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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縹緲錄1·蠻荒

作者: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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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東陸密使 八

第二章 東陸密使

木犁端坐在一張氂牛皮上,低頭也不看他,伸手從鐵盒裡面摳出一塊牛油在刀身上塗抹著。很快牛油就糊滿了,刀的光芒也被遮掩起來,木犁以細草繩一層一層把刀身纏了起來,小心地放回木匣子里,這才略一抬頭,看著阿蘇勒,擦著手上的牛油,並不說話。
「沒用?你是青陽的世子,怎麼這樣說?」
他把半張羔子皮往刀刃上隨手一拋,羔子皮就自己裂成了兩半。
阿蘇勒摸著這些刀,手指有些僵硬,木犁看見他的指尖微微地抖著,本來蒼白的臉更沒有血色了。
阿蘇勒仰頭望著木犁背後一人半高的木格,一眼望去不知道多少柄刀架在木格上,有闊鐔厚背的劈刀,也有窄身直刃的腕刀,蠻族常用的馬刀更多,接近刀鋒處的刃口輕輕挑起,就像傳說中豹子的牙。木犁是個清貧的將軍,家裡沒有金銀和好器皿,只是有許多許多的刀。戰場上他若是見到敵人的好刀,就會自己收藏起來,時間久了,他還自己學著磨刀和煅刀。在蠻族,刀是男人們片刻不能離身的夥計,是男人的尊嚴和勇敢,而在北都城,則沒有人敢在木犁面前說刀。
木犁忽地鬆開捏住刀背的手,那股穩住刀身的巨大力量撤去,阿蘇勒才感覺到那柄刀沉重的份量,他覺得刀尖像是挑著一塊大石,手腕一軟,刀就傾側過去。他正要再用力,手上卻一輕,木犁已經伸手把刀捏了回去。
木犁扁平如銼子的指甲在刀刃上彈了彈,「叮叮」的清音經久不絕。那柄刀他剛剛磨出來,刀身一色的黝黑,只有開刃處泛著一抹www.hetubook.com.com淡淡的鐵光,刃文有如犬齒。他手一抖,眯起一隻眼睛沿著刀背看向刀尖,刀身筆直如線。他拿起腳下那張擦刀的軟羔子皮輕輕一抹,刃上的污水被拭去,鐵光映著帳篷外投進來的陽光,忽地一閃。
「世子真的要學習刀術?」木犁挑了挑眉毛。
阿蘇勒看著他背後幾十柄刀,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他從自己腰帶上解下那柄青鯊放在木犁的面前,「這是阿爸賜的。」
木犁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好。那麼就先為世子講授刀的知識好了,剛才那柄『石齒』不能用,也還有別的輕刀,我們由輕到重,開始練習。」
「若是東陸人那樣佩著玩,佩劍就可以了,可是我們草原人的刀,是要上戰場的。你騎著戰馬和敵人對衝過去,能出手的時間連眨一次眼都不夠,短小的東西,根本砍不到敵人,只能戰敗了自己切喉嚨。真正的刀,要像這柄,刀身要足夠重,揮舞起來才能有力,刀背要厚,即使崩了刀口也不會斷開,刀刃該是一條弧線,直刃的刀,只能步戰,馬戰的時候嵌在敵人骨頭裡拔不出來,你就被下一個敵人殺了!」
孩子低下頭去,嘴唇動了動,卻什麼都沒有說。
「世子,要學刀術,首先就要清楚你還是要用刀殺人的。不要怪木犁這麼說,如果你害怕見血,那麼什麼樣的刀到你手裡,都是廢鐵,再好的刀術,臨下手殺人的時候手軟,也沒有用。」木犁的聲音嚴厲起來。
「這柄刀是一柄真正的刺刀,不是用來砍殺,而m•hetubook.com.com是從夾縫裡刺進去殺人。一旦刺進去,敵人的血就從血槽裏面噴出來,他立刻就沒有力氣了。刀刃不重要,刀背卻是最直最硬的,無論怎麼用力也別想拗彎它。這柄刀是當初九煵部一個將軍的,憑著這柄刀,他殺了我們青陽許多的戰士,最後他中箭死了,我拾到了這柄刀,才明白他是怎麼用刀的。刺殺比劈砍更快,我們的戰士把刀舉起來的時候,他就算后動手,也能搶先刺中胸口。」
「這不算刀,只是東陸精緻的小玩意。」木犁伸手從右邊的刀架上抓下了一柄重刀,抽出來,直背曲刃,背厚足有一指半。他猛地一抖手腕,立起那柄刀,刀尖指天,他腕力極大,刀身卻絲毫不顫,靜得像塊石頭,黝黑得沒有半分光澤。
阿蘇勒驚嘆的目光中,木犁又抄起了一柄刀。出鞘的時候,刀身的反光亮得刺眼,那道鮮明的血槽帶出兩點寒星,角色像是磨亮的銀,筆直的刀刃,極鋒銳的刀口,刀身像是蒙在一層光芒里。
太陽接近落山,木犁坐在草坡上整了整馬鬃琴,低低地起了一個音。連續幾日都是晴天,琴弦乾爽,聲音分外的高厲。他扯開弦,沙啞地唱著,都是些草原上口口相傳的牧歌。當了幾十年將軍,他還是和當初那個牧羊的奴隸一樣,每天傍晚就會扯弓看著落日拉馬鬃琴。現在放眼看去,奴隸們趕著出外吃草的羊群回來,綿綿的像是大片發灰的雲。
