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有匪3·多情累

作者:Priest
有匪3·多情累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卷六 清晨鼓棹過江去,千里相思明月樓 第三章 惡人

卷六 清晨鼓棹過江去,千里相思明月樓

第三章 惡人

黑判官是誰?沖霄子嗎?
「黑判官」位列四大刺客,多年前與鳴風樓和羽衣班一同銷聲匿跡,竟然進了齊門?而齊門又恰好與「海天一色」關係匪淺,這裏頭又有什麼牽扯?
可地面上的人卻沒有這樣幸運了,炸開的屍體裏面鑽出了足有百十來只怪蟲,那些蟲子個個十分瘦小,一露面就循著「流火」的味道四處亂竄,並且饑渴非常,沾上的活物,不管是人是鳥,一概吸干。
他話音未落,便見一群眉目深邃、略帶外族特點的人走了出來,為首一人正是楊瑾,楊瑾沒吭聲,一別手中斷雁刀,那斷雁刀「嘩啦」一聲響,夜色中傳出老遠。
沖霄子手中長笛一擺,一把兩寸長的細針倏地從笛子里冒出來,他動作不停,細針接連飛出三批,又快又狠。一幫帶著鐵面具的葯人紛紛運功相抗,他們身上的怪蟲卻好似有些畏懼那些細針,紛紛鑽回到了袍袖中。
霓裳夫人嘆了口氣,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沉沉的夜空,好似在和誰遙遙對視似的,隨後她冷冷說道:「你那養父雖不算什麼惡人,這一輩子卻還真是沒幹過半件好事,看他養大了個什麼東西!」
周翡頭皮發麻,道:「道長,貴派禁地什麼志趣?為什麼要養一隻這玩意?現在怎麼辦?」
早在十七八個殷沛同時出現的時候,四方牆角上揮舞著小旗的幾個四十八寨人便不見了,想必李晟也只是礙於什麼人情順路過來幫忙的,那小子倒是精明得很,忙是幫了,卻從頭到尾都沒露面,轉眼便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周翡大略掐算一下,感覺殷沛怕是離飛升不遠了。
「我為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小人、懦夫殺了馮飛花,挑了丁魁,蕩平了他們一提起便要瑟瑟發抖的活人死人山,」殷沛壓抑著什麼似的,一字一頓地說道,「我除了他們心頭大患,於是我就成了下一個心頭大患,你告訴我,有這個道理么?」
霓裳夫人只覺一股涼意順著她的後背一路爬到了頭頂,她來不及看清,已經本能地躲開了,一個羽衣班的女孩卻沒有這樣警醒的直覺,根本沒反應過來,便被一雙冰冷的手捏住了脖頸,她最後看見的是那噴了不少血跡的鐵面具後面蟲子一樣冰冷的眼睛,而後一陣劇痛,脖子竟被那隻手活活拗斷。鐵面人周身的血不斷地從被隔開的脖子往外涌,整個人迅速地灰敗了下去,而他竟還能走,竟還能殺人,竟不知畏懼!
一個人,豢養這許多危險的傀儡,稍不注意就會引火燒身,那麼他必須得有辦法壓制住他們,要麼憑武力,要麼靠手段,這道理再簡單不過。所以如果這十八個人都不是殷沛本人,他現在已經走到什麼地步了?
與此同時,那人身上的麻繩驀地炸開,暴虐的內息好似關外無可抵擋的白毛颶風,頃刻便將看守他的兩個行腳幫眾人撞開。
他一露面,周翡才注意到,方才那幾個四十八寨的打旗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各帶一撥人,站住了各個陣腳,呈梅花之勢將這十八個鐵面人圍在了中間。
周翡同他每一次的短兵相接,都震得手腕生疼,殷沛發了狠似的,一招猛似一招,絲毫不給自己和別人留下喘息的餘地,密不透風的破雪刀竟被他以蠻力撕開了一條裂口,周翡好似微微有些脫力,碎遮倏地打了個滑,與殷沛錯身而過。
姓鄒的漢子與他帶來的幾個人二話不說,同柳老爺站到了一邊。
死人怎麼能動?死人怎麼還能殺人?
