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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出了門，繞去屋後走上山坡。

半個多小時后，景明開門出來。

而如果當初，讓你陪在身邊，你們都在，或許也不至於誤了六年。

走遠了，杜若說：「剛那是我小學同學。」

藥鋪的爺爺以為是她吃，叮囑：「不是實在睡不著，盡量別吃。」

經過一塊田，地里忙碌的婦人抬頭，笑道：「春丫回來了？」

杜若見他氣色仍不太好，問：「剛睡著了嗎？」

經過天井，景明正好開門，見她這樣子：「去哪兒？」

景明：「你們什麼民族？」

杜若：「……」

杜若問：「好吃嗎？」

「有啊！」

走出去不一會兒，視野開闊起來。大大小小的梯田鋪滿各處山脈，山中綠色由淺至深，一抹一抹，夾雜著黃色橘色紅色，絢爛多彩。零星的小湖泊像一塊塊碎鏡子。

景明聽她唱著細細的曲調，看她馬尾在後腦勺上晃蕩，陽光把她細碎的發染成金色。

「……」杜若無語，「當然沒送成。」

他看上去精神振奮了些，杜母也稍稍鬆了口氣。

她在梯田上找了處田埂隨地坐下。

杜若笑著說了句：「活該。」

杜若把從寨子里買的羊排燉了，又把摘來的菌菇洗乾淨切片，一半煮了做清湯，一半加姜蒜辣椒爆炒，再從菜園子里摘了絲瓜黃瓜豌豆尖，炒幾盤小菜。

「……」杜若哼哧，「你們家容易出諷刺家！」

景明腦仁疼：「我去。蘑菇開會呢，每個的名字你都知道？」

她看他一眼，笑道：「你的情況又和我不一樣。你天生屬於更廣闊的天地。」

杜若：「……」有那麼點兒想一腳踹死他。

「什麼問題？」

她定睛看景明，他閉著眼睛，呼吸均勻而緩慢。睡著了。

「上下學的路上摘豬菜呀。」

杜若怔了一兩秒，回過神來，沒露出半點情緒，擦了擦手，說：「有醫生的，我去給你拿葯。」

完了，小心翼翼抽出被他勾住的右手，鑽出蚊帳，溜下床，躡手躡腳地關了燈，掩了門。

「不用。天黑山路不好走，我一個人還快一點兒。」

杜若皺眉：「他的事兒你能不能別管了？」

她的心，在山間的夜裡，輕輕一磕。

杜若抿唇一笑，悄悄退了回去。

杜若轉身就是一腳，他反應極快，退後一步。

「這回兒待多久啊？」

「嗯呢，昨晚回的。」

「你是說m.ｈeｔuｂoｏk.ｃｏｍ.cｏｍ……安眠藥？」

當年的少年怎麼真的就一夜之間變成男人了呢。

「來的時候匆忙，忘帶了。」

「才不信。」

聊一會兒就走了。

「沒啊。」杜若說，撓了撓小腿，有蚊子繞著她飛。

杜若說：「回去走另一條路吧，帶你看看山裡的梯田，好不好？」

「沒事兒。」景明說，走出幾步，實在為難，又退回來，「我想開點兒助睡眠的葯。」

「上次給你做三明治，你說還行。」她默默扒飯。

他含糊地「嗯」一聲。

杜若笑：「上學去啊。」

杜若一愣，倏而笑道：「也對。但是，我和她們不一樣。我已經看過外面的世界，回不來了。見過更好的風景后再困於原地，就勢必不會甘心。」

景明接過藥片，看了看：「這什麼牌子的葯？」

「去我家吃飯啊。」

「就是真的！」

一天便這樣閑閑地過去。

杜若：「雞鴨魚肉是比不上了。但這山裡的野生菌，你在其他地方找不到更好……哎你掐它幹嘛？！」一把奪過來塞小筐里護著。

「不遜色。」

