。

一根煙還沒拔完，王玉成就朝他扯著嗓門子喊，「二和，你幫我劈材。」

說完還不停的擦著額頭上不斷往下掉的汗水。

「我不會用這，我給你號碼，你撥通了，我來說。」王玉善報了座機的號碼，待李和撥通后，接過來電話，左右仔細交代了一遍。

李和道，「好。」

「哎，什麼時候連渡江都抽上了？」陳胖子接過李和的煙取笑道。

「有吃的沒有？」李和在大桌子上的菜盆一個個瞅，基本都是空的，只有一盆綠豆圓子。

「這……」張兵有點猶豫。

夜色甚好，有月亮有星星，參差不齊的布滿天空。

這是他爺爺的心愿，他還是要滿足的。

一進入火葬場，入眼的就是高牆上那「移風易俗，實行火葬」八個白色石灰大字。

段梅道，「奶都去過了，在那給我燒稀飯呢，等孩子醒了就能吃。」

運載靈柩的車來了，他也沒用擔架，就把老人抱了起來，嘴裏還道，「好輕，沒一點分量了。」

劉m.heｔｕbｏoｋ.cｏm.com傳奇道，「啥時候回來的？」

他同王玉蘭結婚近40年，從老丈人到兩個舅子都不怎麼待見他，一個二流子，有什麼好說的！

王玉善道，「等會就來，是冰棺，不會有事。」

「好嘞。」李和沒拒絕，拿起斧頭就到柴火堆那邊忙活。

「……」

「好。」李冬沒拒絕，掄起膀子在那賣力。

同嫁娶一樣，喪事也是要辦酒席的，不但要辦，還要大辦，越是熱鬧，越是顯得兒女有孝心。

可是他總感覺他才剛躺下就被喊醒了。

「家裡通知好沒有？炮仗、煙酒、蔬菜，該買的買。」王玉善問大兒子王軍。

李和的舅媽和表姐妹們一邊哭泣一邊為死去的老人穿早就準備好的壽衣。

李兆坤也擦下紅腫的眼角，嘆口氣道，「人啊，就是這麼沒的，黃泉路上豈能分老少啊。」

劉老四道，「這才多少酒，沒事，遇到交警我能處理。」

看喜子在那散煙，就要了一包煙過來，雖然煙很差，但是聊勝於無。

「家屬答禮！」李兆坤吼了一嗓子！

「走吧。」李和看看時間，怕趕不上，只抄一把水洗一把臉，連牙都沒來得及刷。

「快點起來。」站在他床頭的是李兆坤。

王玉善點點頭，頭伸過前面的椅靠上，對李和道，「二和，你有電話，等會一到鎮上，就得麻煩你給電話，讓他們準備好炮仗，車子一進郢子，你就得讓他們放炮仗。」

然後接著問，「他爸還沒回來？」

這爺倆不是李庄的，和李輝並不熟悉，見李輝願意這麼相幫，自然客氣的不得了，一個勁的遞煙。

王玉蘭下晚三點多鍾才來，一進門照樣大哭，整個人癱了似得。

「去縣裡賣魚去了，估計等會就回來了。那邊在燒飯，你自己去弄點吃的。」李梅見冰棺已經進了堂屋，不再多說，也跟著進去，繼續大哭。

李和擺擺手，「你去鎮上找個地方休息，不用在這裏。」

墳地都是男人，女人是不能來的，男和*圖*書的挖土的挖土，抬土的抬土，沒有一個是閑著的。

照例停棺兩天，李家人跟著忙得腳不沾地。

手起斧頭落，粗木頭一分為二，砍材他還是有點能耐的。

「車來了嗎？」老爺子問王玉善道，「這天熱，得趕緊回去。」

這個老人把親戚和親情看的向來很重。

李和想想道，「要不我再陪你去一趟開封？」

再說，他爺爺現在也不小了，一想到沒幾年好活的，李和心裏就有點心酸，他不想給老人留遺憾。

「你們一邊去。」王玉善第一個上去把自己的娘們和女兒、兒媳婦給拉開，然後其他男的也紛紛過來把哭的撕心裂肺的女人們給拉開。