霓裳夫人伸手摸了摸鬢角,將鬢上插的一朵鮮花摘下來,小心地放在一邊,繼而一揮手,羽衣班的女孩子們紛紛越眾而出,聚在她身邊。
這一交手,羽衣班的花好似被秋風掃過,乍開便落,除了霓裳夫人尚能左支右絀地勉力支撐一會,其他人簡直不堪一擊。柳老爺金盆洗手多年,功夫已經落下了不少,手中長槍像是紙糊的,經典的泰山「三星連珠」剛刺出兩下,便被一個鐵面人徒手抓住,鐵面人一掌壓住槍尖,柳老爺便覺一陣難以抵擋的大力涌過來,厚實的雙手上一對虎口竟一同撕開,鮮血淋漓的手再也握不住長槍,踉蹌著往後退去,另一個鐵面人好似鬼魅似的出現在他身後,獰笑一聲,便要將他斃在掌下。
殷沛怒吼一聲,驟然發力,一雙袍袖突然碎成了幾段,周翡踉蹌半步,被那可怕的內力震得胸口一陣翻湧,喉嚨里隱隱泛起腥甜氣。
殷沛一掌拍向她肩頭:「自不量力!」
周翡十分莫名其妙——方才除了一個不到半寸長的小口子,她沒傷到殷沛什麼,至於疼成這樣?她皺著眉打量著殷沛,問道:「喂,你哆嗦什麼?」
十八個殷沛放聲大笑,每個「哈」字都吐得格外整齊,簡直好像是一個人生出了十八張嘴:「就憑你?你是什麼東西?」
叫「道長」似乎並不合適,沖霄子沒有做道士打扮,他將頭髮利索地豎起,身著一身夜行衣,勾勒出寬厚的胸背,手中握著一根樣式古怪的長笛,平添了幾分詭秘的氣質。
諸多念頭此起彼伏閃過,然而此時已經不容她細想,倘若叫殷沛帶著母蠱跑了,別管「判官」「閻王」,這幾十個葯人都能將他們倆困死在這——柳家莊那些倒霉蛋就更不用說了!
「死人……死人竟然也能殺人!」
當年一刀一劍、望山飲雪,該是叫人心折的。
十八個鐵面人好似被霓裳夫人的和_圖_書話激怒了,同時開口道:「你放屁!」
不等周翡想出個章程,那邊已經動起手來。倘若一個鐵面人的本領有十分,這些名門正派的平均水平大概只有十之一二。而且這並不意味著十個圍攻者便能拿下一個鐵面人,因為他們未必能互相配合,被圍攻的人還會借力打力、叫他們互相掣肘……但這是在李晟露面之前。
如今看來,還真是孩子才會發出的感慨。
邪派武功卻能讓人一步登天,方才還是個狗見嫌的「魚肉」,搖身一變,立刻就能橫行天下,叫群雄俯首!
也就是說,如果她相信自己這股直覺,這十八個人里沒有一個是殷沛本人!
殷沛臉色驟變,一瞬間神色近乎猙獰。
柳老爺無視一圈死氣沉沉的目光,說道:「諸位,當年禍亂頻起,北斗橫行肆虐,手中握了多少怨魂?在下的師門,諸位的師門,多少千百年傳承毀於一旦,可是我等別無辦法,要麼倉皇南下,要麼隱姓埋名,何等憋屈!如今北斗七人,去之者三,眼看北斗勢微,黑雲將破,我中原武林之上,卻又要因這等邪魔而人人自危!昨日是活人死人山,今日是柳家莊,明日又有誰?四大道觀?少林丐幫?還是你蜀中四十八寨?」
那位姓鄒的聽了這話,低頭抹了一把眼睛,沉默地沖柳老爺拱拱手。
沖霄子解釋道:「在一人身上,沿經脈與血脈劃出一百零八道傷口,然後以那蠱蟲的毒液輔以其他引子,導入熱湯,將此遍體鱗傷的人泡在其中,一個時辰之內,蠱蟲的毒液便會粘附在傷口上,緩緩滲入,在這人身體表面覆上一層堅硬如蟲甲的薄膜,三日之後,蠱蟲之毒便能流到此人四肢百骸中,便是『葯人』,與那些子蠱類似。這些葯人依然是活的,平日里言語行走與常人無異,甚至能分享一部分蠱蟲帶來的好處,功力一日千里。這些葯人會無條件遵從母蠱,一旦母蠱有令,他們便能捨去自己的性情,眨眼間就能做到眾口一詞、千人一面,便是母蠱叫他們去死,他們也能毫不猶豫地刎頸自盡。」
周翡暢想了一下,用幻想中的三層包暫時壓下了怒火,集中精力做正事——李晟那句話不但是為了嚇唬殷沛,也是說給她聽的。
霓裳夫人手上琴弦倏地亮出,羽衣班的女伶們身著艷色衣裙,渾似一朵一朵開在夜色里的花,與可怖的鐵面人們糾纏在一起,構成了一幕離奇的仙魔故事。
這就是四大刺客羽衣班的成名之技「楊柳風」。
周翡驀地抬起頭,目光射向內院的一角——最開始進來的那個鐵面人身邊帶了好多狗腿子,有給他開路的,有抬肩輿的,還有給他趴下當地毯的,這些人想必都是以前活人死人山的舊部,被新主人可著勁地糟踐,還要日日提心弔膽,基本不堪一擊,最早隨霓裳夫人他們動手的那一小撮行腳幫便將他們制住了,一直以刀劍架著綁在旁邊。
仔細一看,這十七個——算上被地門鎖鎖住的,總共十八人,他們長得並不完全一樣,只是一水的瘦如活鬼,一樣的裝束和鐵面具,鐵面具又遮擋住眉眼,只露出那一點脫了形的嘴唇和下巴。別說那些從未見過殷沛的,就連周翡也分不出誰是誰。而方才的十八分之一都逼得霓裳夫人與一眾高手同時出招,這會竟來了一窩!
