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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她屏氣。

她懂了。

她徹夜未眠，精神緊張，直到天亮。

那夜，杜若從圖書館出來，天空還在飄雪。她低下頭，拿圍巾裹住口鼻，慢慢走去宿舍樓。靴子踏在白雪上，窸窸窣窣。

袁副主任勃然大怒：「本來就是他驕傲冒進， 不聽勸阻。我早看他不會有出息，自負自滿， 目中無人！你們說是團隊的責任，好， 以後誰來找我， 簽字擔責， 全跟他一起開除！」

三色的葉拓，落在滿是灰塵的試驗台上。

少年只是大哭，搖頭。

「We're running on empty and leave it all in your hands

或許有一瞬，想起去年除夕的許願。

他仍是不答。

杜若一下從椅子上跳起，掛斷電話，安靜等待。一秒，兩秒……那邊卻不撥號了。

她慌張回頭：「他人呢？」

杜若出辦公室時，一下子扶住牆壁，她嚇得腿都軟了。

她稍稍鬆開手指，聽見記者詢問：「會停止項目嗎？」

只是突然間，遺憾如潮水湧來，

何歡歡聽說，急得直跳：「你這戀愛無腦的，你瘋啦！要是你的威脅沒用，院里堅持處罰他還把你一起開除怎麼辦？你不讀書不要前途啦？他家有大企業繼承，你呢？他前程好得很，輪到你拿自己的去換！」

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拿著手機。

離校前，杜若去了趟Prime實驗室。封條扯了，她推門進去，室內布滿灰塵，一片荒蕪。

那夜，杜若恐懼，害怕，戰戰兢兢。

又是幾秒的安靜，他忽然低聲：

他在給她打電話！

景明就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天寒地凍，北風呼嘯。

杜若瘋了般追過去，眼睛像落水的人，四處抓索人影，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她一直跑到路的盡頭，沒有他。

一星期後，楊長青通知杜若，MIT和伯克利都給她了offer。

為她參加辯論賽，為她砸掉IMU，為她懟老師，為她踩氣球；

兩個多月，他終於開機了。

「……實在想見，我讓她來送你？」

景明靠在車後座上，窗外灰白的天光映在他黑色的眼睛里，死潭一般，不起漣漪。

「要開除，把指導我們的教授副教授導師全部開除！」她胸膛起伏，一字一句，「每次項目改善都是得到教授批准同意的。反饋報告上他們簽過字的。項目失敗，副隊的死，誰都脫不了關係。如果你堅持把責任推到他一個人身上，我……」她咬牙，

那頭遲遲不接。

她猝不及防，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及再多說什麼，那頭已徹底死寂。

她心也空了，跑去路中央慌亂地四處張望。報刊亭，情侶，學生，樓房……建築人影如流水般從眼前晃過，沒有景明。

「正在通話中……」

一月份，寒潮已至，大雪紛飛。

冰冷的風吹過，她眼睛紅了，乖乖地點了下頭：「嗯。」

可就像有首歌里唱的：夢想讓人意氣風發，夢想讓人淚如雨下。

屏住呼吸等待兩秒。

只等著期末考了回老家。寒假不打算留校了。學校里到處是他的影子，到處是Prime的過往，她快窒息而死。

杜若變得更安靜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個多星期。

她心一顫：「嗯？」

杜若走去他桌前， 自我介紹：「袁副主任， 我是杜若，Prime的隊員。」

何歡歡急壞了，慌忙摸她腦袋：「你別哭呀。我去給你找啊，我去找！」

「我會找記者，把Prime內部的記錄報告全部公開。讓大家看看，所有進程都是全隊同意的，還有甄道明教授，梁文邦教授，楊長青教授，徐遠副教授……他們都同意了。要完，大家一起完。就讓院里所有的精英教授和學生都一起完蛋！」