老爺子沒哭，但是額頭上的皺紋，抿著的嘴巴，都是顯示他並不怎麼舒服。

「那等過兩天再說。」李福成也不曉得猶豫什麼。

不過這樣倒是解熱。

李和掏出來電話，遞給王玉善道，「舅，你自己打。」

從下車到現在，他身上的汗壓根就沒停過。

中午開飯，王家兒子、孫子輩都在堂屋冰棺邊守著給人回禮磕頭，搬桌子，擺碗筷，端菜這種事情自然歸李和同楊學文等人。

李和走到壓水井邊，把出水口下的碗盆挪開，頭放在底下，一隻手壓水，直接沖，弄了個濕漉漉的。

然後車子還沒停穩，一群女人就追逐著靈車開始大哭。

「一定的。」李和曉得他爺肯定是這麼說。

所以幾十年來都是互不侵犯，各過各的，倒是相安無事。

墓坑挖好后，為了防止走水，四壁鋪了紅磚，灌了水泥，待水泥差不多幹了，骨灰下去，男人們開始埋土，不一會兒，一個小土包就出來了。

李和道，「不忙，我陪你去吧。要不然下次什麼時候回來，我還不清楚呢。」

他也是不犯賤，你們瞧不上老子，老子還瞧不上你們呢！

段梅和李梅姑婆倆提前回來就打掃了衛生，刷了席子。

待十六個菜上完，忙得滿頭大汗之後，他才有功夫擠上劉傳奇等人的桌子喝一ｗｗw.ｈｅｔｕbook•ｃｏｍ•ｃom瓶啤酒，扒口飯。

司機信誓旦旦的保證道，「跟冰箱一樣的，結冰的，要是發臭了，我不收你一毛錢！」

晚上，王玉蘭要在這裏守夜，李和等人就回家了。

抬棺的四個男人，經不住十來個女人這麼折騰。

還沒走進病房就聽到一陣哭泣，傳遍整個樓道。

張兵小聲道，「這麼熱，還是我來吧。」

「老三呢？」李梅擦擦眼角，若無其事的問。

但是還沒整一會，劉老四要過來幫忙，李和拒絕，李輝又接著過來，他繼續拒絕。

李和一直沒哭，實際上大多數男人都沒哭。

還要說什麼！

「問了，半個小時。」這是李兆坤第一次對老丈人這麼客氣。

而在母親的眼裡，不管孩子多大，都是自己的孩子，不會少一分愛。

王玉善先出病房，李和就小跑到電梯口，先把電梯門打開了。

張兵想想也是，在投禮賬的地方交了10塊錢，轉身就走了。

可是，看到老人進焚燒爐的那一刻，在場不論男女都哭了起來。

不揍他已經是夠給臉了！

王玉善去交錢領了號，然後等著排隊的空隙，又去專門的祭拜的地方，放了鞭炮，燒了紙。

不管一個人到了什麼時候，什麼年齡，想念自己的母親，這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張兵要過來幫忙，被他給拒絕了，不然顯得他多嬌貴似得，連劈材都要讓人代勞。

李和點點頭，「好。」

「這麼早幹嘛？」李和發現外面還是黑的，天都沒亮。

說話間，車子已經進了河灣，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陡然在耳畔炸響。

骨灰取出來，李和讓王玉善抱著骨灰盒先上了李隆的車，自己找了輛手扶車爬了上去。

隨意的吃完后，摸摸口袋，發現煙沒了，他的行李都在李隆的車上。

李和道，「姥爺，你躺會。」

農村對墳地的風水是特別講究的，誰家墳得風水好，誰的家丁就旺，福旺財旺人也旺。

他眼瞅著何老西也過來了，牽著兒子何耀，只是他沒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