十八個鐵面人說道:「我倒要看看天下英雄何在!」
周翡看著那涅槃蠱母蟲,突然想起了什麼,倒抽一口涼氣,忍不住問道:「那沖雲道長……」
這沿途撿破爛是什麼毛病?
「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是不是?」殷沛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胸口,抖得聲音都在發顫。
周翡才不怕他,見他色變,低笑了一聲,火上澆油道:「怎麼,不會真叫我說中了吧?」
李晟耳根微微一動,隨即他背對著周翡,還劍入鞘,將一隻手背在身後,沖她輕輕擺了擺,叫她不要妄動。只見他微微一笑道:「柳前輩說得在理,後輩受教了——楊兄,你說呢?」
殷沛的葯人卻不給周翡糾正老道士眼高手低的機會,轉眼間已經圍攻上來。
「罵」了一陣,見不起作用,那蠱蟲聲音一頓,它背後開裂,兩翼似的展開,露出下面的蟲身,那蟲身長得非常怪異,渾似一截白骨,夜色中,上了釉一般閃著微光。殷沛伸手捂住胸口的怪蟲,摸到蟲身上的變化,他臉色一變,懶洋洋的嘴角陡然繃緊,攻勢驟然凌厲起來,幾乎化成了一道殘影。
「我掌門師兄便是第一個死在涅槃蠱下的。那蠱蟲貪婪成性,嗜人血肉,越是高手,它便越是激動,所謂的蠱主人,不過是跪在這邪物本能下供其驅使的傀儡罷了。」沖霄子緩緩說道,「師兄死到臨頭,還想規勸你勿要貪此邪功,竭盡全力地想著除去你身上的涅槃蠱的方法,沒想到全是自作多情。我看你倒是頗為心甘情願地受此蟲驅使。殷沛,但凡你還有一點做人的尊嚴,便該自己了斷在這裏。」
果然,下一刻,便有人叫道:「這些人殺不死!」
鐵面人好似失去了平衡似的踉蹌半步。鄒大俠被他一掌打斷一根肋骨,彎著腰吐出口血來,卻悍不畏死道:「不死能怎樣?砍了他的頭,砍了他四肢,看他拿什麼威風!」
可就算沒有怪蟲,實力差距卻依然好似天塹鴻溝。
何況周翡一眼掃過這些鐵面人,心裏忽然有一個可怕的念頭,這念頭就跟https://m.hetubook.com.com她辨認霓裳夫人的琴音一樣堅定得毫無道理——她想:萬一他們都不是真正的殷沛怎麼辦?
柳家莊的家僕不斷把「流火」往地上潑灑,幹了一層又灑一層,絕不讓鐵面人身上的怪蟲有可乘之機,這讓眾人突然覺得傳說中的鐵面魔也不是不能戰勝的,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戰圈,竟布成了一張天羅地網。
李晟的布置將柳家莊內院擠了個水泄不通,殷沛還能混跡哪裡?