靜謐無聲。

景遠山抬頭，雙眼濕潤，長嘆一口氣。

而此刻，她站在這所學校曾經最頂級的實驗室里，不知他們的未來在何處。

點開圖片，宿舍樓外的枯樹下站著一個人，高高瘦瘦，黑色大衣，黑色棒球帽，口罩遮著臉，肩膀微弓著。

可走到半路，廣播忽然放出一首空靈的英文歌，在冰冷的冬天，聽著格外蒼涼。

少年如同被困，進退不得，痛苦焦灼。他眼睛已紅透，嘴唇不住顫抖，用力抓頭髮，牙齒里溢出一絲痛苦的嗚咽。

樹下已是空無一人。

停車場內，景遠山和明伊在車外等候，時不時透過擋風玻璃看一眼車內的景明。

剛來的路上，不少家長帶著孩子在校園遊覽，叮囑：要努力啊，考上這所大學，你的未來就一片光明了。

她把本子收好裝包里，不小心，一片彩色書籤掉落出來。

如此往複，來來回回，彷彿兩頭有什麼東西撕扯著他。

曾經，他們的夢想光輝燦爛，

但明伊沒有回復。

一月的北京，萬物凋敝。

「什麼想法？」他一拍桌子，「都搞出人命來了還說什麼想法！」

「景明……」明伊伸手碰他頭髮想安撫，可下一秒，她眼淚也掉出，捂住眼睛轉過身去，無聲抽泣起來。

「我不知道能不能說服你。可是……」她hetuｂook.ｃｏｍ•coｍ狠狠含淚，「話放這兒了，如果院里要毀了他，我就把院里教授和學生全拖下水。」

突然，那一米八六的大男孩一下子蹲下去，抱住腦袋大哭起來。

他又坐了好幾秒，才下車來。景遠山拉上行李，朝機場里走。

那頭，少年嘴唇張了張，要說什麼，可最終只有：「你也一樣。」

車窗外，機場高速路旁一片灰敗，樹枝光禿禿的，映著蒼茫的霧霾天。

她心一沉，

「什麼？」

她選了伯克利，塵封自己的心，還他平靜安寧。

夏楠打開電腦看學校發布會直播時，她縮在床上，手指堵著耳朵，腦袋埋進枕頭。自己劇烈的心跳摻雜著嗡嗡聲，遮蓋住外頭的一切聲音。

手機在兜里一震，消息來自何歡歡：「這是不是景明？！」

直到聽見一句「saw it in Jesus， saw it in Superman（如見神跡，飛翔于天）」

她經過景明桌前，意外發現了他的筆記本——他的夢想，他沒帶走。

杜若坐在空曠的看台上，冷得渾身直抖，手機揣在兜里保暖，不知在害怕什麼。終於，她把手機拿出來，撥通了他的號碼。

杜若被他嚇得一抖，提聲道：「那也是大家的責任！為什麼全推到他一個人身上？項目失敗， 毀了學校在科技領域的聲譽。全推給他，說他自負不聽勸阻當然簡單。可學校的聲譽重要，他的前程就不重要嗎？他為學校贏過那麼多榮譽， 現在一出事就……這樣毀掉他的未來， 不過分嗎？」

她越來越長時間地待在圖書館，每天早出晚歸，宿舍人還沒起，她便出門；夜裡大家都洗漱了，她才回來。

歡歡也急了：「剛才都在的！」

杜若叩響辦公室的門時， 袁副主任正賠笑著打電話：「吳科長，這個事情一定會有交代！針對這次事故的發布會明天上午照常進行，麻煩了麻煩了。」

「人呢？」杜若叫道，「他人呢？」

而除夕夜坐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孩……

歡歡還要說什麼，夏楠道：「別說了！……有這功夫，不如多找些人去BBS上頂何望他們發的請願帖！」

空氣中尚有少年們蓬勃的氣息，那些人卻不見了蹤影。

彷彿一瞬間看到一年前的那個夜晚，他走開之後，發現她不見了，奇怪地返回去找，沒找到，卻碰見掉落的葉子。

……

秋去冬來，枯葉落盡。

什麼都守不住，什麼都保護不了。

「Now show me what you do

她輕聲：「你……怎麼樣？還好不好？和_圖_書」

只有杜若依然每天給他打電話，每天在「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的聲音中入睡。也依然給他發消息，哪怕石沉大海。

