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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沁盯著他，黑眼睛筆直而用力。他頓感窩火，大手摸上她的臉，一把扯下她的口罩：「你想怎麼和好，嗯？陪你玩，玩夠了再一腳蹬開。你想幹什麼？跟這麼瞎鬧有意思嗎你？問你，有意思嗎？」

那民工小弟瞪著許沁看了半晌，認出來了，指著她嘿嘿笑：「你是救我的醫生啊。」

許沁洗完手，又習慣性地把手擦在兜里出了門，在走廊上遇到那個民工，正摸著後腦勺往大門口走。

手術間里，許沁坐在椅子上，隨手拉過置物架，戴上口罩，說：「把上衣脫了。」

許沁：「什麼？」

許沁一愣。

在醫院待這麼久，始終沒琢磨透徹的，用科學也無法解釋的，便是各自的命數。

宋焰：「意思是我沒得挑？」

而身旁的護士小東無人管護，被傷者家屬推搡著撲上了那根針。小東的手啪的一聲摁在床沿上，抓住了那枚暴露的針頭。

宋焰：「嗯。」

她看他一眼，他鬢角全是汗，沾濕了碎發。他一直強忍著痛。

許沁反唇相譏：「在病床前拉我也是？！」

許沁渾身的刺都被他激出來了，「呵」地冷笑出一聲，針鋒相對道：「你有意思嗎？早把我忘了你管我想幹什麼？車骨斷了，你推我幹什麼——」

撞飛那麼遠，他竟安然無恙。

然而，不知為何，這次手術變得和以往不一樣了。

說完，樂呵呵地走了。

許沁轉身走去留觀室，迎面見小北急匆匆走來。

許沁問：「剛才在移動病床前拉我，也是工作職責？」

宋焰停下，似乎嘆了口氣，才回頭，表情依然不太客和-圖-書氣，說話也還是諷刺：「又要報答救命之恩？」

只是曾經，如今已過。這話真——夠狠吶。

只一瞬，他很快放鬆下去。

小西聽著都疼，忍不住抬起頭問：「怎麼弄的？」

移動病床已被輪班的醫護人員接走，許沁抓住值班護士，叮囑一句：「過會兒把這位病人的血液化驗結果給我一份。」

許沁插兜站在原地，注視他輕快離去的背影。

許沁也沒管她們。她們自有分寸，不是十萬火急的事不會這麼跑開。急診科天天都是特例，也不能按常規來出牌。

還有數位跳進河裡救人卻可能在救人過程中受傷了的消防員……

宋焰說完，從床邊摸起手機，松垮地走出去了，背影疲累。至始至終，沒有看許沁一眼，餘光也沒有。

答案出乎意料，像期望花開，卻突然下了雪。

她的心臟在半秒間驟升驟降。

「畢竟曾經喜歡過你。」宋焰說。

宋焰抿緊唇，一瞬不眨直勾勾盯著許沁，臉上寫滿怒意。

許沁身體不受控制，眼看要碰上那根尖針，突然，身後一隻大手抓住她，極其有力地把她扯了回去。

想到此處，許沁不經意瞟一眼宋焰，他背身趴在床上，頭埋在手臂里，看不見臉。只看得見手臂上一塊塊的擦傷，蹭紅了表皮。

兩人又無話了。

突發事件告一段落。許沁回頭，透過移開的人群看到宋焰的眼睛。剛才是他拉了她。

清晰地提醒著她：她面前是一個活生生的有痛感的人，而不是麻痹了知覺的昏迷的工作對象。

小北過來協助許沁給宋焰m.hetubook.com.com清理傷口，小西在一旁記錄。

「不是。」宋焰看著她，終於說。

「好嘞。」

顯然沒心思和她聊天。

許沁蹙眉：「你現在去哪兒？好好待著別亂跑。」

「對。不敢通知裡邊的人，怕引起恐慌出事，正一個一個地換人出來。換防護措施更高的進去替上。」

她讓自己收回思緒，拿起手術鑷給他清理傷口，剛碰到傷口中的一枚油漆碎片，宋焰的身體驟然縮了一下。

小北和小西還在一旁臉紅耳熱，許沁沉默而訓誡的眼神已掃過去，盯了她倆一下。兩人這才回過神來。

他驟然而頑固的沉默將她逼得氣急，反笑，步步緊逼，不肯相讓：「不敢說了？在移動病床前拉我，也是工作職責？」

許沁拿醫用尺量了一下創處：「脊柱右側3厘米處，長13，最寬處2.5。」

一旁的小北和小西齊齊看呆了眼，臉蹭地就紅了。許沁早早戴上了口罩，倒看不出臉上的表情，只是長長的睫毛撲眨了一兩下。

回頭看，宋焰站在她面前，雙目直視她，他利落地脫下防護服，裡頭一件軍綠色的薄t恤，濕漉漉地貼著身子。他隨手撕扯下來，甩到一旁。

好似光腳走在浴室，每走一步，都細微地觸一道電。

許沁的心驟然被狠刺一刀。

小小的空間里，令人壓抑的沉默。

小西埋頭書寫。

每一步都觸麻到心間，讓她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要營造這種效果。

宋焰嗓音散漫，從手臂間傳來，不太清晰：「工作職責。」