怪蟲用無數小爪子抱住了隨著刀尖,當即便要順著刀身往上爬,周翡狠狠一甩手,內力透過碎遮直接將那怪蟲震了出去,摔在地上不動了。
霓裳夫人道:「我們不過是些靠唱小曲為生的歌女伶人,不懂柳兄弟這些大道理,只是見不得故人之子這樣敗壞先人名聲,小子,我希望你日後不要自稱『清暉』,你不要臉,你九泉之下的爹還要。我就不信你能日日好眠,不信你家列祖列宗沒在午夜時分找過你!」
十八個鐵面人倏地一靜。
周翡倏地躍起,破雪刀斬字訣如斷天河,睥睨無雙地逼退面前一個葯人,橫刀攔住殷沛。
柳老爺挺胸抬頭,站成了一團器宇軒昂的球,朗聲道:「不才,乃天地間一匹夫。」
當年一刀一劍、望山飲雪,該是叫人心折的。
殷沛隔空拍出一掌,擋開兩根細針,倏地抬起頭。只見一個黑衣人好似從影子里冒出來的一般,突然出現在周翡身後的樹林里,撥開矮樹緩緩走上前。
沖霄子朗聲道:「我的針頭上淬了特殊的驅蟲辟邪之物,尚能抵擋一陣,周姑娘,那涅槃蠱母蟲是罪魁禍首,交給你了。」
依照殷沛的惡毒,他這句話說得堪稱飽含情義了,可惜周翡不光毫不領情,還嘲諷道:「這麼說我還得謝謝你了是不……誰?」
鐵面魔何許人也?他殘暴嗜殺、喜怒無常,一點忤逆都能讓他痛下殺手。這回柳家莊的人竟敢這樣算計他,此事肯定不能善了,眼下求饒也來不及了。柳老爺縱橫生意場這許多年,深諳人心,知道如今聚在柳家莊的人雖多,卻好似一群恐慌的牛羊,一旦自己露出一點示弱的意思,牛羊沒了「頭領」,必然四散奔逃,那就純粹是給這鐵面魔送菜了。
這場景詭異至極,換個沒見過世面的站在其中,大約連氣都得忘了怎麼喘,柳老爺卻面不改色,又道:「我只知道清暉真人本領極大,手段極高,本來堪為人傑,卻四處為非作歹。柳某確實不問江湖事,可也見不得多年相交的老朋友日日在仇恨中輾轉,不免不自量力一回,牽了這個頭,同真人討個說法。」
李晟不露面,柳老爺等人卻是要將這齣戲唱完的。
沖霄子道:「當年我掌門師兄在衡山腳下撿到你,念在你是名門之後,不惜暴露我齊門禁地所在,將你帶回去休養,替你療傷、調理經脈,甚至打算教你武功,你是怎麼報答他的?」
可是怎麼判斷呢?
「哦,我明白了,你想殺母蟲救下那些人?」殷沛低低地一笑道,「周姑娘,你還真是同當年在衡山一樣不計後果。」
周翡看清來人,便是一愣:「沖霄子……道長?」
地門鎖一聲巨響,十七個鐵面人同時朝她發難,那被鎖住的人竟也做出同樣的動作,被破不開的地門鎖所限,他離不開原地,那人卻好似魔障了似的,不知痛癢地跟其他人一起往前沖,只聽「嘎吱」一聲,他強行拖拽鐵鎖,一條腿竟被鐵鎖勒斷了,扭曲成駭人的形狀,這人卻渾然不覺,拖著斷腿,踉蹌著半跪在地,依然不依不饒地玩命掙扎,脖頸上青筋鼓起老高,已經不像人了。
她話沒說完,空中傳來「咻」的一聲,極輕,幾乎到了近前才能聽見,周翡警覺地拎著碎遮側身躲開半步,兩根兩寸長的細針筆直地越過她,射向殷沛胸口的怪蟲。那細針和寇丹的「煙雨濃」頗有異曲同工的意思,沒有煙雨濃那麼密集,力道卻比寇丹強出不知多少倍,實乃夜裡偷襲的神器。
到如今,劍剩劍鞘,刀鋒未出,李晟在暗處不肯露面,她遲疑著身在局外,殷沛在泥沼里自鳴得意。
周翡此時已經爬到了柳家莊院里最大的一棵大樹上,她停在樹梢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混亂的戰局,感覺要糟。
第一個大叫著跑開的人徹底破壞了李晟的陣型,整個柳家莊頓時一片混亂,那鄒大俠殺紅了眼,見此情景,直接越眾向前,揮一把金絲大環刀,一刀劈向那不知是死是活的鐵面人,拼著挨上一掌,一刀卸下了鐵面人的一條臂膀。
內院的一些人恐懼已經到達了頂點,再也不能忍受與怪物徒手肉搏,開始沒命地往門口衝去,武當被李晟安排去守門,作為防止外敵入侵與魔頭脫逃的第一道防線,驟然被恐慌的人群衝擊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全都堵成了一團,李晟那邊已經徹底失控。
周翡瞳孔微縮——黑判官?
恐慌立刻席捲了人群,那脖子上掛著一條傷口的鐵面人身邊方圓一丈之內立刻沒了活物,他的脖頸臉頰已經呈現出死人的灰白,手指竟在微微抽搐,脖子好似直不起來似的,略有些彆扭地歪著,隨後腳下驟然加速,衝著人群撲了過去。
當年沖霄子老道被木小喬困在山谷黑牢里,怎麼沒見他這麼厲害?難道當時他是故意被木小喬抓住的?