景明目光緩緩落下——杜若在前頭一米開外，穿著當地的民族服裝，寬鬆的白色繡花短衫和布褲子，露出細細的手腕腳踝。

「嗯。」

好一會兒，沒人回應。

是我太自傲，太脆弱，不肯面對。

端上桌，香味撲鼻，全是大山的氣息。最清鮮的山野味，城市中遠不能及。

「對了，你媽媽怎麼很怕我的樣子？」

他猶自未察覺。

杜若：「差不多吧。」

「前幾年都在這兒摘的。」杜若把胖胖的松茸放進小竹籃，又用落葉把地上的坑掩蓋好，「把它的根保護好，明年又會長啦。」

景明：「看來你們家容易出哲學家。」

白色蚊帳籠罩的一小方天地里，她盤腿坐著，他平平躺著。

他吃到半路發現杜母幾乎只吃青菜，便夾了一堆菌菇和小羊排到她碗里。

他一路跟她身後走，不知是因著山林還是什麼，漸漸，倦意消散。

她這話倒是讓現階段的他感觸頗深，道：「是。……我很喜歡這兒，但讓我一輩子住在這裏，好像也不行。」

他呵呵一聲，又問：「怎麼背著書包還背著竹簍？」

「我還好啦，我媽特緊張。看你沒睡，她也一夜沒睡好。」

景明還是沒答，過好久了，問和-圖-書：「從小生活在這裏，覺得苦嗎？」

「好。」

景明躺下去，閉上眼睛：「隨便聊什麼，我睡著了你才准走。」

「藥效慢了唄。」他閉上眼睛，吐槽，「我就說你這葯有問題。或許是治拉肚子的。」

她繼續控訴：「那時候採訪的記者要我給你送花，你還狠狠瞪了我一眼。」

吃飯時，杜若留心看景明，他的確沒什麼精神，興緻不高，整個人看上去有些疲憊，臉色也不好看。他一不說話，杜母更是噤若寒蟬，一屋子的低氣壓。

杜若立刻就剜了他一眼：「拿蘑菇毒死你！」

他搖了搖頭。

陽光下，綠葉鮮翠如綠寶石，彷彿能滴出水。世界靜謐無比，鳥兒雀兒在樹枝間蹦躂，啾啾叫；小松鼠搖著大尾巴穿來跑去，窸窸窣窣。

「嗯？」

「這還比較像我。」

杜若點頭，拿了葯飛快返回，跑到家門口，景明坐在石頭台階上等她。

杜母受寵若驚，囁嚅道：「你自己吃——」

景明：「我什麼時候說過不好吃？」

杜若說：「你別弄，過會兒手弄疼了。」

那婦人好奇地看看景明了，轉頭哄背上哭鬧的孩子，又低下頭繼續勞作了。

景明不吭聲了。

景明：「你是采蘑菇的小姑娘，背著一個小竹筐，就差光腳丫了。」

筐子裝滿了，往山下走。

景明看那個婦人，三十多歲，背上背著個娃，還有兩個大點兒的在田埂上玩耍。

「喂蚊子嗎？」他拉好蚊帳，重新躺下，閉上眼睛，倒稍稍減了她的局促感。

她一下一下，輕輕撫著他的食指。

景明看她：「不會把我毒死吧？」

景明說：「好。」

「她一直都很膽小，又把你們家當恩人，所以會拘束畏懼。」她說，撇一下嘴，「你14歲那年來我家，不肯進門，不肯吃飯，連水都不肯喝。她那時就挺怕你的。」

景明看一眼她的背影，不自覺間彎了下唇角。

他笑一下，把藥片放嘴裏，就水服下。她接過杯子，準備走。

下午，杜若坐在院子里掰玉米棒子，景明也跟著她一起掰。

到了晚上睡前，杜若把家裡打掃乾淨，洗了衣服晾去繩上。景明忽走過來，問：「寨子里有醫生嗎？」

「我怎麼不記得？」

她伸出左手，在他面前bling bling動了動手指，施一施魔法，祈禱他沒有噩夢，一hｅtｕｂｏoｋ•ｃoｍ.ｃoｍ夜安眠。

景明這頓飯胃口極好，把杜若做的菜一掃而光，末了說：「我明天還要吃那個胖菇。」

「怎麼啦？」

她挑挑眉。

杜若一愣：「啊？」

