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兩萬四千枚鐵矢像是飛蝗一樣筆直地射出，帶著嗡嗡的巨響。追逐和奔逃中的兩支隊伍都呆住了，原鶴沒有想到羽林軍竟然真的對他們發起了攻擊，更沒有料到那種東西裏面會噴出鐵雨般可怕的東西。在他前面的赤旅瞬間就被吞沒了，原鶴仰天滾下戰馬，趴在地上，箭雨僅僅比他慢了瞬間，他的戰馬胸部中箭，密集的鐵矢完全透入了那匹好馬的胸膛、脖子和眼睛，連箭尾都看不見。原鶴趴在地上，看見他最心愛的戰馬雙目流血，長嘶了一聲，跌跌撞撞前行了幾步。它胸口的創口也噴出了血漿，噴出數尺之遠，它的心臟已經被重創。這匹馬最後扭頭，瞪著已經盲了的雙眼，像是要尋找它的主人。然而它再也支撐不下去，四腿一軟，趴下去永遠爬不起來了。

華茗馳下了高地。他覺得心裏有些亂，但是他不想再想太多，他已經追隨父親上了戰場，便只有這麼死戰到最後。

謝誠眯著眼睛看去，看見了矗立在原野上的黑色石碑。那便是王域的界碑，立在那裡已經七百年。

軍士們半跪于地，開始在千機弩中填裝鐵矢。八千張弩弓被平端起來，兩萬四千枚箭矢隨時都能發射。

原鶴仍然活著，他用盡全力站了起來，他也望著高處。

傳令官一愣。

「裝填！」謝誠下令。

金吾衛們比羽林軍更加振奮，這些世家出身的年輕人穿著貴重的軍鎧，胸口紋著家族的徽記，一邊行軍一邊交頭接耳，躍躍欲試地拉m.hetubook.com.com著弩弦。

整個軍團被迫加快了步伐，原本速度相當的金吾衛軍團被拖下了。金吾衛軍團的首領高聲喝令著，強迫這些嬌生慣養的世家子弟加快步伐。謝誠冷眼看著那些年輕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趕，方才的趾高氣揚一下子就消失了，方陣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

軍士們把第二輪的鐵矢裝入了千機弩。

他是先鋒軍團的統領，金吾衛也受他的節制。最前面的四支軍團開始慢慢地展開，方陣變為長陣，兩翼飛起如一隻巨鷹。這是宮中傳出來的陣形，拉開的隊列可以最大限度地發揮千機弩的威力。陣形微微凹陷的中間地帶如同口袋，等著捕捉敵人。那隊赤旅已經無路可走，他們距離陷阱中心越來越近。

「停！列陣！」他大喊。

斥侯飛馬回來，指著前方大喊：「前方還有兩里就是王域邊界！淳國華燁將軍正和離國左相柳聞止交戰，風虎|騎軍已經佔了上風，赤旅殘兵正在向著這邊潰退！」

「華燁撤了！華燁撤了！我軍勝了。」傳令官卻是大喜，他剛才幾乎以為華燁就要揮兵進擊。

他看著傳令官的笑容僵在臉上，彷彿吞了一隻蒼蠅般的難看，忽地仰天大笑起來。

「原鶴……」華燁低聲道。

他的臉色變了變：「放令箭！誰在最前方？令他回撤！」

謝誠挑釁般地看著那個笑逐顏開的傳令官：「怎麼？長官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覺得很是壯美？」

傳令官聽https://m.hetubook.com.com出他話里有刺，顏色一冷，斜眼看著他。

他的親兵微微愣了一刻沒有回應。華燁抓過他手裡的弓，對天射出了響箭。箭帶著清銳的鳴響升入天空，整個戰場上的人都能聽見，是急速回撤的信號。

謝誠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見原鶴的馬蹄越過了界碑。這支風虎已經和赤旅一樣踏入了皇室的領地。謝誠猛地拔劍，指向前方：「發射！」

原鶴揮舞著馬刀，衝鋒在最前列。他的馬是同營將士中最好的，跑起來風馳電掣，深秋枯黃的原野在他的馬蹄下迅速后移，令他覺得全身血脈都張開了。這種狂烈的賓士和戰鬥，對於沉寂已久的風虎而言太難得了。他追逐著赤旅一支殘兵，那支殘兵奉著雷烈之花的大旗，他決心要奪下那桿旗幟。

謝誠和他的兩千羽林軍推進在原野上，在他的周圍，還有另外九個規模相等的軍團。一萬名裝備精良的羽林軍和一萬名初踏戰場的金吾衛，每個人都持著那種烏黑的千機弩，配有三十枚鐵矢，六十萬枚鐵矢連續釋放，會是一片何等壯觀的鐵流。

謝誠最後一次看傳令官：「這樣發射，真的可以么？」

華茗帶馬馳上高地，看見父親握著弓沉默。華燁的手在微微顫抖，他像是要把那張傳令的弓握碎，面甲遮住了他的臉，沒人可以看見他的神色。

謝誠已經可以看見開闊的當陽穀穀口了，那裡煙塵瀰漫，喊殺聲震天動地。

後面傳令官也是旋和_圖_書風般地趕來：「傳羽林上將軍舒文頤令，三軍全速行軍，不得拖延！違令者皆斬！」

謝誠已經能夠看清交戰的雙方了，他目力很好，判斷了一下距離，已經不過是兩里開外。迎著他而來的是奉著雷烈之花大旗的赤旅，他們急速後撤，一隊風虎的精銳在後面追趕，整個戰場已經潰散，失敗的離國軍向著四面八方分散。