布置完,李晟目光一掃一眾鐵面人,笑道:「傀和*圖*書儡既然在,牽線人必定離得不遠,殷兄,舍妹與你頗有淵源,早想和你敘敘舊了,再不出來一見,她可就自行去找你了。」
霓裳夫人一擊得手,被琴弦上未散的強大內力震得踉蹌兩步,後退三步方才站穩,她微微抿了一下嫣紅的嘴唇,望向脖頸間一片血紅的鐵面人,目光有一絲複雜的躲閃,她怕自己費了這麼大力氣,只是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傀儡,卻更怕面具掉下來,裏面露出殷沛的臉。
周翡的衣襟與長發全都往後飛去,而她竟連眼睛都不眨,碎遮炫目的刀光流星似的劃過,竟從風暴中間硬劈開了一條縫隙,直指殷沛眉心。殷沛驀地抬起雙手,他的動作在周翡眼裡也慢了不少,可殷沛內力深厚得近乎匪夷所思,她再要收回,已經力不從心,殷沛雙掌一合,穩穩噹噹地將碎遮夾在了掌中。
周翡驀地想起永州城外,殷沛不知怎麼的看上了朱晨,非要將他帶走的事,她當時還以為是朱晨的身世觸動了殷沛,叫他同病相憐出一點偏激|情緒,現在看來,根本是打算將興南鏢局的少主人捉回去當葯人!
輪到李晟嚇唬殷沛,則說:「再不出來,周翡找你去了。」
周翡半跪在樹梢上,在微風中隨著樹梢輕輕搖擺,精力集中到了極致,突然之間,那種非常玄的感覺又來了,周遭所有東西的動作都在變慢,每個人都沒有了五官裝束,在她眼裡化成了某種符號——她看見少林棍法性烈如火,有些揮著棍子的年輕武僧像是暴烈的野火,而老和尚則像燈罩罩住的火星,感覺得到兩個使刀人之間細微的差別,清晰地目睹了李晟雙劍中驅除不掉的「瀟湘」烙印……
柳老爺厚道,只讓眾人自己抉擇,李晟這小子卻壞得「長江後浪推前浪」,自己露面不說,一張嘴便將各大門派全都拖下水,口頭上布下個天羅地網,還給各方勢力全都分派了合情合理的任務,既讓他們知道該幹什麼,又讓他們不能渾水摸魚。
李妍那廢物點心小時候聽寨中長輩講故事,講到那些個為了武功秘籍而互相爭鬥的事,她總是瞪著一雙無知的大眼睛不理解,那傻孩子以為武功秘籍都是她平日里避之唯恐不及的「功課」,為故事里那些壞胚們竟肯為了「用功」而幹壞事震驚了好多年。
沖霄子斷喝一聲打斷她的胡思亂想:「去!」
只聽「喀」一聲,那武僧的棒子竟然折了,就在他們兩個拼硬功的時候,一柄刀背與刀柄加起來,甚至都不如最纖細的女子手指粗的小刀倏地閃過,刀鋒幾乎伴隨著相胭脂香味,果決無比地擦過了那鐵面人的脖頸——他竟也沒看出霓裳夫人是怎麼在尚未站穩的時候將這一刀送出來的。
倘若將功夫比做人,他們這些名門正派的功夫大概都是「姿色一般,性情惡劣,出身既窮,前途無亮」,還愛答不理,得叫他們這些賤人幾十年如一日地追在身後苦苦求索。人家邪魔歪道的功夫則好比仙子公主,溫柔小意,從不挑剔你什麼,什麼都願意給你。
周翡心裏一陣無可名狀的悲涼,霓裳夫人把話說得這樣狠,卻仍是顧忌逝者聲名,不肯當眾點出殷沛真名。
整個柳家莊簡直成了一片修羅場,變了調子的慘叫聲此起彼伏,李晟腦門上終於見了汗,喝道:「周翡!」
周翡懶得同他扯淡,腳尖微一點地,碎遮的刀光便凝成了一點,撞向殷沛胸口,直奔著那膀大腰圓的涅槃蠱母蟲而去。
周翡看過去的時候,那人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似的抬起了頭,隔著人海與滿樹尚未來得及黃盡的枝繁葉茂,他的目光與周翡撞上了。周翡想也不想便動了,方才還隨風自動的樹梢猛地拉緊,好似一張大弓似的,樹枝繃緊到了極致,倏地放鬆,周翡好似身化利箭,衝著那被綁在樹上的人而去。
沖霄子冷冷地說道:「忘恩負義之徒,自然覺得道理都是自己的,錯處都是別人的。殷沛,你今日說出這番話,就說明你壓根不知道令尊這把山川劍上的水波紋是什麼意思,你也壓根不配拿著它。我掌門師兄以誠待你,你竟然私闖禁庫,失手放出涅槃蠱,還被蠱蟲迷惑,干出許多喪盡天良的事,你朝九泉之下問問,自己配不配得上姓殷!」
李晟沖他一點頭,隨即又風度翩翩地與那眾多鐵面人一抱拳,說道:「清暉真人,你問天下英雄何在,我便同你介紹一番,四十八寨在這,擎雲溝在那,行腳幫諸位兄弟方才忙著抓你手下那些抬轎子的廢物,沒空與你見禮,其他的么——請武當諸位前輩守好正門,留神怪蟲。少林高僧們佔住坤位,羅漢陣斬斷鐵面魔頭聯繫,多謝助拳……」
被沖霄子這麼大義凜然地一說,好像大魔頭殷沛手到擒來,只讓她受點累似的!可姑且不說那一堆身手不弱的葯人,就是殷沛本人她都打不過。
突然,一把極亮的劍當空插入,抹向那鐵面人手掌,鐵面人一掌拍出,另一把劍靈蛇似的追了上來,電光石火間連刺三劍,趁著鐵面人閃避時虛晃一招,將柳老爺往身後一帶,正是李晟!