杜若溜下床去看， 景明已經回屋， 房門緊閉。想敲門， 又怕他睡了。

「好啦，沒有大問題。」

景明想了幾秒，說：「好像是有可能。」

「一星期。」

「……」景明摳摳眉毛，沒忍住吐槽，「我去，你們這山歌可真騷包。」

「去山上摘點兒東西。你要去走走嗎？」

杜若拿著把小鐮刀，背著手在田埂上走，邊走邊不由自主哼起了歌，

天已大亮， 她心事重重做了會兒家務。

吃完早飯，他放下筷子說去睡個回籠覺， 又回屋了。

夜色沉沉，寨子像一片星河落在山腰，杜若下山的腳步飛快，一顆心在胸腔里撲通撲通。

他胸膛微微起伏，閉著眼，手挪過來，食指勾住了她的小手指。

其中有個小女娃，眼睛大大的，皮膚黑黑的，有些害羞，穿著和杜若一樣小小的白色繡花短衫和布褲子。

杜若：「白族。」

景明盯她看了半刻，忽然坐起身，拿起蚊帳從她頭頂一繞，蚊帳一飛，把她攬進了帳子里。

她放下杯子，盤腿坐到床上，和他隔著朦朧的蚊帳：「聊什麼？」

景明不信：「我看她三十多了。」

他愣一下，道：「不是。你別多想。」

杜若：「夾給你就吃，別磨磨嘰嘰。」

他跟著坐下，眺望開闊天地，說：「你挺不容易的。不怪我爸媽總誇你。」

杜若白他一眼，繼續前行找蘑菇。許是心情不錯，腳步輕快。

兩人在山間坐了許久，吹著風聊著天，又一路看風景地走回了家。

景明多看了她一眼，問：「你小時候就這樣？」

「嬸子怎麼樣？」

夜，安安靜靜。似乎能聽見窗外山林里的蟲兒叫。

杜若走到一棵樹旁蹲下，拿手撥開地上厚厚的枯葉和松針，一叢胖頭胖腦的松茸冒了出來。她用小鐮刀小心地把它摘下。

他又低聲：「昨天睡不著，想了很多問題。」

她輕輕笑了。

杜若：「……」

「和紐西蘭的比呢？」

她這棵樹下刨刨，那棵樹挖挖，一會兒就裝滿了小竹筐：「這個也是松茸。這是牛肝菌，青頭菌，雞樅，雞油菌……」

景明蹲在一旁看，奇怪：「你怎麼知m.hetubook.com.com道這下邊有？」

杜若：「在這兒長大，哪能不知道？」

家中里裡外外忙活完， 太陽已升到樹梢， 夜裡黑暗的森林變成一片碧綠。光影穿梭， 鳥叫清脆。

可不一會兒聽她唱第二段：「為了那心上人吶，睡呀么睡不著……」

她紅著臉低頭摳床單，沒吱聲。

景明沉默半刻，問：「你又怎麼知道她們就過得不幸福？」

杜若收拾完灶台，出去餵雞，整理菜園子，剁豬草。餵豬的時候她對著胖豬仔嘆氣，也不能殺頭豬給景明吃呀，過會兒去寨子里換點兒羊肉？

杜母和外婆回了房間， 安靜如不存在， 怕吵到景明睡覺。

景明不屑地哧一聲，沒搭理她。

「還好啦。」她笑望著無邊的梯田和山脈，道，「你看這裏的山和天空。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是這樣。現在也沒變，像是永恆的。在自然面前，人類很渺小，什麼痛苦辛酸，都不值一提。」

杜若家沒有專門的早餐， 昨夜的剩菜剩飯熱一道了就端上桌做早飯。

種地的村民戴著斗笠在田間勞作。小伙姑娘唱著山歌，歌聲悠揚，在陽光山林里回蕩。

「你還記仇呢？」他唇角彎了下。

杜若把裝玉米粒的簸箕端回灶屋，拎了掃帚出來打掃，卻見外婆坐在門前的小板凳上，景明蹲在她面前，手裡拿著塊雲片糕，剝下一小片遞給外婆。待外婆含在嘴裏慢吞吞吃完，又剝下一片給她。佝僂瘦小的老人嘰嘰咕咕講著話，景明聽不懂，但耐心應著，跟她搭話。