可她以為他們的日子還很長，以為不急，以為還能慢慢來。誰曾想，緣分竟戛然而止。連好好告別的機會都沒有。

袁副主任一聽，眉毛皺得更厲害，更不耐煩：「你們一個個地來騷擾， 我還工不工作了？」

佔線？！

恨他自己，太年輕。

也來不及告訴他：你是那麼好的一個人。

他放下電話看向門口，皺眉：「有事情？」

直到她隱約聽見：

Prime，多美好的寓意，人生之光輝，生命之盛大。

她聽著那聲音，哭得愈發撕心裂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皺到一起，哭得弓下了腰，再也直不起身子。

收不住了，驀地，回憶如幻燈片般浮現眼前，收不住了。

「你為什麼不把他攔下來？為什麼不抓住他！都怪你！」杜若一下子坐在路邊台階上，大哭起來。

她不敢相信，

「春兒。」

而杜若的生活終於平息，教學樓，圖書館，寢室，宿舍，無波無浪，如同一潭死水。

「你說話呀！」她微微哽咽，近乎哀求。

……

萬物凋敝的冬季，杜若停在校園廣播的喇叭下，頭頂是光禿禿的樹枝，灰濛濛的天。她有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流不出淚來，好像沒有可哭的資格了。

期末考試一過，寒假來了。

景明一動不動。

至今，她從沒親口對他說過一句：景明，我喜歡你。

甚至一次都沒叫過他的名字：景明。

而樹后，那黑色的消瘦的男孩身影停留著，最終，轉身離去，消失在了深深的冬夜裡。

明伊輕輕握緊他的手，他沒有任何反應。

他在網吧玩遊戲，怕她無聊，給她開電腦；他以為她不會用點歌機，給她點歌；他聽說她去機房，給她買電腦；以為她吃不飽，給她加生活費；看她衣衫單薄以為沒錢過冬，給她錢；給她推薦書目，給她寫課程鏈接。

何歡歡跑來：「剛我看他跟你後頭走，還沒認出——」

他沉默：「杜若春。」

一個多月後，就少有人再想起他。

杜若雙手冰涼，不停撥打著那打不通的電話，「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

如果早知這麼快就分別，如果早知緣分如此輕淺，她一定會更努力。這樣，即使如今分開，也不會那麼遺憾了。也不會還來不及留下什麼美好的回憶，就那麼散了。

「我不管！你們不能逼他去死！他那麼……」才開口，她眼睛濕了，哽咽，「那麼好……你們把他逼成這樣，他都沒和*圖*書想過跟你們打官司。……袁副主任，學院不能這樣！當初試車成功，他給學校20%的股份眼睛都沒眨一下，說是應該給母校的。可你們呢，得獎就沾光，失敗就撇清。你們不能這樣！」

「你別說啦！」杜若尖叫，害怕得抱住腦袋哭起來。

那個寒冷的冬夜，她終於把這幾月的心酸痛苦都哭了出來。

只是夜色中模糊的人影，杜若的心卻突然被撕開。

「I'm listening to you」

一天早晨她在圖書館看書，收到萬子昂的簡訊：「剛聽梁老師說，景明今天出國。」

他生日點的全是她喜歡的菜，她卻慪他氣他；戀情曝光他第一時間跑來她樓下等她，而不過幾天，他們又因鐲子吵架……

「停下，停下！」可電梯門關。

「那……」她含著淚，微微一笑，「你在飛機上好好睡一覺，把這裏的一切都忘了吧，唯獨記住你的夢想，去了那邊，重新開始。」她淚水漣漣，笑著輕輕拿手拂去，道，「祝你前程似錦，一生幸福哦。」

少年僵了一秒，劇烈搖頭，哭得更凶。

「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

杜若嘴唇蒼白，劇烈顫抖著，熱淚瘋狂湧出，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MIT，伯克利，一個在東，一個在西。

「需要觀察一段時間。」學校發言人沉穩的聲音傳來，「科學研究的道路上，總有讓人心碎的失敗和挫折，因此，成功和成就才格外難得。希望年輕人們不要氣餒，不要灰心，爬起來，繼續上路。母校會永遠支持你們。」