「可能刀劍沒有臨到誰頭上,誰也想不到『道義』二字。」柳老爺苦笑了一下,伸手拎起家僕送上的一把紅纓長槍,說道,「也罷,當年柳某在南邊遇上惡匪,得鄒氏鏢局幾位老英雄拔刀相助,方才有今日,我責無旁貸,諸位自便。」
提起衡山周翡就來氣,因為那件事謝允還m•hetubook.com•com跟她鬧了一路的彆扭,早知道殷沛能長成這幅熊樣,她吃飽了撐的才會答應紀雲沉管那路閑事。她輕叱一聲,長刀震開殷沛雙掌,碎遮在她手中已經快到了極致,一陣刀光如幕,將殷沛整個人嚴絲合縫地籠在了其中。周翡的刀為無常道、走偏鋒、無跡可尋,饒是殷沛功力極深,一時間居然也難以掙脫,只能連連被動接招。他身上那怪蟲對這種僵持極為不滿,鳴叫的聲音越來越大,時而粗啞、時而尖銳,時而夾雜著古怪的「隆隆聲」,高低起伏之變化多端堪比村夫潑婦罵街,好似在訓斥殷沛不頂用。
殷沛冷笑道:「哪個告訴你們……我身邊只帶著十八個葯人的?」
李晟年輕資歷淺,李瑾容一直沒讓他正式進四十八寨的長老堂,但實際上,四十八寨如今的巡邏防衛,是李晟和林浩分擔的。他得齊門真傳,在永州布陣圍攻丁魁,領四十八寨防務,整合暗樁,後來甚至配合周以棠幫他帶過幾次兵,指揮群架的水平爐火純青。
周翡:「……」
周翡聽說過惡人先告狀,沒料到惡成殷沛這步田地,竟還有告狀的需求,不由得一愣。殷沛脖頸間的青龍刺青泛著隱約的紫色,他削瘦的身體好像一片瑟瑟發抖的落葉,像是在忍受著什麼痛苦。
殷沛急促地喘了幾口氣,艱難地擠出一個冷笑,按住那隻盤踞在他胸口蠢蠢欲動的怪蟲,對周翡說道:「衡山那次,算是我欠你一回,你現在滾,我不殺你,往後咱們兩清……滾!」
今非昔比,如今殷沛那「清暉真人」的名頭在中原武林可謂是風光無兩,恐怕再不會像當年初出茅廬時輕易被嚇跑了。方才霓裳夫人等人圍攻那鐵面人,周翡冷眼旁觀,還覺得沒什麼壓力,自己仗著刀好,大概可以與之一戰……可突然來了十八個,這個她真戰不了。
怪蟲察覺到她的殺意,憤怒地發出一聲嘶啞的咆哮,這巴掌大的怪蟲叫起來竟然頗為聲勢浩大,乍一聽,居然有點像傳說中的海濤拍岸聲。殷沛長袖輕輕一攏,那身黑衣為內力撐起,彷彿金石鑄就,與周翡手中絕代名刀的利刃錯鋒而過,竟擦出一串火花,而後他雙手往下一按,按住碎遮的刀背,單薄得只剩下半個巴掌厚的胸口微弱而急促地起伏著,配上伏在他胸口的怪蟲,顯得又病態、又危險。
她看見了一個面沖混亂戰場的「俘虜」,那人一襲黑衣,眉目在面具下,嘴唇卻微微上勾,裸|露的脖頸上露出半個青龍刺青,他大喇喇地亮著,絲毫也不遮掩,好像一點也不怕觸怒新主子。
周翡的手指緩緩摩挲著手中碎遮,感覺柳老爺等人今日自以為是「請君入甕」,鬧不好是要「畫地為牢」。
柳家莊一干人等隨即殺入戰圈,家僕下人們抬著銅盆四處潑灑事先準備的「流火」,一股淡淡的酒味四下蔓延開,怪蟲們紛紛滾入其中,很快被在旁掠陣的人以扒火棍夾起來扔進火里。
怪蟲的尖叫聲裡帶了迴音,顯得越發陰沉,殷沛額角的青筋幾乎要頂破他的鐵面具。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閉嘴。」
這十八人異口同聲地說道:「柳慧申,你自詡不問江湖事二十年,如今伸手攪混水,這樣大費周章,卻連本座是哪一個都不知道,說出去不笑掉別人大牙嗎?」
殷沛懷中的蠱蟲再次發出高亢的鳴叫聲。殷沛陰惻惻地低笑道:「念在我是名門之後?名門之後多了,也沒見貴派掌門把每個人都請到禁地——分明是那牛鼻子想要謀奪我家傳的山川劍!」
活人死人山那群牆頭草一樣的舊部給他卑躬屈膝,整個中原武林流傳著他的凶名,而他尤嫌不足,他自己是涅槃蠱的大傀儡,還要豢養一群惟他命是從的小傀儡。