英氏夫人是貴族出身,嫁給了奴隸崽子出身的木犁,因為她喜歡他縱馬揮舞戰刀的豪勇,像是匹https://m.hetubook.com.com無法拘束的公野馬,可是日落的時候又會特別安分,總是駕著馬鬃琴坐在山坡上看晚歸的羊。幾十年過去,木犁都變成將軍了,家裡的牛羊和人口數也數不過來,漸漸地也就變了。只有每晚木犁坐在家裡帳篷前的草坡上拉琴,還讓她想到以前,心裏不由得就柔軟起來。
阿蘇勒本能地伸手去遮眼睛,再看的時候,羔子皮已經在木犁的手中分成了兩片。
他又伸手抓下了一柄刀,緩緩拔出,刀身暗褐色,有著亂雲一樣的紋路,彷彿早已鏽蝕不堪使用,可是出鞘的瞬間,錚然一聲清越的鳴響,經久也不消失。他手腕一震,刀身隨之急劇地輕顫,刀尖顫得極快,只有一團蒙蒙的影子。
「你又在想著什麼?」英氏夫人問他。
「木犁,吃飯了。」英氏夫人從後面趕上來,坐在他的身邊,卻沒有真的拉他去吃飯的意思,只是坐著聽他慢悠悠地拉琴。
木犁皺著眉頓了一下,拔出了自己的腰刀。狼鋒刀生青色的切口上凄然帶著冷氣,刃文後一絲一絲的地肌裏面夾著褐紅,彷彿帶著血絲。這柄刀上自然地帶著一股凶蠻,靜靜的都像是要撲起來傷人。
阿蘇勒急忙改用雙手,努力握緊了。
木犁愣了一下,眯起眼睛沒有說話,阿蘇勒也拜伏在那裡,叩頭在地毯上。
「我明白。」阿蘇勒低低地說,「木犁將軍,我只是想問,這些刀中,什麼樣的刀術最強?」
「用雙手!」木犁低喝道。
靜了好一會兒,木犁終於上去扶了他一把,「世子對我不要行這樣的大禮,我擔當不起。木犁以hetubook.com.com前是牧羊的奴隸,能夠為你們呂氏出力,是木犁的幸運。世子真的決心要學,那麼我可以教給世子。不過……為什麼一定要學刀呢?」
「將軍!」阿蘇勒忽然坐起,彎下腰恭敬地拜了拜,「將軍再讓我試試吧。」
阿蘇勒握著自己擰痛了的手腕,看著木犁鑄鐵一樣的大手把那柄刀輕而易舉地捏在陽光中,只覺得那柄刀離他那麼的遙遠。
木犁一邊拉著琴,一邊看著遠處,英氏夫人跟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羊群背後的草地上,阿蘇勒揮著刀,一下一下地劈殺在木樁上,夕陽下他的身影小而模糊,像是畫中的遠景。他似乎已經很疲倦了,微微含著胸,劈幾下就要歇息一下,可是擦擦汗,又雙手支起刀,重複著單調乏味的劈殺。
阿蘇勒驚得一聳。
刀劈在木樁上空空的聲音,聽著極是遙遠。
阿蘇勒不敢怠慢,照著做了。
「這柄刀是我二十年前從東陸商人手裡買來的,雖然沒有石齒那麼厚重有力,但是東陸的鑄刀技術非常高超,刀身是紋鋼折鐵煅打成的,刀背很韌可是刀刃的鐵料極硬,鑄刀的韌又在刀背上抽緊了,像是拉張弓,我每次磨完了它,刀刃都會崩彈出去一些,這樣刀刃就更利。它砍中敵人的時候,刀身會彎曲一點,就算砍中鐵甲,刀也不會崩斷,只要入肉,輕輕一劃就能斬開骨頭。」
「阿爸讓我學,我也是真的想學,苦也要學。」
「木犁用得最好的,是劈刀,世子只要願意用心,也可以像你哥哥四王子一樣,學會用這柄狼鋒刀。」
木犁把重刀遞了出去,阿蘇勒仰頭凝視著它飽飲過無數鮮和圖書血的鋒刃,手輕輕摸著刀鐔,不由得有些抖。他抿緊嘴唇,握住了刀柄。
木犁抖手撤回了刀,拾起了魚鱗皮鞘。
「你看他……」木犁指著遠處的孩子,搖了搖頭,「明天做些好吃的東西,給世子補一補,他的身體還不行。再過些日子就要教他上馬了。」
「刀不好學,有的人學一輩子,也不算會用刀。世子若是想玩玩,還是不要學了。」
「左手要握在刀柄的最下,右手貼近刀鐔,雙手握在一起,揮刀怎麼用力?」
木犁抬眉瞟了他一眼,「那選一柄刀吧。」
阿蘇勒抬起頭,木犁看見他眸子里有種神情一閃而過,像是在九王凱旋的大典上他攔住虎豹騎的時候一樣,讓人不敢相信這個文弱的孩子竟然有如此的堅定。
「嗯!請木犁將軍教我。」
木犁搖了搖頭,「你的力量,制不住這把刀。這柄刀在這裏的刀里,已經不算重的,你的力量太小,不適合練刀。」
「那木犁將軍,」阿蘇勒直視著刀刃,「我就要學狼鋒刀。」
「我覺得自己很沒用,但是,我不想再這麼沒用了!」
木犁把三柄刀依次擺在阿蘇勒面前,「能上陣的刀,就只有這三種,石齒是一柄真正的劈刀,用的是力量,你要能夠掄開它,對準敵人,一刀砍下他的頭!這柄紋鐵刀是牙刀,要用它,要學會用力量和技巧,過馬時候,要看清敵人的動作,不要和他拼刀,閃開他的進攻,牙刀的刃最快,背手一刀就可以結果他。這柄銀色的是摜刀,用它,要看你的速度有多快,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你刺不中敵人要害,你也許就被他砍掉了頭。你想用哪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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