景明跟著走一兩步，陡然停下，臉色一瞬變得極其難看，胸膛也劇烈起伏。他抬頭看父母一眼，突然轉身大步走向轎車，可才走開兩步，又返回朝機場走。

時間一晃就過了新年。

如今，物是人非，一片死寂。

你真好啊，好到我常常遺憾，如果當初，我不那麼年輕，就好了。

她一路安靜地走回去，進樓，上電梯。

杜若頓時怔在原地。

「……程序一切正常，是因為意外。這是整個學校的失敗，會吸取教訓。」

「既然一個個都來了，為什麼院里不能聽聽我們的想法？」

萬一她被開除怎麼辦？怎麼回家見媽媽？

這樣，在日後那麼長的歲月里，回憶起你的時候，就不會遺憾得淚如雨下了。

「喂？」她試探。

頭一個月，還有人議論紛紛，好奇景明何去何從。可他始終沒出現。

他在車內又坐了許久，下車來，人已寂靜，經過他們身邊，拉過箱子，說：「走了。」

壓抑兩個月，這一刻終於爆發。

何歡歡驚喜尖叫：hｔtｐs://ｍ.ｈetuboｏk.ｃoｍ.ｃoｍ「杜若！杜若！」

「往那邊走了！」

「嘟……嘟……」

一瞬間，時光回到去年深秋，她在他宿舍，伊娃萌萌地跑過來打她一下，而他見她有興趣，給了她一張機器人大賽VIP的票。

杜若在宿舍收拾東西時，意外發現當年他寫給她的書單，還有那一百塊錢。驀地想起那天晚上，她覺得他刻薄討厭。如今想起，才發現他多善良啊。只是因為看見她單薄的衣衫，就塞給她一堆錢。那個男孩分明有顆很柔軟的心。

她和舍友們告別。回家待一段時間，便要出國了。大家都挺傷感，卻又沒多說，怕觸及痛點。只剩祝福，各自珍重了。

袁副主任噎住，黑著臉直喘氣。

「嗯？」

「別來找我。」他沙啞道，「我不想見你。」

景遠山和明伊下了車，陳司機拎下行李，給景明拉開車門。

是她敏感脆弱，自卑自負，是她成長的速度還不夠快，沒跟上他。

明伊：「景明，下車了。」

明伊立即上前：「景明啊——」

機場門口，人來車往，他不管不顧了，埋著頭嗚嗚痛哭，單薄消瘦的肩膀一抽一抽地抖著，像個受盡了心酸委屈的小孩。

景遠山眼眶紅了，過去蹲下，拍拍兒子的肩膀：「不要恨自己年輕，總有一天會長大。摔過跤了，人才會清醒。」

如今懂了，卻太晚了。

不知道電話里說了什麼，但放下手機后，他整個人都安靜了，像有什麼東西死掉了一樣。

「前程似錦，一生幸福。」他重複一遍，掛了電話。

她猛地一怔，景明的手機鈴聲。當年她聽不懂，如今卻聽得清清楚楚，

目光所落之處，到處是當年他們十一個人或歡聲笑語或埋頭研究的身影。

她一慌，趕緊回撥。

她飛快按下2層，心急如焚，衝去電梯間，樓梯間，逆著人潮衝去樓去。

冬夜，雪花飛舞，冷風如刀。

「你！」他拍桌起身，指她鼻子，「他們可都是你的老師你的同學！」

她曾給明伊發過一條簡訊：「阿姨，請聯繫一下言若愚先生。或許，景明會願意和他談談。」

她深吸一口氣，克制地收好葉子，收好回憶，冷靜地乘電梯下樓，拖著行李箱，走過冬天枯敗的校園。

Prime No.2風波自此告一段落。

……

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突然冷靜了：「袁副主任，從來沒人勸阻過我們。」

……

她愣住。

很快到達機場，停在出發層。

不過一年，他什麼都沒有了。

可那時她不懂。

電話接起。那頭異常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回宿舍后更是臉色慘白，抱著自己坐在椅子上不停打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