殷沛張狂地大笑道:「好,你們倆一個是低調行事的南刀,一個是隱姓埋名的『黑判官』,我便一起領教,正好夠吃一頓的!」
她一邊小心翼翼地順著柳家莊院牆的牆根調整著自己的位置,一邊悲涼地覺得「邪不勝正」這四個字純屬扯淡。倘若不摸著良心,也不考慮道義,那麼就事論事而言,邪派武功就是毫無爭議的比所謂「正派」的厲害。普通功法講究經脈、積累、資質、方法、境界,此外還得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就這樣,練上個大幾十年,鬚髮皆白時,效果好不好還得看個人造化。
這一招宛如神來之筆,一下捅穿了殷沛那副無堅不摧的袍袖,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颳了一條血口子。兩人在極小的空間內幾番角力,你來我往片刻,殷沛寬大的袍袖與碎遮纏在一起,一時僵持住了。
三年前,周翡仗著同明大師一包藥粉嚇退了殷沛,那時周翡已經初步碰到了無常破雪刀的「道」,刀法直逼一流高手水平,而相對的,殷沛對敵經驗少地可憐,一身詭異的深厚內力都是搶來的,短時間內很難徹底收歸己用——但即使是這樣,倘若殷沛當時心性堅定一些,單是用那一身霸道的內力,他便能輕易擺平周翡。
而各大門派因為一時遲疑,失了先機,被動地被李晟點了一通名,叫這毛頭小子支使得團團轉,很快扭轉方才頹勢,竟勢均力敵起來。
而此時,周翡手中打滑的碎遮卻驀地反手一別,那刀尖幽靈一般,自下而上穿過殷沛雙掌,從無窮處突出,走得竟是一條弧線——正是當年北刀的「斷水纏絲」。
柳老爺掃了眼前一圈的鐵面魔,心裏打定主意,依然鎮hetubook.com.com定自若地說道:「不知哪一位是清暉真人?」
大人嚇唬小孩的時候,總說:「再不聽話,大妖怪找你來了!」
周翡偏不,她強提一口氣,將碎遮又往前送了兩分:「殷沛,以前你身不由己,受鄭羅生挾持也就算了,現在你自由了,不必聽命於人了,卻又聽命一條蟲子?是不是不給人當狗渾身不舒服?你可真是讓我漲了見識,你家列祖列宗見了也一定很欣慰。」
這十八張嘴實在太整齊劃一了,要不是提前對好了詞,那就肯定是殷沛用什麼方法能控制這十八個人,如果是那樣,控制十八個人同別人一問一答,還要控制他們與人動手且配合得當,難度就高了,即使殷沛真有這樣聳人聽聞的本領,他本人現在必定不遠,不在那十八人中間,也是在極近的地方。
周翡在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落裡,吹了幾聲口哨,乍一聽跟蜀中山間的鳥叫一模一樣,示意李晟自己在旁邊——這還是他們小時候調皮搗蛋時用的暗號,後來周翡跟李晟關係越來越緊張,已經好多年沒吹過了,不知道他還聽不聽得出。
饒是霓裳夫人見多識廣,也吃了一驚:「這到底是什麼?」
周翡聽出來了,柳老爺人路頗廣,今天約到這裏來圍剿殷沛的顯然不止明面上這一點人馬,只是大家都不傻,來歸來,未必肯為了那點人情衝鋒陷陣。武林中人就是這樣,自己孤身在外的時候,路見不平,未必不會拔刀相助,情義之下,未必不肯捨身赴義……但各大門派一湊在一起,「我」變成了「我門派」時,一群豪傑就都成了斤斤計較的買賣人,你家看著我家,我家看著你家,誰都不當這個出頭鳥。
這拚命三郎的架勢極具感染力,不少原本遲疑的人聽了這話全都紛紛跟著上前,眼看要將這鐵面人剁成肉醬,卻只聽「轟」一聲,那會動的屍體炸開了,連樹上的周翡都受到了牽連,她本能地橫刀擋了一下,定睛一看,頭皮直發麻——只見撞在她刀尖上的竟是殷沛身上的那種怪蟲!