宋焰一身濕汗，坐起身，語氣終於隱忍了htｔｐs://www.hｅｔｕｂooｋ.cｏm•com惱意：「許沁，你想幹什麼？」

宋焰——

家屬們不停給小東道歉，說對不起。小東臉上抽了兩下，想說沒關係，可又害怕又委屈又生氣，什麼也說不出來，紅著眼睛走了。

許沁無言。

許沁立在原地，一股冷意從腳底竄上全身。

小東凄慘地尖叫一聲，迅速抽回手，一滴鮮血從她指尖冒出來。

小北和小西瞪大眼睛，面面相覷，不會吧？等清理完，消了毒，還要上藥縫針，得多疼啊。

許沁不免倉促地上下掃一眼，移開眼神。

小北看見許沁，臉上露出驚恐悲傷之色：「許醫生！」

許沁：「你安全帽壞了，記得重新買一個。」

許沁從容地剪了線，說：「好了。」腳尖輕輕一蹬，椅子滑開一小段距離，「回答我。」

宋焰直視她的眼睛：「莫名其妙跑去我家求和好，你想幹什麼？嗯？和好，」他諷刺一笑，帶著鄙夷，「你想清楚了沒就來說和好？」

許沁心底一沉，眼前突然劃過一連串的畫面——他泡在水裡撐著車架，托著肇事者流血的腦袋，他背上的傷口……

許沁：「現在還在手術中？」

到最後收尾的縫針階段，小西和小北的輔助工作已完畢，小西兜里的手機不停震動，她拿起來看一眼，臉色突變，捅了捅小南。兩人眼神交流了一陣，很快就跑出去了。

宋焰一動不動，沒有即刻回答。

許沁：「你是車禍里那個——」

許沁搖搖頭，指一下他的背後：「我給你處理吧，別的醫生都在忙。」

這句話嗆死了宋焰。

……

宋焰沒所謂地和-圖-書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

如果不是宋焰那一拉扯，撲到那枚回血的留置針上的人就是她，此刻存在hiv感染風險的也是她。

許沁：「上次你救我，我也沒挑。」

許沁停了一秒，問：「你確定不要麻醉？」

許沁：「剛跟小西跑哪兒去了？」

隔著薄薄的乳膠手套，背肌賁張的力量感傳到許沁小指上，直抵心間。

他咬著牙，依是不回答。

宋焰埋著頭：「嗯。」

許沁追過去，從身後抓住他的袖子。

許沁在原地坐了好一會兒，才沉默地脫下手套扔進垃圾桶；口罩還掛在耳朵上，她又出了半刻神，才扯下扔掉。臉上濕潤的霧氣早就散去，乾巴巴的，難受極了。

宋焰極輕地扯一下唇角，轉身趴在床上，做個配合的傷者。

小北看一眼周圍來往的就診者，把許沁拉到一邊：「剛才送來搶救那病人，就車禍肇事那個，血液化驗，hiv陽性，艾滋病。」

說完回頭看小東，小東還盯著自己的手指傻站在原地，許沁迅速把她拉到身邊：「趕緊清洗了去感染科報傷，然後到留觀室等著。」

男人裸|露著濕漉的上身，身軀高大，肌肉緊實，線條流暢而性感，幾滴水珠從他脖子上滑落，一溜兒地劃過胸膛、腹肌、人魚線，隱進長褲子里不見了。

許沁：「怎麼不回答了？說啊。」

「割裂傷，傷口內有油漆碎片，鐵屑，水草……」

手術間里只剩下許沁和宋焰兩人，一室安靜，靜得彷彿能聽到縫合線從皮膚組織下穿過的聲音。

每一次把工具伸進傷口，他背部肌肉因疼痛而緊繃的微顫都會www.hetubook.com.com順著她小手指的指尖撞進她心裏，一顫，一顫，有了生命。

許沁手指一下一下摳著剪刀，片刻失神又迅速回神，想淡笑一下沒笑出，嘴唇動了動，終究也是無話可說。

「那是什麼？」她還不肯放過。

她熟練而緩慢地操作著持針鉗，忽而開口：「醒著？」

許沁沒回答，腦子裡一晃而過宋焰把她推開的場景，斷裂的車架在他背後劃下這樣一道駭人的傷口。

許沁默了一會兒，問：「小東呢？」

「賠償談好了？」許沁問。

許沁自己都沒意識到，口罩下，她呼吸出來的空氣凝結成了一顆顆的水珠。她額頭上也泌出了一層蒙蒙的細汗。

「賠償？」民工小弟想了想，明白過來，爽朗笑道，「醫藥費他們出，還給我出了修摩托車的錢，夠啦。我這不好好的么，沒病沒災，不用賠償啦。」

而剛才在醫院門口，他眼疾手快，把她從那枚針頭前救下……

家屬們見狀，全都嚇了一跳。

只有他背上的肌肉隨著她指尖的針線，突突一下，碰觸著她的指尖。

許沁垂下眸，說：「今天在湖裡，謝謝你。」

小北氣得咬牙切齒：「他父母知道但隱瞞了，因為情況緊急他失血過多，沒等化驗結果，李醫生他們組的醫生護士就全進了手術室。」

小北的臉由悲憤緊張又變得難過起來：「哭瘋掉了。——抗體檢查也要等六周，估計這些天難捱了。」

許沁沒多勸，繼續手術。

民工小弟摸摸頭：「我做了ct，還有全身檢查，啥毛病沒有，得回去幹活了。」

「這是工作！」宋焰惱火地打斷她的話。

聽上去危機四伏啊。