她鬆口氣：「你終於說好吃了。」

他懶懶道：「又不會吃了你。」

杜若嘀咕：「我又不是你丫鬟。」又道，「一般吃了葯，多久能睡著？」

她悄悄湊近，細細看他飽滿的額頭，濃濃的眉毛，高挺的鼻樑，薄薄的紅紅的嘴唇。下頜稜角分明，隱約冒出青青的胡茬。

她遲疑半刻，小聲：「是不是住不習慣？」

「你那時也不跟我講話，只知道玩手機。不過，……你記不記得，你給了我一顆橘子味的水果硬糖。含在嘴裏慢慢化掉之後，裡邊還有夾心！我從沒吃過那種糖。」

結果折騰一下午，他兩手通紅，又燙又辣。

「你快進去早點兒睡覺吧。」杜若進屋，拿杯子倒了水，端去給他。

他皺皺眉：「蠢不蠢啊，搞什麼送花。……那花最後送給我沒？」

「條件是m.heｔｕｂｏoｋ•ｃom.ｃoｍ有點兒苦，你將就一下吧。」

景明點頭。

景明：「白族長那麼黑？」

景明：「切。最後還不是被我吃。」

「真的。」

杜若：「……」

景明：「不可能。」

景明把籃里的松茸拿出來看，軟嫩Q彈，還很濕潤，摸著手感不錯，於是，他拿指甲掐了一下。

「我跟你一起。」

清晨的山林，空氣濕潤而清新。金色的陽光從高高的松木櫸木中灑下來，在林間切割出一道道光束，細細的塵埃和水汽漂浮著，夢境一般。

「誇張！她和我一樣大呢。很聰明的，但家裡窮，小學讀完就不上學幫家裡幹活了。」她有些感慨，「所以我特別感謝叔叔阿姨，不然我也會像她們一樣。」

她沒踢著，白他一眼，繼續走路。

杜若望著大山，想了會兒，回屋找了個小竹筐系腰上，拿把小鐮刀就要出門。

景明：「你先別走。」

「得空了去。」

杜母緊張地問杜若他怎麼了。

「山清水秀太陽高，好呀么好風飄，小小船兒撐過來，它一路搖啊搖，為了那心上人吶，起呀么起得早……」

「當初離開，似乎是個錯誤的選擇。」他說著，沒下文了。

杜若噗嗤笑出一聲。

杜若被問住了：「反正是醫生開的。」

杜若朝門外望了下，媽媽和外婆都睡覺了。

景明：「看藥量，看心情。十幾分鐘到半個小時。」睜開眼睛，「坐不住了？」

「一時半會兒還睡不著。陪我聊會兒天。」

「……」杜若說，「毒死你。」

他入睡的容顏有著不示於人的柔弱。她的心莫名就軟了。

景明聽言抬頭。

「是嘞。」

杜若被問住了，摳摳腦袋：「沒想過這個問題。習慣了。」又輕笑道，「你多看看樹梢，或許會碰到小松鼠呢。」

杜母便乖乖吃菜了。

山間小徑傳來嘰嘰喳喳的講話聲，一群背著書包的小孩兒走過，好奇地看著景明這個外來人種。

屋內許久沒人說話，他再度慵懶道：「我昨晚看見星星了，你以前說，像撒了銀粉。一點兒沒錯。」

「誰知道你？」杜若翻了個白眼，又道，「你怎麼還沒睡著？」

她抻著晾衣繩上的衣服，詫異道：「手還疼？」

「你跑什麼？」

他心裏忽然安靜，沒了聲兒。

杜若臉霎時發燙，兩人相對而坐，他的臉近在咫尺，她想鑽出去：「我坐外邊……」

景明睜開眼睛了：「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