周翡驀地轉向那十八個鐵面人,發現了一個可怖的事實——他們的氣息是完全一樣的!
周翡:「……」
柳老爺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在場眾人,一番話說得自己有些鬱郁難平,他覺得自己像個海邊堆沙子的人,拚命想把散沙匯聚成堡壘,抵擋一波一波的海浪,可儘是徒勞。
李晟還真是給她出了個難題。
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周翡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她一口氣追出了足有數里,殷沛雖然形影飄忽,幾次三番都沒能甩脫她,行至一處杳無人煙的山林間,殷沛好似被她追得不耐煩了,腳步一頓,半側過身來,冷冷的目光從鐵面具後面射出來,望向窮追不捨的周翡:「你來找死?」
然而下一刻,那前來幫忙的武僧突然喝道:「小心!」
他低喝一聲,暴虐的內功順著刀身而上,將周翡震出了一丈之遠,而後也不追擊,提氣長嘯一聲,飄然而去。
周翡不止一次聽李晟念叨過那位萍水相逢的沖雲道長,聽到這裏,心想:那齊門的沖雲子掌門當時不光撿了李晟三個月,還撿走了殷沛嗎?
「怪物!」
殷沛冷笑。
沖霄子到了這地步,依然不緊不慢,帶著些許山崩於前而神不動的篤定,對周翡道:「這些年周姑娘行走江湖,鮮少以真名示人,南刀之名卻依然獨步天下。碎遮乃是當年大國師呂潤所做,可巧涅槃蠱這種人間至毒之物也是呂潤所留,該有個了斷,不知周姑娘可敢與老道擔這風險?」
殷沛狂笑,雙目赤紅,方才同周翡說話時勉強調動的三分理智已經蕩然無存。他懷中的蠱蟲一下一下扇起醜陋的翅膀,隨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數十個鐵面人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好似被那蠱蟲從地下憑空召喚出的死屍一樣。
沖霄子沖周翡一點頭,便不再看她,平靜無波的目光轉向殷沛,他對著殷沛伸出一隻手,緩緩說道:「殷沛,把不屬於你的東西還回來。」
周翡垂下眼,看著他胸口憤怒的蠱蟲,突然同殷沛說了一句話。她問道:「到底是你聽它的還是它聽你的?」
周翡難以置信李缺德竟然如此偷工減料,一時間也不知李晟是想激怒殷沛還是想激怒自己,她盯著她哥的後腦勺,心道:我要砸他一頭包,不,至少得三層。
到如今,劍剩劍鞘,刀鋒未出,李晟在暗處不肯露面,她遲疑著身在局外,殷沛在泥沼里自鳴得意。周翡不知道聽了這番話,那姓殷的和姓李的作何感想,反正她是有點難過。
霓裳夫人琴弦一張,正扣住了一個鐵面人的脖子,鐵面人眼疾手快的一掌,將那要命的琴弦牢牢地粘在了手上,而與此同時,三四個羽衣班的小姑娘同時襲向他下盤,一個手持長棍的少林和尚一聲佛號,一棒子當頭砸下,這五個人將他牢牢地卡在了中間,鐵面人大喝一聲,慘白的皮膚上血管與筋骨好似可怕的長蟲,突兀爆起,然後狠狠一拉霓裳夫人琴弦,抓了一手鮮血淋漓,硬是將她拽了下來,回手砸向三個羽衣班的少女,同時微一側頭,用肩膀前胸硬接少林僧人的一棒。
可那該是誰?還能有?
別的不說,反正柳老爺是絕對拿不出來一窩地門鎖了。
周翡別無他法,只好暫時和來意成謎的沖霄子結成短暫的同盟,她持碎遮站在一邊,剛好同沖霄子呈掎角之勢,問道:「道長,這些『葯人』又是怎麼回事?」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