「將軍！看見了么？看見了么？兄弟們都死了！」他放聲咆哮起來，「你還活著，只有你還活著！」

華燁看見了那支軍隊，以及他們所奉的火焰薔薇大旗。在東陸，只有皇室的軍隊可以奉這種旗幟。

「是！」華茗高聲回答。

華燁立馬在高處，看著風虎分為小股追趕著潰散的赤旅步卒。即使是精銳的離國步兵，失去了統帥也很難堅守。對風虎們而言勝局已經奠定，剩下的只是擴大戰果。華茗提著沉重的刀立馬在華燁背後，他喘著粗氣，巨刀上血跡還未凝固。

謝誠看著他的嘴臉，冷冷回了一句：「不必說得那麼大聲。我問了，你說可以，你就需要為此承擔一切的罪責！僅此而已。」

「違令者皆斬！」傳令官瞪著眼睛威嚇。

「發射！」謝誠下令。

「我沒有事。」華燁的聲音低沉嘶啞。

「原都尉！回撤！那是回撤的令箭！」一名風虎帶馬上來在原鶴的耳邊大吼。

謝誠看了一眼這個高傲的金吾衛軍官，神色冷漠地揚了揚手。

他彎弓向著天空連續地射出響箭。撤退的箭嘯聲一而再、再和-圖-書而三地穿越天空，賓士的風虎們一支一支停下了，他們回望高地，雙眼赤紅。可他們依舊不能違反軍令，整個戰場詭異地沉默著，遍布整個原野的鐵騎兵們仰頭望著高處，高處的人低頭看著他們。

「明白！」謝誠猛一揮手，「全速行軍！掉隊者軍棍責罰！」

「還能趕得上么？」謝誠淡淡地問。

「不要高興得太早了。」謝誠看著他，冷冷地笑笑，「虎神的斥侯非常有名，他會派人查到我們兩個的名字，然後把我們列在他必殺的名單中，只要他還活著。丑虎華燁，從來不是善主。」

他帶馬離開之前，看見父親手中緊緊握著幾卷古書。那幾卷書上沾了離國左相柳聞止的鮮血，華茗一箭射殺柳聞止，離軍士氣立刻崩潰，原本難於突破的防線主動退後，風虎便趁勝追擊。華燁縱馬踏入了離軍大營，看見了橫屍在地的柳聞止。離軍來不及帶走他的屍體，他手中還握著華燁派人還回去的三卷書。華燁當時默立了片刻，上去取下了這三卷書，以自己的軍旗遮蔽了柳聞止的屍體，上馬而去。

終於，鐵騎兵們開始回撤。他們中有人回望，王域的邊界對面，站著他們最後一個兄弟。

戰場上的風虎們都被這個場面驚呆了。鐵騎兵們隨即震怒了，從高處可以看出，整個戰場的局勢驟然變化，分開追逐赤旅殘兵的鐵流開始匯聚，它們彷彿一支支利箭，箭尖所指的都是羽林軍。

密集的鐵雨從原鶴的背後襲來，將他完全吞噬了。

「我不和_圖_書該派你出戰……」華燁搖了搖頭，「傳令他們不必追趕了，敵人已經喪失鬥志，現在追殺，不但令我們自己的隊形混亂，也沒有必要。我們的當務之急是直抵殤陽關下，支援白毅的軍團。」

當陽穀穀口被他的咆哮掀動，連遠處的羽林軍也震怖得想要捂上耳朵。咆哮持續了片刻，停下之前聲音已經變得沙啞。華燁帶馬離去，不再回顧。

傳令官揮手指向前方：「過界者，皆為逆賊！我說可以就可以！我奉的是羽林上將軍的將令！」

「這是虎最悲憤的時候吧？」謝誠望著高處。

原鶴只有腿上中了一箭，而那一箭的力道使得它完美洞穿了風虎|騎軍引以為豪的鍛鋼具裝鎧，原鶴感覺到自己的一根筋被刺穿了。他向著他的馬爬過去，四周皆是他死難的兄弟。

「父親……」華茗輕聲喊著，緩緩帶馬上前，不敢驚動他。

「回撤？」原鶴不解地回頭，他和對面的羽林軍對赤旅的合圍已經完成，只要再追下去就把赤旅逼進了死地。

華燁看著遠處的那個人形，原鶴居然站住了，雖然他已經死去。他用馬刀撐在地上，頂在自己的胸口，臨死把自己的屍體豎立起來，像是一個末日的碑記，孤零零地站在戰死者之中。就在華茗覺得空氣已經沉鬱到令人窒息的時候，華燁仰起頭，發出了咆哮。

傳令官策馬立在謝誠背後：「謝將軍，請對你的人下令！」

「是很壯美，不過，有一天我們被射殺，也同樣壯美！」謝誠不再看他，揮劍大喝，「瞄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